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高家的發跡好似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爹官居一品太尉,長姐是太子妃,大哥是鎮守一州的大將軍,二哥也是白鹿書院山長的得意門生,本來該說是滿門顯赫富貴非常,怎的高家每個人都似乎有自己的艱辛與不易。
這種向高位不斷攀爬中遇到處處掣肘與步步艱難,她那點子狹隘的悽慘,根本就比不上的。
高潔回去後,仍舊是一肚子的迷惑和鬱結。
16.
秋後,京畿大豐,家中的幾處莊子收成也比往年翻了一倍。
今年風調雨順,莊戶幹了一年的收成,到了高潔嘴裡卻成為她操持多日的功勞。
因長子即將成婚,娘心情很好,沒揭穿高潔的說辭,隻當她是女兒家尋常的撒嬌討好。
高潔入府小半年,到底還是學了些東西,在娘面前不隻是為自己邀功,更是以大哥成婚,府中多年難得有喜事為由,給府中幾百號奴僕提了月錢。
娘見高潔算有長進,便把一部分府內管家的實權也放給了她。
之後,爹和兩個哥哥的房裡多了許多名貴擺設,便是我房裡也送來了城中女兒家時興的玩意兒。
我吩咐百靈將送的物件都收好,並不拿出來擺玩。百靈道:「不知道還以為二小姐統管全府了。如果真出手闊綽,怎麼送給小姐的,我瞧著根本不值老爺房中擺設的一半價錢。」
我道:「她何必討好我,在這個家裡,現在是看爹娘的。今後出嫁了,娘家可以依靠的也是兄嫂。我與她,不過就是這一兩年的碰面罷了。」
收在匣子的是一直用廢棄的玉料制作的九連環。
京中少好玉,若是在玉器盛產的西南郡中,怕是用買半石米的價格都買得下來。
我教育著百靈:「你也莫在外說她的不是,如今府邸漲了月錢,拿人手短,你也該收斂些。」
百靈梗著脖子,很不服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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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兩個打下手的小丫鬟,不由鳴不平。
「三小姐,前後院的下人是都漲了月錢不假,可是我們院裡的這個月去領並沒有漲。百靈姐姐還因在廚房與嬤嬤吵嘴,給扣了半吊錢。
「那日和廚房嬤嬤吵嘴,也是因要她們給小姐做碗擂茶,也是三推四阻的。」
我抬眸,問百靈:「可是真的?」
百靈氣鼓鼓,也不點頭也不搖頭。
「平日仗著伶牙俐齒,如今吃了虧也不說。」
高潔確實扣得妙,若是百靈不服鬧開了,便有前頭吵嘴的理由。
百靈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兒,她家人也和她分析過利弊。即便是鬧到我面前,事出有因,做小姐的也不可能為了一個丫鬟的月錢出頭。
我師父曾說過,人在世上,不是孑然一身,不爭不妒便是能成,便站於此處,攔住旁人的路,已是在爭了。
我冷冷問:「你家人就沒教你怎麼做?」
百靈朝我別別扭扭地走來,我招呼她坐下。
「我娘尋管賬的主事兒吃了頓酒,主事兒說是二小姐身旁的人說,三小姐院中漲的月錢過多一個月再補上。若是追問起來,隻管推辭說是一時疏忽。反正就一點銀錢,就是鬧到夫人處兒,也不能算失責。哎呦,小姐,她怎麼那麼懷啊!」
過多一個月再補上,我說覺得隱隱像是在拖延什麼,便囑咐道:「你娘都沒讓你聲張,可見這事兒,你不佔理。隻是,沒理由叫她昧了你們的月錢,你……還有你們幾個去悄悄打聽,看看是不是真的隻有我們院裡沒漲月錢,還有克扣的情況。」
我院中的丫鬟不算伶俐,但事關她們的月錢,恨不得事事都詢問清楚了。
不過一日,便是弄清楚了:除了我院中,就是外面店鋪伙計,外院的大部分僕從也是非但沒漲月錢,借著各種由頭扣去了不少的下人們的月錢。
我聽著百靈幾個七嘴八舌地述說,深深蹙眉,高潔不過是幫著管理京郊幾個莊子,娘也是剛撥給她一些府內事務,怎麼她連府中發放銀錢都能插手?
