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雙眼睛裡心疼是真的,擔憂也是真的。我的心裡難免暖了一暖,告訴她我沒有什麼事情,讓她千萬不要責怪自己。
阿姊點了點頭,望向楊墨祁的營帳,一雙眸子緊緊地盯著,面上看著如此地平靜,我卻依然能感受到她握著我的手微微地顫抖。
阿姊在害怕,她在擔心楊墨祁。我從見過阿姊這樣擔心過一個人,忽然我心裡冒出一個想法——
阿姊她,莫不是喜歡上了楊墨祁?
我屬實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轉念一想,楊墨祁終歸是阿姊的夫君,阿姊喜歡上自己的夫君這本該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隻是……
我不由得將目光向楊墨禮一瞥,他端正地坐在椅子,拿著一方手帕仔細地擦拭著手中的佩劍,那曾經沾滿鮮血的劍,被擦拭得锃亮,即使映著日光依舊閃爍著冰冷的寒意,讓我不由得想起那天楊墨禮一臉肅殺之氣盯著楊墨祁的樣子。
倘若讓他知道阿姊的心已然偏向楊墨祁,他會這麼做?
寒意從腳底一直蹿到頭頂,讓我不敢再想下去。
過了許久,御醫從營帳中掀簾出來,面色極其難看,他站在阿姊面前,告訴她楊墨祁的腿傷得太重,又耽擱了太久,恐怕要落下殘疾了。
耳邊忽然嗡鳴,世界仿如一下褪了色,我花了好久才接受這個事實。
「想要完全康復隻有一個法子。」御醫是個年紀很大的老頭,此刻花白的胡子和眉毛耷拉著,「斷骨重接。」頓了頓,「皇上的身體實在虛弱得厲害,斷骨重接對身體損傷極大,甚至可能危及生命。隻是皇上執意如此。」
身旁的阿姊面上的血色一點點退去,像是在寒風中被打落的花枝,身形晃了晃。
御醫接著道:「皇上已經疼暈了過去,臣等拿著參湯吊著,若是明日還沒醒來,怕是……」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是這句話卻仿佛扼住脖子的手,讓我喘不上氣來。
身旁的阿姊整個身子晃得十分劇烈,忽然,極其痛苦地撫上自己肚子,整個人跌坐在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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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隨侍的女官驚叫一聲,發現阿姊的身下竟滲出大片的紅。
阿姊小產了。
彼時,屋子裡一陣混亂。
楊墨禮騰地站起了身,攔腰抱起阿姊。楊墨祁可能落下腿疾都沒能讓他露出多少擔憂的神色,如今整個人慌亂得再難以克制從容的姿態。
阿姊依偎在楊墨禮的懷裡,額頭沁出一層冷汗,微微顫抖喊著疼。
楊墨禮蹙著眉,嗓音帶著焦灼:「柔兒,別怕,有我在。」
抱著阿姊大步向外走去,徑直地路過我,此刻再也沒有什麼能入他的眼了。
16
一天一夜後。
好消息是楊墨祁渡過難關,總算是醒了。
壞消息是阿姊的孩子到底還是沒有保住,那是個已經成形的孩子。且因為這次小產,阿姊身下落紅斷斷續續,怎麼也止不住。這次隨行而來的御醫們大多是跌打損傷的專家,再不濟也有解毒養生方面的名醫,婦科聖手卻都留在了宮裡。
阿姊的情況十分不好,如果不能及時止住血,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說。
當天傍晚,楊墨禮一意孤行將阿姊抱進了馬車裡,他駕著馬車,向著宮裡的方向一路奔去。
西風殘陽,薄暮冥冥,楊墨禮漸行遠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視野中。
小嬋立在我身後半步遠的地方,擔憂地道:「王妃,你真要這麼做嗎?」
我轉過頭,扯起了一個堅定的笑:「嗯。小玉還在府裡等著。把咱們帶來的鴿子放了,讓她這幾日著手準備吧。哦,對了,讓她小心些,不要被王府裡的人發現。」
「可是……」小嬋咬了咬唇,猶豫著,「可是咱們就這麼逃出王府,真的不會被發現麼?」
我抬起眼睛往某個方向看去,小的時候同阿爺隨著秋獵之行,記憶裡中,距此地不遠有一條河,水流看似很急,卻不至於使落水沒有自救之力。水流下端有兩個岔口,一個直通汪洋江水,另一個的終點便是一處較為偏僻的河溝。
我看著小嬋:「放心吧,我們能逃出去。逃出去以後我們就自由了。」
逃離王府。
這件事是我從跟阿姊換身後就開始籌備的。
