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的假的?」
公司廁所隔著一堵牆就是茶水間,根本不隔音,她們的討論我聽得一清二楚。
有人推開衛生間的門進來,我扭頭看過去,是江總。
江绾打開了我身旁的水龍頭,水流聲響起,但是還是壓不過茶水間裡兩人八卦的聲音。
「真的啊,我的朋友圈有沈安,人家上周可就官宣了新女友。」
「真的郎才女貌,那女生又甜又可愛,不像程副總一樣整天板著臉。」
……
我有點難堪,下意識道歉:「抱歉,江總。」
江绾關了水龍頭,拿出包裡的紙巾仔細擦手,動作優雅又風情。
她不回答我,從包裡拿出一支口紅,遞給我:「新的,補個妝吧。」
我這兩天連防曬都沒塗,剛想拒絕,江绾已經把口紅放在了洗漱臺上。
我這才不得已拿起,對著鏡子塗口紅。
餘光瞥見她從隨身攜帶的手提包裡拿出護手霜,仔仔細細地塗抹在自己手上。
年近五十的人,可以活得這麼精致又從容不迫。
我看著鏡子裡暗黃的臉,隻覺得自愧不如。
茶水間的對話還在繼續:「程副總被甩也不是沒原因的,畢竟哪個男人能喜歡這麼冷冰冰的人。」「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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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江總。」
江绾已經把東西收進手提包,對著鏡子檢查妝容。
「道什麼歉,南意,我要是你,就撕爛她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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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意姐,南意姐,別走神,水要滿了。」
許淮說著敲了敲飲水機,將我跑遠的思緒拉回。
實習生許淮是江绾安排給我的,性格溫柔,情商高,做事滴水不漏。
我有點不明白她這麼安排的意思,是想讓我和另一個人培養好感,從而專心工作嗎?
「南意姐,別走神,今天我們要去你前男友的公司,咱們可是甲方。」
「江姐和我說了,要我給你出一口氣。」
「你隻管談合同,剩下的我來!」
許淮說著說著,笑了起來,露出平時掩在唇裡的小虎牙。
我進會議室時,一眼就看到了沈安。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兩周,如今他頭上已經沒了紗布,規規矩矩地穿著西裝,但是臉上依舊是桀骜不馴的孩子樣。
看見我時,表情莫名僵硬了幾分。
我轉了視線,看見蘇禾。
她穿著套裙,高傲地端坐在一旁,嘴角掛著淺笑。
我仔仔細細地看合同,最後回復:「抱歉,我這邊目前籤不了這份合同,可以等我回去,如果上級下達明確通知,我第一時間告知您。」
誰都知道這是一句場面話,這份合同就是談不攏了。
蘇禾臉上的笑維持不住了,率先柔弱出聲:「程總,您不能因為阿沈選擇我,就把私人恩怨帶到工作裡。」
我合上了合同。
「你怎能因為無知就如此自信?」
「哈哈。」許淮笑出了聲,勾起手搭在我身後的沙發上。
這距離太過親密,我一愣。
沈安突然打翻了個水杯,許淮飛快把合同收起來,又湊過來小聲說:「江總還害怕你吃虧,我看啊,江總真是想多了。」
許淮姿態太過放松,讓我嘴角也染上幾分淺笑。
「南意,你再考慮一下,我們公司是真的需要這個項目。」
說話的是向陽,在場的都是熟人,都知道我和沈安的婚事,也知道沈安磕破腦袋的事。
同時也是明知道我和沈安還有婚約,卻把蘇禾找來,縱容沈安和蘇禾談戀愛的一群人。
「南意,等阿沈腦袋好了,你們婚約還是要照舊的,我們還是關系最親的人。」
向陽的話音剛落,不止蘇禾和沈安變了臉色,我也變了臉色。
短短一句話羞辱在場的三個人,沈安的發小也是厲害。
許淮站了起來:「貴公司還真是……」
我打斷他,把他拉回座位。
和沈安在一起時,他最先把我介紹給向陽,說是他從小到大的兄弟,雖然高中向陽因為一些事情輟學,但是一直鼓勵沈安創業和堅持做研究。
條款上要求我這邊多讓百分之十的利息,看起來是為沈安公司好,實際上是在自絕後路。
這個發小,恐怕也沒有沈安說的那麼好。
「抱歉,我不籤是因為條款不合理,等你們沈總恢復記憶,他一看就明白。」
「我不知道為什麼和我談合作的人是你們,沈總之前的助理呢?」
