第6章
說完,沈宴走向謝玉塵,遞給他一把短刀。
榮王瞬間面露驚恐:「玉塵,你出生時我還——
下一刻,謝玉塵將短刀猛地刺進榮王的手臂,又將他身上的肉生生地剐下。
「啊——!」
「這一刀,是你偷換軍械,致使謝家軍潰敗。」
而後,他抽出短刀,又再次刺進了榮王的腹部。
「這一刀,是你有意拖延,致使我父親孤立無援。
「這一刀,是你因一己私欲,害得四萬將士身死異鄉。
「這一刀,是你害我祖父、外祖喪子又喪命。」
「這一刀,是你故意拉雲家下水,又汙蔑雲將軍通敵叛國,使得雲家一百三十八口死於非難。
「這一刀,是你害我母親鬱結於心,於火海中自戕。」
每說一句,謝玉塵便將短刀刺進榮王的身體某處,再一片一片地剐下他的血肉。
夜幕下,榮王悽慘的哀號聲響徹於謝家祠堂。
他大口地喘著粗氣:「你前面說的那幾條我都認,唯獨這最後一條,我不認。」
說完,榮王勾起蒼白的嘴唇:「你當真以為,你母親是死於自戕嗎?」
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在血色的襯託下顯得異常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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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塵,你母親沈鶯,臨死前夜還躺在我皇兄的龍床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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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塵嘴唇緊抿。
他抽出短刀,又抬手刺進榮王的大腿。
「再敢汙蔑我母親,我會讓你更加生不如死。」
榮王痛極反笑:「不然你以為,為何你幼時,你母親頻頻被皇後傳喚入宮,又為何次次在宮裡待到深夜才走?」
似是想到什麼,謝玉塵握著刀柄的手忽地松了。
「我那皇兄,自幼便愛慕沈鶯。」
榮王緊盯著謝玉塵,仿佛謝玉塵臉上的震驚可以緩解他的痛苦。
「他曾三番五次地求娶沈鶯,每一次都被沈鶯拒絕,隻因她的心裡早已有了謝慎。
「她與謝慎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
提到故人,榮王抬頭看向藻井,輕嘆一聲,口中吐出淡淡霧氣。
「那個謝慎,因為一場勝仗而風頭無兩,就連我的父皇都對他稱贊有加。
「我皇兄恨他入骨,卻拿他毫無辦法。
「後來,皇兄為了能夠奪得皇位,在父皇的餐食中下了毒。
「在他奪得太子之位的那日,沈鶯和謝慎成了婚。
「是以那年敵國侵犯南境,皇兄甚至覺得那是老天爺在幫他,他讓我掉換軍械,將謝慎的行軍路線悄悄送給敵軍,再找一個借口不去增援。」
榮王笑了笑:「在你出生那日,你曾險些被人殺死,是我皇兄派人做的。
「他以你為要挾,要沈鶯委身於他。
「後面的事情,你應該能猜到了吧?」
榮王猛咳幾聲:「六年後,沈鶯不願再與皇兄糾纏,想要帶著你遠走南境,但是被皇兄發現了。
「他掐死沈鶯,又將她懸掛於房梁,而後放了火。」
頓了頓,榮王有些出神地看著謝玉塵的眉眼。
「你的樣貌與你父親當真如出一轍,隻是不知,你會不會如他一般死得那麼慘。」
「我隻知道,」謝玉塵再次握住刀柄,刺進榮王的前胸。
「我會和我父親一樣,聲名遠揚,威名赫赫。」
數百刀下去,榮王身上已是血肉模糊,有幾處露出森森白骨。
謝玉塵握住短刀的手高高抬起。
在即將刺向榮王的心口時,一道女聲將他打斷。
「且慢。」
是元安郡主。
「讓我與他最後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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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安儀態端莊地走進祠堂。
她先是為謝慎與沈鶯上了一炷香。
「我與你鬥了那麼多年,以為嫁給榮王便是贏了你,可如今看來,我還是輸得一敗塗地。」
她側頭看了一眼謝玉塵:「當年你拼死生下的小奶團子如今也已成人了。
「他成長得很好,沈鶯,你可以放心了。」
而後,元安轉身走到榮王身前:「嫁給你之前,我便知道你心系沈鶯。
「我本以為與你成親,再朝夕相處,或許我可以取代沈鶯走進你心裡,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想著她。」
