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北戎並未到天明,便開始攻城。
我從未近身參戰,與燕破虜借來強弓刺箭,連射數發,隻中數敵,而後倒下之人,便復有流水敵寇奮而衝來。
腦海中,隻有師父所說,以殺止殺,殺一人如殺千萬人。
我去尋燕破虜,燕破虜見我便問:「援軍在何處?」
我才發現天已大亮,燕破虜激動地握住我肩,又問:「援軍究竟是?」
忽而,軍士來報:「將軍,援軍來了,來了!」
我大哥用兵如神,引左右兩路夾擊北戎陣營,攻城的北戎忽被截斷後路,有大驚失色被斬殺者,也有慌亂逃命者,還有殺戮已起不服就範者……
無論如何,城樓的北戎敵寇一時死傷無數,戰局終於逆轉向靈州。
燕破虜一時百感交集,面向屍首橫疊的城樓,對剩下寥寥士兵道:「靈州城終於保住了!」
即時,士兵來報,饒是城牆士兵死守,仍有一小股北戎敵寇越過城樓,已進入城中。還有二十餘北戎兵守在城樓下,見人便殺。城樓階梯已布滿屍首,實不能下。
我讓燕破虜的親兵替我找來長索,索系腰間,便是躍城樓而下。
下了城樓,果有七八名北戎敵寇守在此處,我習潛伏刺殺,善近身搏殺,卻不曾在戰場中正面拼殺。
袖中銀針飛入三名北戎敵寇身中,三人悶聲倒地,其餘五人朝我揮刀而來,我的匕首劃過其二人咽喉,如割羊屠狗,而後二三人面面相覷,做出憤恨之態。
城樓上有數箭齊發,那二三北戎敵寇,速速中箭倒地。
我往上一看,燕破虜手搭彎弓,目光如炬。
「開城門!迎殘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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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靈州城中究竟還有多少活著的守軍,可那一刻,我身後靈州城中,百姓竟不知何時湧出,有手持耕耙的農家漢,有白發駝背老者扁擔佇地,有不足十歲小兒木棍拎起,還有數名婦孺手持菜刀……他們眼睛中看著我,又似看不見我,我心中大動。
百姓中有人振臂而呼:「開城門!迎殘敵!」
有無數士兵與百姓從我身旁經過,靈州城緊閉近一月的城門終是打開。
大夏永安二十年,十一月,靈州大捷!
24.
大哥率軍入城,我立在城中路邊相迎,百姓無不歡喜。
燕國公父子並未投敵,而是堅守靈州。燕國公更是以身殉國,燕破虜忍痛護一城堅守,燕州雖失大半城池,到底是未叫北戎再進一步來犯。
這一切,我大哥皆是如實上報,但因燕家疏忽,以至於大半燕州受北戎侵佔百姓受害,燕破虜仍是被羈押起來。
燕破虜神色淡然,無需他人押解,自己步入靈州縣衙牢中。
我不通政事,隻覺就憑靈州苦守的一月,燕破虜也不至於此。
靈州縣衙被我大哥臨時將此處當作處理軍務之地,不知是否是燕破虜手下透露,這幾日軍中士卒見我之眼神,頗具敬意。
大哥在屋中見我進來,開口問:「我怎麼聽聞,你險些卸了裴乾的胳膊。」
「他話太多,穿得太好。」
「那他的狐裘呢?」
「當了充作盤纏。」
大哥開懷大笑,隨即,邀我過來坐在他身側,取出軍中急報。
我見是軍中之物,一時不知該不該接Ṱũ⁽。
「是和你有關的,看吧。」
急報中寫明秦王不日前來幽州,帶來割讓幽燕十六城的議和文書。
我越看越氣,大戰不過月餘,靈州負隅頑抗,幽州與燕州也未支持不住,怎可割讓幽燕十六城,以作議和!
大哥平靜地說:「燕國公已死,燕州失守大半,燕家滿門即便不死,他們這一支在朝中的也是走到盡頭了。」
我疑惑不解:「這與議和有何幹系?」
大哥沉吟:「此計,由秦王幕僚燕破嶽所獻。」
燕破嶽?!
燕國公已死,燕破虜被困,燕破曉下落不明,誰還記得身有殘疾的燕家嫡長子,燕破嶽。
「此乃詐和?」
此計若是燕破嶽所獻,他決不可能將燕家駐守的燕州拱手相讓給世仇北戎,更何況燕破嶽的雙腿也是與北戎交戰所致。
「你倒看事情通透。」大哥對我贊許道,「燕家與高家發跡相似,皆是靠軍功,從邊塞寒門一步步走向京城朝堂。不過燕家比我們高家要再早上五十年,因隨太祖起兵,有從龍之功,才得到國公的爵位。爹娘曾有意和燕家結親,並是因北境兩州相鄰,若結成同盟,必能更一步穩於朝堂。
「所以,唇亡齒寒。」
大哥將頭一點:「燕家是舊勳,高家是新貴,兩家聯合,必然有許多人不願意看到。當初,你與燕破曉的婚事若能成,或許今日高家還非救燕家不可。」
可惜,因為高潔,此婚事終究不成。
燕破嶽似乎早有預感,否則,豈會以堂堂國公之子的身份屈於秦王幕僚。
我神緒凌亂,捋清京城中眾人的重重舉動才推測出來大概,難免長噓一口氣。
大哥交給我一件事,並是去獄中探望燕破虜。
在昏暗的牢中,燕破虜已經修整過,卸下鎧甲,穿著囚服,靠牆盤坐。
剛經歷過生死存亡,他的心境似乎看開了什麼。
我將燕破嶽獻計於秦王之事告之與他,燕破虜無喜無悲:「大哥終究選擇了秦王。罷了,燕家已落得如此,我便是能尋到什麼辦法。」
「我不太明白,我真的不太明白你們。」我皺眉,百思不得其解,究竟為何要詐和。
「高雯,你雖隨大長公主遊走大夏與接壤的國家多年,擊殺之術確實萬裡挑一,可你到底不通政事,亦不懂天子權術。」
燕破虜說的確實是我薄弱之處,師父教我的,我悉數做得極好,可未曾教導我的,我從何得知?