我接過許淮手裡的合同開始收拾,蘇禾很委屈:「她嫉妒我,被辭退了,我現在是阿沈的助理,程總您有意見嗎?」
把合同收拾整齊,把筆裝包裡。
我站起身,看著今天一直一言不發的沈安:「真遺憾,唯一一個有腦子的人被辭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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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南意姐,你是不是在內涵他們沒腦子。」
許淮笑點低,從辦公室出來就笑個不停。
「我不是內涵,我是明示。」
他聽見這話,笑得更加離譜。
我不明白他的笑點,隻抱著手臂看他,等他平復心情。
少年人表情都寫在臉上,確實吸引人。
「南意。」沈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轉頭,看見他大步跑來,在我面前站定時還微微喘著粗氣。
我有些恍ẗû₈惚,以為是他恢復了記憶。
許淮聽見聲音,立刻收了笑站起來,擋在我身前:「沈總,您是有什麼事?」
沈安微微一愣,脫口而出:「你是南意什麼人?你們在交往?」
看來還沒有恢復記憶,成年版沈安不會問出這種問題,隻會不動聲色地試探。
許淮氣笑了:「關你什麼事?」
沈安無視他,卻直勾勾地看著我:「南意,和我談談。」
我垂眼,視線撞上他無名指上戴著的對戒。
心裡一股無名火,這是什麼意思?上次在醫院不是說得夠清楚了嗎?
我拉著許淮要走,沈安從身後追上。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不是在書店?」
我下意識頓住腳步。
那段時間我剛從小職員升到副總監,辦公室裡流言不斷,每個人給我匯報工作時都帶著探究的眼神。
恰巧當時碰到一個難纏的甲方,久久拿不下合同。
男同事在聚餐時用調侃的語氣說:「讓我們程副總監陪甲方喝一杯啊,這事兒不就成了。」
沈安嘴裡的書店,就是那段時間我常去的地方。
很小的一家書店,人卻不少,櫃臺上養著一隻鸚鵡,店主人教了它兩句話,每每有人逗它,它就牛頭不對馬嘴地講。
那段時間我熬了幾個通宵寫報告,權衡利弊,最後拿下那個項目,我也知道是我們公司高攀,慶功宴上為表尊重多喝了兩杯。
結果第二天,還是那個男同事,他振振有詞道:「早知道就早點讓程副總監去陪人家喝幾杯,也不用我熬通宵。」
含著濃濃的歧視和大男子主義。
兩句話,將我這麼多天的努力與辛苦全歸結於「我陪人家喝酒」。
當晚我去書店還書時,櫃臺那隻鸚鵡盯著我,我和它大眼對小眼,它突然蹦出一句:「你怎麼了?」
就那麼短短一句話,就突然把我擊潰。
我控制不住,抹著眼淚還書,借的書太多,眼淚一滴一滴地往書上砸。
「這天氣太熱,擦擦汗吧。」我拿過紙巾借著擦臉的動作去擦眼淚。
抬眼是一個穿著白短袖的男生逗鸚鵡,手指給鸚鵡順毛,教鸚鵡念叨:「祝你天天開心。」
這就是我和沈安的初見,他恰到好處的舉止溫暖了我。
我看著面前臉上帶著幾分煩躁的沈安,垂了眼。
「我們第一次見面好像不關你的事。」
「還有,沈總可以喊我小程,南意終歸是不Ṱŭ̀⁴太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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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某天沈安換了手機號加我,開始每天「早安」「晚安」,聽說他把蘇禾辭退了,蘇禾在他公司鬧了很久,他也絲毫沒有心軟。
我正在教許淮分析數據時,有電話打了進來。
那邊的沈安禮貌又客氣:「南意,我想和你聊聊ƭŭ⁷。」我明白,這是恢復記憶了。
沒什麼聊聊的必要,人都是要往前看的。
「算了吧。」
掛斷電話後我接著教許淮分析數據,許淮坐在椅子上仰著頭問我:「前夫哥恢復記憶了?」
我看著他調笑的眼,也忍不住溢出一絲笑:「嗯。」
但是我沒想到江绾會那麼快知道這件事。
中午飯後她把我喊進她的辦公室,她手邊是一杯清水,見我來了,抬起頭。
「今天的妝不錯。」
我一愣,不知道該說什麼,從心底來說,我對她是佩服的,離婚後一個人頂起諾大的公司,如今年近五十依舊瀟灑。
江绾捧著手邊的清水站了起來。
「你知道為什麼我能這麼快知道嗎?」
她站在我面前,看著我。
「因為許淮。」
「兩千一晚,酒吧裡找的,是不是比沈安還要溫柔。」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江绾捧著清水喝了一口。