彼時,我曾想著同楊墨禮和離換來自由之身,但是和離這事根本就不可能。隻要我是唐婉,是唐家的女兒就必然扯不斷同皇家的聯系。
所以,隻要這個世界不再有唐婉。我才能解脫。
這趟秋獵之行,是我實施計劃的最後一步。
在此之前我一直努力扮演好景王妃的角色。大約是演戲演慣了,我乖順得體的表現沒有讓楊墨禮起疑心。
秋獵之行,景王妃失足落水,水急浪高,尋不見屍骨,就此香消玉殒。
一切會按照我想的那樣進行著。
原本我曾想過,要不要和楊墨禮和解,然後一心一意地做他的王妃,相敬如賓,就這麼過完一輩子。
後來這個想法被我徹底否定了。
楊墨禮是個很危險的人,像是一柄鋒利的刀,收斂著鋒芒,這股鋒芒不再掩蓋時,必將引來遺患無窮,禍及池魚。在他身邊多待一刻,便是多一刻的危險。
決心已下,此刻感受著從未有過的安逸,舒展眉眼,轉身就要走,小嬋趕緊跟在我身後問我要做什麼去。
我想了想,告訴她,我要去跟一個人告個別。
楊墨祁半倚在長榻上正在凝神翻折子,手邊的案臺上放著半摞折子。聽到我進來的腳步聲,他從折子裡抬起頭,望向我的眼睛帶著柔柔的暖意。那張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透著憔悴,看得人十分心疼。
我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的腿上,愣了愣,忽然覺得喉頭漫上一陣酸澀,原先想說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楊墨祁瞧著我的樣子哭笑不得:「怎麼一進來就是這樣一副表情。」他頓了頓,「婉兒,我沒事。」
我開口問道:「是不是很疼?」
楊墨祁笑得輕松:「不疼。」
我望向他 :「骨頭打斷再重新接上,怎麼會不疼?」
楊墨祁妥協道:「好吧,是挺疼的。我這輩子還沒受過這樣的疼。」他抬起眼睛,「婉兒,你是因此覺得嗎?」
我抿唇垂眸,點了點頭。
楊墨祁輕笑一聲:「我這個人有個不成文的規則。有人虧欠我,必須得補償我才行。」
我抬起頭,問道:「那你想我怎麼補償?」
楊墨禮一本正經地瞅著我道:「起碼得有個美人投懷送抱才行。」
話音剛落,我立刻鑽進他的懷裡,咔噠一聲他手中的折子掉在地上。
我抱著他,抵在他的胸口上。我想如果我要走了,那麼這個擁抱就算是最後留給自己的念想吧。我緊緊地摟著他的腰,鼻尖盡是一股微苦的藥香,我吸了吸鼻子,想要記住這個擁抱和氣味。
楊墨祁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婉兒,你怎麼了?」
我含糊道:「補償你啊……」
他伸手拉開我,深深地看著:「婉兒,到底怎麼了?」他想了想,道,「景王送皇後回宮,你是因為這個心裡難受?」
我搖了搖頭。
他墨瞳擔憂更深,低著頭看我,似乎是在等我告訴他答案。
我從懷裡拿出來一張紙,展開以後露出一個神秘的圖樣,遞到楊墨祁跟前:「行刺那天我看到那些人刀柄上帶著這樣的花紋,我就記下來了。這個紋樣看起來大約是某個組織的符號,說不定能查出他們是誰派來的。」
楊墨祁看了看那紋樣,面上沒有什麼表情。
我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地提醒他要小心楊墨禮,雖然這句話即使我不說他也是知道的,但是我總覺得說出這句話我才放心。
楊墨祁微皺著眉頭,一雙眼想要看透我。良久,他緩緩地道:「婉兒,你這趟過來,跟我說了這些,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忽然……很想見你。」
我扯了嘴角,扯出一個我認為最好的笑容,我希望等我離開以後,在他的印象裡的我會是這樣的。
更闌人靜,一聲刺耳的尖叫聲刺破了夜的寧靜。
小嬋慌張地跑回營帳,告知景王妃落水了,頓時間人影攢動,喧鬧聲不止。
侍衛從外面進來,擔憂和焦灼夾雜臉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去看向座上那人的表情。
「皇上,景王妃落水,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被水卷走了……」
楊墨祁在帳子中翻看折子的手一抖,桌案上的燭火跳動,映在他的眼睛中,他似乎才意識到了什麼。
良久,他的聲音才悠悠響起:「知道了。將這件事情通知景王和唐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