說著,元安上前一步取下榮王腰間的玉佩。
又猛地摔碎,有一張微小的字條掉落在地。
字條上,不知是誰用娟秀的字跡,寫下了「沈鶯」二字。
十幾年過去,那墨跡依舊如新,可見保存得多麼仔細。
「如今你舉兵造反,實屬大逆不道,今日我與你和離,從此往後,我元安與你,再無瓜葛。」
突然,有嘈雜的人聲自祠堂外傳來。
「安松,你當年與榮王一起設計雲瀾將軍,又偽造書信,汙蔑雲老將軍通敵。」
沈宴居高臨下地看著被繩索捆綁起來的安松。
他的手中拿著一個燒得正旺的火把。
「今日,我便替阿瀾來取你性命,到了地府,記得向阿瀾下跪賠罪。」
話音落下,他松開手,火把自半空下落,掉在安松的身上。
瞬間,火光漫天。
安松極其痛苦地在地上扭曲著身體,哀號道:「饒我一命,饒我一命吧!」
「饒你一命?」
向來輕佻的沈宴在這時卻是面無表情:「除夕那夜,你與你那外室不就是這樣對阿瀾的嗎?怎麼,這就受不住了?」
角落裡,安寧正抱著雙膝坐在地上,呆愣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我快步走到她身旁,半蹲下身,捂住她的雙眼。
「別看。」
安寧似乎才回過神來。
她的肩膀微微地抽動,嗚咽的聲音如同一隻受了傷的小獸。
不多時,一個身披盔甲的少年跑進祠堂院中。
他看起來風塵僕僕,好似趕了許久的路。
「阿寧,我來晚了。」
他一眼就看見了安寧,大步朝她跑來。
「阿炎!」
安寧如同除夕夜那般撲進他懷裡:「秦炎,我沒有家了……」
這句話使我的記憶猛然回溯。
六年前,在我娘親撒手人寰的那個冬夜。
我跪在亂葬崗裡,也是說了這樣一句:「娘,我沒有家了。」
可後來,謝玉塵出現了。
他如同繩索,將我拉出泥濘的沼澤。
現下,我站起身,伸手到安寧面前:「你跟我走吧。」
一如六年前,謝玉塵曾對我說:「你跟我走吧。」
當安寧顫抖著抬手握住我的掌心時。
我終於也可以救人於水火了,就像是謝玉塵那樣。
若我將安寧帶回棲梧宮,那她就是我的人。
不管日後將會如何,我都能護住她。
一旁的秦炎向我抱拳作揖:「公主恩德,秦炎永生不忘。
「若有一日公主有需要我幫忙的,我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想了想,我看向秦炎:「倒還真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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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榮王之亂終於塵埃落定。
安松勾結逆黨,又陷害忠良,已被攝政王就地處死。
夫人李氏以及女兒安瑩被安松牽連,即日充入如意館為妓。
其餘與榮王一案有牽扯的朝臣亦被罷官、處死。
籠罩在上京城的烏雲漸漸消散。
當日早朝,元昭在朝臣面前任命謝玉塵為驍騎大將軍,帶兵鎮守南境。
「攝政王忠心為國,文武雙全,朕隻信得過你。」
元昭所說的每字每句,皆是我教的。
隻因我說:「如今榮王已除,留著謝玉塵再無用處,回到南境後更容易下手。」
……
春夏交替之時,謝玉塵準備出發。
我偷偷地跟在後面。
跟著他跨越千裡,從上京到了南境。
意料之外地,謝玉塵在看到我時並沒有很驚訝。
隻淡淡地問:「你怎麼來了?」
在眾人的注視下,我挑了一下他的下巴:「舍不得你,便來嘍。」
軍營裡的男人都是直腸子。
他們不知道我是公主,隻看見我與謝玉塵整日都在一處,便以為我是他的夫人。
「夫人,將軍他又生氣了,您快哄哄。」
「夫人,將軍又罰我扛沙袋,您救救我吧。」
「夫人,將軍跟沈副將又打起來了!您快去看看!」
「夫人……」
在他們眼中,我是世間唯一能滅謝玉塵這把火的水。
我樂此不疲。
某日,我問謝玉塵:「你可有聽見這半月來他們都叫我什麼?」
謝玉塵看著手中的兵書,沒有抬頭。
「聽到了。」
我撇了撇嘴:「他們這一聲聲謝夫人叫得怪好聽的,若將來你娶了妻,他們也會這樣叫她謝夫人嗎?」
謝玉塵這才抬眼。
看向我時,他微微挑眉。
「反正也是叫你,若你喜歡,日後讓他們從你睡醒便開始叫你『謝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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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軍營時,我與謝玉塵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若不是上京城有人時常偷偷地送信過來,我真的有一種與謝玉塵結為夫妻的錯覺。