「南意,我了解你,重男輕女的家庭嘛,格外迷戀溫柔的人,但是南意,你要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沈家是隻允許女人在家相夫教子。沈安的媽媽,和我是大學同學,我們走上了不同的路,我不是說我歧視回歸家庭,她也很偉大,如今也很快樂。」
「南意,我老了,沒有孩子,我最看好的人就是你,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從來不相信愛情這種東西能一直存在,我隻相信我攥在手裡的東西,我們應該是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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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從辦公室出來時,許淮已經不見身影,連帶著他工位上的玩偶和水杯都消失不見。
空蕩蕩的工位,這個人像是幻覺,短暫存在又消失。
沈安開始追我,每天一束鮮花,雷打不動地在我公司樓下等我下班。
公司都傳遍了,沈安熱烈追妻,我熟視無睹,繼續做自己的事。
就這樣過了半月,沈安帶著他們公司團隊親自登門,要談談之前那個項目。
江總把這個項目交給了我。
這次是我的辦公室,沒有向陽,沒有蘇禾,沈安帶了他公司為數不多的正常人。
我粗略掃了一眼合同,這次條款正常。
但是我依舊放下了合同:「抱歉,這份合同我暫時籤不了。」
「為什麼?我們已經讓利很大了。」說話的是之前被沈安辭退的助理。
「有更適合的公司。」
其實那家公司沒有沈安公司讓利大,但也差不多,沈安公司被向陽和蘇禾毀了許多合同,如今正是資金短缺的時候。
這個時候,我就是不想幫。
「你們都出去,我和南意聊聊。」
沈安帶來的人一瞬間消失在了屋子裡。
「沈總要是打算打感情牌,那我接不了。」
沈安愣了一下,看著我開口:「南意,有必要把關系搞得這麼糟糕嗎?」我翻書的手一頓。
他揉了下額頭,像是累極了:「我很累,這些天實驗室公司兩頭跑,你也知道這個項目的重要性,別鬧脾氣。」
「婚禮照舊,就下個月吧,我知道你媽媽很喜歡我,結婚後你就可以完全回歸家庭了。」
他的語氣像是在施舍。
我開始思考,我這麼多年這麼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相夫教子?是為了找到一個溫柔的人拯救我嗎?
沈安揉了兩下額頭:「南意,我很累,面子也給足你了,這個工作,趕緊辭了吧。」
我攥緊水杯,聽著沈安的話,卻突然想起那次在會議室向陽說的話。
「南意,等阿沈腦袋好了,你們婚約還是要照舊的,我們還是關系最親的人。」
沈安依舊在講這段時間多累多難過,我打斷他:「沈安,你記得那次向陽在辦公室說的話嗎?」
沈安一愣,看著我,最後嗫嚅道:「記得」。
「但是那時候我腦子不清醒,我十幾歲正是叛逆的時候……」
「女人都是要回歸家庭的。」
看看,這就是我挑的人,溫柔有涵養原來都是可以裝出來的,遇到了問題後下意識的第一反應才是真心所想。
也許是和沈安在一起太過順利,一切都被安排妥當,我也一直留戀他溫柔的舉止。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突然給我當頭一棒,沈安心裡到底怎麼想的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我從小鎮殺出來,從逼仄的家庭裡殺出來,就是為了組建另一個家庭嗎?
當然不是。
「抱歉,沈總,我們觀念不和,慢走不送。」
沈安突然急了,站起身,攥著我的手腕:「程南意,你什麼意思,你讓我的臉往哪放?」
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和醫院裡十九歲的沈安重合,原來,再怎麼裝本性都不會改變。
我掙脫不開,漲紅了臉:「我認為我說得已經夠清楚了。」
他捏緊了我的手腕,瞪著眼睛看我:「你以為你是誰……」Ŧů₀
「沈總。」是江绾,她輕輕松松將我的手腕從還在發愣的沈安手裡拉出。
調笑道:「沈總,合同沒談攏也不能欺負我的員工啊。」
沈安看著江绾,最後轉身離去。
「南意,過來看,江氏輝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