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倒是讓我覺得自己的偽裝真的不錯,心裡的擔憂也多少放下了一點。我仍是希望阿姊能趕緊回來,各回各位,才是真正地放下心。
他在寫字,我在一旁研磨,楊墨祁寫得一手好字,筆鋒骨力遒勁,收放有度。而楊墨禮的字卻更加雷霆萬鈞,頓挫間含有凌厲之勢。字如其人,這話說得確實不假。
日光自樹縫間晃在眼上,抬眼一看,窗外杏花雨下,十分好看,一時間看得入神,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半晌,一聲輕笑,我才回過神,卻見他笑意甚濃,我問他在笑什麼,他偏不告訴我,隻是一味地笑,我扁了扁嘴,將手裡的這方砚臺一圈又一圈地磨個不停。
他拉住我研磨的手,含笑的眼睛映出我的臉:「別生氣了。我給你畫幅畫賠罪可好?」
他不由分說地讓我倚在床案上要給我作畫,我一時之間連手腳都不知道放哪兒好了,他隻是說讓我怎麼舒服怎麼來,這畫且得畫一會兒呢。
我坐得端端正正,整個後背挺得板直,楊墨祁看了我一眼,哭笑不得:「你若是這個姿勢,怕是撐不到半炷香就會酸軟了,你放松些……對,再放松些,把手支在案子上,不要用扇子擋著臉,嗯,就這樣就很好了。」
最後楊墨祁教我擺弄好姿勢,便開始低頭作畫,不時抬頭看看我,再低頭畫上兩筆。
這個時候,我總算可以堂而皇之地看他了。
楊墨祁眉眼間總是含著笑,正如那一汪化了臘月寒冰的春水,讓人心口暖暖的。我有點好奇,楊墨祁他這樣好,這樣溫柔,為什麼阿姊不喜歡呢?
「在想什麼?怎麼臉這麼紅,可是看我看的?」他仔細地在畫紙上描摹什麼,輕揚起一邊的眉頭,好整以暇地調侃我。
被一下戳中心事,我的臉更紅了,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倔強反駁道:「才不是,臣妾是熱得臉紅!」
他沒再答話,隻是揚著嘴角,眼裡堆得全是笑意。
一個沒忍住我還是睡著了,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就看見眼前一張臉極近地貼在我跟前,差點嚇得我叫出聲,幸好還是忍住了。
他笑了笑,眼裡盡是柔軟:「醒了?畫好了,來看看吧。」
楊墨祁的畫是出了名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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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畫裡的人半倚在桌案上,旁邊的窗外杏花紛紛,一株杏枝從窗口探了進來,十分相洽。
隻是他所畫的我,眉眼間怎的這樣……含情脈脈?
我當時的眼神是這樣的麼??
忽然身後的楊墨祁湊過來,將我環進了桌案間,我整個人被他的氣息包裹起來,後背觸到他的稍顯纖弱的胸膛。我隻覺得轟的一聲,腦子裡面亂糟糟的。
他喉頭動了動,話語間帶著低啞:「這段日子我覺得很開心,我們就這樣長長久久下去可好?」
我能感受到他吞吐的熱氣灑在我的脖頸間,湿湿熱熱的,激起來皮膚起了一層細細小小的顫慄。心跳如鼓,我伸手一晃,假裝將不小心將桌案上的杯子打翻了,我連忙拾起畫卷避免它被茶水浸湿,順理成章地掙脫了他的懷抱。
我將畫卷摟在懷裡,半跪著向他請罪,我不敢抬頭看他。我覺得他一定會生氣。
屋子裡靜得沒有一絲聲響,良久,才聽得他一聲嘆息,說沒關系,他不生氣。
而後向我伸出手,我順著他細長的手,偷偷地抬眼看了看。
他好像……確實沒有生氣,就是整個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層紗。
楊墨祁還是生氣了,我很確定。
因為他已經兩天沒有來看我了。
連同那幅畫他也拿走了。
我問錦箬,從前皇上會天天來阿姊宮裡麼?錦箬說也不是,隻是最近這幾天來得勤些,從前阿姊在的時候,皇上也來,隻不過兩個人坐在一處總是沒有話說,皇上很快就走了。這幾天,皇上在我這裡一待就是大半日。
話剛說完,錦箬壓低了聲音,沉重道:「王妃,這樣下去不行的,等哪日皇後回來了,很容易讓皇上發現的。」
我覺得錦箬說得很對,還是得跟楊墨祁保持距離才最穩妥。
我又問錦箬王爺好點了嗎?
錦箬說王爺還沒醒。
我有點奇怪,明明阿姊來得那晚,王爺已經有醒來的兆頭了,這五六日過去了,怎的還沒能醒來?
錦箬支支吾吾說什麼王爺傷得太重了,所以一時半會很難醒來。
我瞧著她,心裡頭存著懷疑,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了。
6
為了避免別人發現我同阿姊交換的秘密,我一直在悶在院子裡沒出去。悶了這些日子,錦箬怕我無聊,找人在院子裡做了架秋千。
小時候唐府也有一架秋千,我經常同阿姊一起玩,兩個人比著誰的秋千蕩得更高。隻是後來開始阿母讓我們學規矩,就不允許我們成日玩鬧,連秋千也拆了。
所以當我重新坐上秋千,心裡是真切的歡喜。
錦箬在後面推我,耳邊呼呼的風聲,整個人輕快得仿佛沒有重量,所有的憂愁都在這一股風變得模糊不清。
我笑著讓錦箬推得再高些,再遠些。秋千蕩得越來越高,皇後宮殿的城牆外的景色也能被看到,我想著如果蕩得再高一些,我是不是能看得更遠。能看到王府,能看到唐家,還能看到阿母?