春時節這日,我親自下廚做了一桌飯菜。
等到謝玉塵練兵回來。
看到軍帳內熱氣騰騰的飯菜,他有些愣神。
而後,他注意到桌上的酒尊:「這次酒裡沒藥了吧?」
我為他倒了一杯酒:「有。
「不過這一次,是毒藥。」
謝玉塵接起杯子的手一頓。
我笑了笑:「逗你的。
「是我自己釀的鳶尾酒,特意從上京拿來給你嘗嘗。」
謝玉塵點點頭,毫不猶豫地仰頭將酒喝光。
又說:「這酒入口香甜,你手藝不錯。」
他一連喝了幾杯,好似真的很喜歡這鳶尾酒。
不多時,軍帳外突然有異響傳來,似有人在刀劍相向。
謝玉塵放下酒盞:「我去看看。」
甫一掀起帳簾,他便看見沈宴被人用繩子五花大綁,正跪在軍帳外。
其他的將士亦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見狀,謝玉塵轉身要去拿那把紅纓槍。
他說:「明月,別怕。」
但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槍身時。
忽然,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我看著謝玉塵掙扎起身,卻不論如何都無法站起。
這時,原本一直站在角落的將士上前一步。
他抬手至側臉,緩緩撕掉面上的人皮面具。
露出曹內侍的臉。
「恭喜殿下,不負陛下所託。」
我隨意地將裝著鳶尾酒的酒盞摔在地上。
頓時,酒盞四分五裂。
「將謝玉塵綁起來,好生看管。
「我要親手殺了他。」
35.【謝玉塵、元明月】
謝玉塵曾有過一個家。
每每他下朝回去,都有斜倚在院中喝酒的元明月。
她喜歡喝酒。
謝玉塵便陪著她一起釀了許多鳶尾酒,就埋在樹下。
他看著元明月玩鬧,聽她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見聞,再喂她吃下一粒葡萄。
而後與她擁抱、親吻。
與她琴瑟和鳴,共赴極樂。
然而,當謝玉塵再次睜開眼時,那些美好的景象瞬間消散。
在他眼前,隻有陰暗的牢房。
謝玉塵這才意識到,原來那隻是一場夢。
此刻,他此生唯一愛過的人正拿著刀向他走近。
……
元明月曾說過,她在鳶尾酒裡下了藥。
彼時,謝玉塵並不是沒有懷疑過。
但他想賭一次。
賭元明月的真心,賭元明月的愛。
很顯然,他賭輸了。
成王敗寇,他認了。
但更多地,謝玉塵認為自己是敗給了元明月。
那個在雪夜闖入他人生,又與他糾纏半生的姑娘。
謝玉塵體內的迷魂藥還未散盡,虛弱得隻能微微抬眼看向元明月。
她纖細的手指緊握著刀柄,就像他曾經教過的那般。
「謝玉塵,隻有你死了,我才能活。」她說。
而後,元明月將明晃晃的刀刃朝向謝玉塵的心髒。
其實謝玉塵不太明白元明月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他願意接受她給的一切。
包括懲罰。
元明月皺著眉,手起刀落。
刀刃卻在關鍵時刻偏離,僅僅劃傷了謝玉塵的手臂。
謝玉塵輕笑:「你沒殺過人。」
他用盡全力地想要抬手。
隨著他的動作,逼仄的牢房中響起刺耳的鐵鏈聲。
「元明月。」
謝玉塵最後一次輕喚她的名字。
又握住她的手,像從前教她讀書習字那般。
一寸一寸,他親手將刀尖再次朝向自己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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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不知怎麼的,謝玉塵突然想起了六年前的母親。
那日,沈鶯的脖頸青一處紅一處。
謝玉塵以為母親受傷了,便問:「誰欺負你了,我去替你揍他!」
沈鶯笑他:「小鬼。」
他將謝玉塵抱在懷裡,用輕柔的聲音講述著她與謝慎的點滴。
「我曾戲言說想要吃西京的糕點,你父親便連夜出發,用三日到了西京,買好糕點,再回到上京。
「元安郡主跋扈,曾當眾要我給她下跪,你父親向來守禮,卻在那日冒著被你祖父教訓的風險將元安痛罵了一頓,最後果真被你祖父抽了三十鞭。
「上京有句戲言,謝家盡出痴情種。
「阿塵,往後你也要對你喜歡的姑娘這般好,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更不能走在她前面,不然,她會被別人欺負的。」
那時謝玉塵不懂「痴情種」是什麼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