「看來咱們府上缺的銀子不少,估摸有多少?」
百靈掐指算了算:Ṭü⁾「加起來得有快百人的月錢了。」
我大概知道數目,隻是憑著幾個僕從口口相傳,根本不算什麼證據。
「最近府上有親事,真的有人追問起,主事兒拿借口也能搪塞過去,最主要的沒辦法證明是有人有意為之。」
百靈氣結:「難道讓她這樣欺負我們。」
我搖頭:「這般沉不住氣,莫不是她特意要等你們鬧呢。主事兒也說就這點銀錢,且又不是不給,就是外頭東家晚幾日也是有,真鬧開了,還是在我大哥大婚前夕,實在是……」
百靈算是明白過來:「和我娘說的大差不差,隻是就這樣白白給欺負了,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太尉府這樣大的府邸,牽涉甚多,人面也廣,尋常家裡少了一個銅板都可以找回來的事情,竟擱在這些彎彎繞繞裡。
「她才管幾天家,這麼一筆數目,定不是她一個人能昧下的,肯定還有別的。這幾日,你們先不必出去打聽,我再囑咐你們幾件事……」
17.
上官家在成婚前七日便將上官窈娘的嫁妝送進太尉官邸,長長的嫁妝條子,一百八十抬的嫁妝箱籠,不說什麼陪嫁的莊子田地店鋪,便是楚地盛產紅竹的山頭也有三四座。
聽聞御史夫人是荊楚人士,上官窈娘自幼喜食筍,便是從自己嫁妝裡添上了這一樁。
高潔看見一件件檔次極高的妝匣與擺件,眼睛都直了。
爹是武將出身,娘的母家出身也隻是幽州邊境的小官吏,高家真正發跡也不過是我爹當上太尉的兩三年。家中的講究,自然比不得前朝便列入東陽士族十姓之一的上官氏。
娘見了上官氏的嫁妝,委實汗顏,無人說御史清流竟會如此富貴講究。她不願意新媳還未入門,倒叫上官看了笑話。
可我娘身邊的管事嬤嬤,卻在準備聘禮時發現有物件遺漏。
我娘當機立斷,趁著年底將至,索性把賬目和庫房都細查一遍。
不查還好,一查,竟一下子查出來府邸名貴物件遺失,或是換成仿品。
有人竟敢在太尉府中,堂而皇之地做賊!
陛下賜婚之際,傳出太尉府偷盜之事,御史怕又要參一本治家不嚴。
我爹豈能容這禍害苗子繼續留在自己家裡!
查!
爹將軍中的負責掌刑的兵也調給娘差遣,還命二哥在旁輔助,一同徹查此事。
太尉府中諸多主事兒,何時見過這樣陣勢,還未用刑,便是一個個全供了。
除了平時的貪墨耍滑,還有按例該漲的月錢克扣不發的事情,都抖了出來。
我二哥覺著不夠,便是把往前三年的賬也一並徹查了。
我爹的幾名幕僚,盤算了半日,才算清楚太尉府這開府以來貪墨。最特別的是,今年原本該支給京郊莊子佃戶的種子錢、飼料錢,悉數未發。
莊子的管事也上府中來問過一遍了。
真是拔出蘿卜帶出泥,京郊莊子的事情明顯就是高潔。
刑兵稍加恐嚇,主事兒便把高潔教唆他,月錢拖延一個月的事情透了出來。
高潔貪墨前,也不想想,她在府邸並無根基,主事兒沒必要為了她保密,連命也搭上了。
「又是高潔!」我爹氣得摔盞,「教化多日,仍舊是個禍害!」
我大哥在旁,本能還想勸上幾句。
爹直接說出了布防圖的事情。
大哥原本隻以為是自己軍中有奸細,沒想到,奸細居然是出在京城的太尉府。想起在北戎燒殺搶掠中無辜慘死的百姓,大哥抱拳而出,再未有人替高潔求情。
娘大失所望:「我生下你們幾個,獨獨是高潔被換走。她被那樣不堪的養母虐待,受了那些罪,即便犯了些錯,我以為還可以教化回來。可一次如此,是次次如此。」