見我受教,燕破虜循循道:「北戎與大夏自建國起便交惡,時至今日,大小交戰無數,年年如此,黎民百姓困苦不已。當今陛下勤政憐民,登基以來二十年之積累,便想趁著北戎入侵燕州半地之弱境,一舉殲之。」
這與師父教我的,殺一人與殺千萬人無疑,以一戰與千萬戰,以戰止戰,隻為今後無戰。
我大受震撼,天家之深謀遠慮,確實不能是我等平民所思及。
燕破虜笑道:「見過你出手凌厲如鬼魅,卻不想你仍心思單純如尋常少女。」
我迷惑看向他:「我不也隻得十五麼。」
燕破虜怔了怔,收起笑意,倒是抱歉般。
我心中還有一惑:「當日你為何會偶遇高潔,還送她一路進京?」
豈料,燕破虜一陣茫然:「誰是高潔?」
我被這話一噎,高潔竟一廂情願至此,燕破虜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
想了想,我又報出了小白蓮的藝名。
燕破虜恍然大悟,道:「原來你說她,白蓮是那姑娘的藝名。
「我妻韓氏喜好聽曲,靈州城中唯有她會唱韓氏喜好的《武家坡》,韓氏每回來靈州都會去戲樓聽上一回。數月之前,我回京述職,偶遇那姑娘,看是同路,便送她到了京城。」
寥寥幾句,竟把我心中之前的揣測,全然推翻。
我臨走前,燕破虜笑著託付我:「若我有不測,有勞高小姐替我家中那隻胭脂虎說一句,我同意她改嫁。」
由此可見,燕破虜對韓亞男的情意篤厚。
那高潔究竟喜歡的是燕破虜,還是燕破虜與其妻韓氏一起時的情意深切,或者她誰也不愛,愛的隻是幻想,一個有愛人相守的虛無的夢境。
25.
因之前的部署,北戎趁冬多有掠略,大夏朝諸城緊閉,皆無人出戰。北戎便趁機洗劫城外諸多村寨,一時北境燕州地界變成了北戎屠戮的獵場,而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變成了獵場的牛羊。
我實在忍不下去,數次出營斬殺北戎小隊。
裴乾見我次次違背兄命,斬殺北戎賊寇後,被罰軍棍之後仍不老實。
我基本是去一次,便給打一次,還是當著眾人的面行刑,我卻咬牙無半分求饒。
他對我的態度也從原本的輕蔑,到後來,多了幾分敬佩之意。
聽聞靈州因殲北戎敵萬餘,北戎軍中憤恨,便任由士兵常到靈州一帶滋擾。
我索性避著大哥,騎馬往靈州城去。
裴乾幹脆帶著幾百士兵,後一步離開了幽州大營。
裴乾在路上遇見我,忙說明了來意。
我看著他的那點兵馬,道:「裴少爺不怕被軍中責罰。」
裴乾無畏道:「你都不怕,我怕什麼,再說我大伯是裴相。」
我嗤笑:「我爹還是高太尉。」
裴乾過來勾肩搭背:「所以,我們怕誰啊。」
我立刻反扣住裴乾的胳膊,裴乾吃疼:「松手,又是這招。」
半月後,秦王攜一眾官員侍從,隨軍浩浩蕩蕩萬餘人,終是來到了幽州城。
大哥派兵給我來信,讓我回幽州,言明要在議和時需我協助,行刺北戎左賢王。
我動身去牢中探望燕破虜,燕破虜近來和裴乾交好,兩人幾乎到稱兄道弟的程度。牢房中也被布置得如京城高官府邸的舒適安逸,不但高床暖褥,桌椅箱櫃一應俱全,就是書籍擺設也是靈州城中的富商所贈。
我來時,燕破虜正在對燈,讀著一卷佛經。
「秦王已到幽州,議和文書已下,北戎不疑有他,此次我亦要趕往幽州。」
燕破虜問:「連高小姐也要前往?」
我心中不平:「為了此番議和,竟犧牲如此多無辜百姓,我自叫左賢王有命來無命回。」
燕破虜忽然問:「高小姐仁義,心系百姓,可不知自身,可又其他所願之事?」
我略略細想,回答:「一天下太平,百姓免受戰亂;二父母康健,朝堂之中高家可安穩度日;三便是我那離家的三哥可以一切順遂。」
「那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