然而這些我都沒看到,隻看到楊墨祁立在不遠處的柳樹下,不知道站了多久。那雙濃墨似的眸子幽暗深沉,就那樣定定地望著我。
我慌了,連忙叫錦箬把秋千停下來。
我從秋千下來,理了一下儀容,楊墨祁也走到了我跟前,我將腦袋垂得低低的,向他請安。
他一直沒作聲,我也不敢動,老老實實地保持這個姿勢。
半晌,他才開口讓我起來,跟我說:「陪我走走吧。」
楊墨祁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後,他一直沒有說話,我也沒說。以前我們也有這樣安安靜靜的相處,但是不知道為何,今日的安靜中總是帶著一絲詭異的不安和忐忑。
我以為他打算就這樣沉默下去,他倒是開口了,他說:「前些日子景王昏迷不醒,你一直很是擔心。怎麼這些時日,你對景王的事情不聞不問了?」
他一說完,我心裡咯噔一下,我想他是不是發現阿姊和王爺的事情了?
我還沒想好怎麼回答,楊墨祁又問了一遍:「怎麼不說話,這個問題很難麼?」
他的聲音不冷不淡,但就是讓我後背冒了一層冷汗。
我恭敬地垂下頭,腦子裡面飛快地組織語言,謹慎道:「王爺是皇上一母同胞的阿弟,聽聞那些日子王爺十分危險,作為皇嫂,臣妾自然會擔心。王爺又是婉兒的夫君,婉兒一直在臣妾和阿母的庇佑下長大,也沒經過這樣的事情,臣妾也擔心婉兒因為王爺的傷勢而憂傷過度,少不得要上心些。」
我覺得這話已經說得很是周全,便悄悄地用餘光打量楊墨祁的神色。
他站在一池蓮塘邊上,神色平淡地望著望著遠處的湖面,我看不出來他對我這個回答滿意不滿意。
他目光深遠,聲音也跟著變得飄飄忽忽,他告訴我:「聽說景王三天前已經醒了,景王妃守在床前照顧了幾個日夜,景王十分動容。從前景王對王妃很是冷淡,如今兩人卻十分恩愛纏綿。」
他轉頭向我,帶著探究觀察我的每一個表情的變化。饒是我此刻內心翻湧如驚濤駭浪,我都得強忍著,不露出一絲破綻,我扯了出一個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我也不大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也許是我說的那句話以後,也許是又待了一會兒。
我站在池邊,一瞬不瞬地望著偶有波瀾的水面,眼睛幹得難受才想起來眨一下。直到錦箬找過來的時候,才跟著她回去。
三天以後,楊墨祁宣召景王和景王妃入宮。
於是就出現了很搞笑的一個畫面,我穿著阿姊的皇後衣服坐在楊墨祁身邊,阿姊和楊墨禮坐在我的下首。
正如我第一次進宮見阿姊那樣的。
阿姊穿著我的衣袍,眼角畫了跟我一樣的淚痣,扮著我的神態柔順地坐在楊墨禮身邊。隻是阿姊看起來有些慌張,肉眼可見地局促,阿姊她看著我的眼神中帶著愧疚。
楊墨禮一直未將眼光放在我身上,他握著阿姊的手,仿佛是在告訴她,一切有他。
你看,阿姊不管在誰身邊,都會被人用最溫柔的方式對待。
我端起酒盞往嘴裡灌去,也沒再聽他們說什麼,一杯酒又一杯地灌下肚子,沒過一會兒,臉上就騰起酒紅,我給自己又倒滿了一壺酒,端起杯正要送到嘴邊的時候,橫空插過一隻手,壓住我的手腕,我過扭頭,楊墨祁正蹙著眉看我。
「這酒後勁兒大,少喝些吧。」
不喝就不喝吧……
隻是楊墨祁壓的手沒有松開,反而往下一滑牢牢攥住我的手,他的一雙手緊緊地包裹住我的,我能感受到他手很溫熱,很厚實,一時之間覺得有些踏實。
這樣的堂而皇之,自然也被阿姊和楊墨禮盡收眼底。
宴席將終,我看著阿姊強打笑意,說道這些日子她都在照顧王爺,很久沒有看我了,我很想念她,想留她陪我說說話。
還未等阿姊說話,旁邊的楊墨禮便用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語氣,將話頭截下:「皇後娘娘,臣的身子才有起色,這個時候離不開婉兒,不如等過些日子,再召婉兒進宮陪您吧。」
我定定地看著楊墨禮,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也真的很想念婉兒啊。」
楊墨禮低了眼,推脫道:「皇後娘娘,再過些日子吧。臣真的離不開她。」
楊墨禮不想阿姊換回來,他們有情人才團聚幾天,更是不願被我一棒子打散。此刻的我倒是成了不近人情的那個。
我握緊了手指,指甲一點點掐進掌心,甚至能感受到一片滑膩。
「既然舍不得,那景王妃便過些日子再來吧。既都住在京都之中,又何愁見不到,何必搞得跟生死離別一樣。」楊墨祁揮了揮手,將宴席散了,拉著我起身便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