一次不忠,本就是百次不用。
對於高潔,我爹娘其實沒有面上看上去的冷漠,否則不會連她偷布防圖之事,也會輕易饒過。
那日夜裡,捆綁起來的高潔被拖拽到院裡,我爹娘端座院中,神情嚴肅。
高潔本有三個管教嬤嬤,其中有一個姓肖的,仗著資歷老,總是聯合另一個同鄉陳嬤嬤,排擠另外一個劉嬤嬤。
高潔看出三人的關系,便是先籠絡了肖嬤嬤,時常給些甜頭,勞煩她與陳嬤嬤在我娘面前美言。而劉嬤嬤被這兩人打壓得生病,便是借故休養歸家。
之後,兩個管教嬤嬤一齊站她的一邊,平時時常幫她在娘面前掩飾,私下更是幫她往府外與晉王傳遞消息。
爹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高潔:「晉王,你還和他有往來?」
高潔面如死灰,卻還在狡辯:「爹說什麼,女兒不懂。」
「帶上來吧!」
兩個嬤嬤皆受了刑,特別是肖姓嬤嬤,就是她教導高潔如何悄無聲息地昧下月錢,又如何將府中的貴重物品偷龍轉鳳,拿出去偷偷變賣,更是尋了京城商會中人,將銀錢放出去作印子錢。
「此人最為黑心,不但敢欺上瞞下,還敢借貸放印,斬下她的雙手,叫二小姐看看!」
刑兵將肖嬤嬤的雙手按著,大刀從手掌齊齊砍下,血濺當場。
肖嬤嬤隻顧痛得地上打滾,恨不得立刻死去。
高潔嚇得瑟瑟發抖,被捆綁著的身體不住往後縮,恨不得離慘叫連連的肖嬤嬤遠些。
娘問:「足足近一千兩,你究竟是要那麼多錢財做什麼?」
高潔不再是無辜懵懂的神情,反而冷笑起來:「我也是高家的女兒,憑什麼我的長姐是太子妃,妹妹是大長公主的愛徒,我卻什麼都不是?我知道高家上上下下都瞧不上我,覺得我粗鄙膚淺,無理取鬧,甚至是自輕自賤。可我當年要不是被那個賤人給換走了,我現在哪裡會是這個樣子!現在我回家了,我想要高家的富貴有什麼錯!」
娘多少有些動容,可爹下面的每一句話,卻叫她背脊發涼。
「那個賤人,難道不是你和屠夫合謀所殺?」
高潔睫毛一抬,有些激動地看向爹。
爹的聲音不辨喜怒,又問:「在來京的路上,那個屠夫難道不也是你將他推下了山坡?」
高潔目光一頓,面色煞白,到底不敢再直視爹。
「還有你在戲班為何逃跑?你說是因為有一名調戲你的惡少,可那惡少歸家不久,就中毒而亡,當地仵作險險定下是酗酒而亡。不是我派人徹查,還看不出是你下了相思豆!」
高潔心神一震,她所有的隱秘與不堪,原來高家早就知道了!
「呵……」高潔無懼也無悔,字字怨恨道,「那些人該死啊,那賤人這十七年對我唯一的慈悲,就是送我去戲班,而不是窯子。她和她的姘頭把我當作搖錢樹,除了克扣我在戲班工錢。手頭上缺了,不是想把我送給這個男人,就是那個男人。我早就不幹淨了,可我還是得活著,老天不給他們報應,那我來!」
爹道:「你殺得好!」
高潔深深一愣,隨即看向爹,仿佛難以置信。
爹大聲道:「作為高家兒女,哪個不是有仇必報,哪個不是靠自己的手殺出一條血路來!」
「你在靈州的十七年手上到底有多少條人命,有什麼苦衷什麼磋磨,我早就知道。連著你是如何結識晉王,如何偶遇燕家那小子,我也都知道。可,高潔……」
爹的話音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