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去何處?
秦王在前走著,我緊隨身側,垂眸並不看他,臉色想必也是勉強。
我並不喜歡遷就皇室之人,從前是我的長姐告訴我,天潢貴胄,一言一句就定下了許多人的命運。後來是我爹和我說,高家不能有負皇恩。再後來是我的師父對我說,女兒家亦可有家國情仇,天地赤子心本就不該分男女。
秦王忽然說:「聽聞是高太尉的次女與燕國公府結親。」
「是。」
秦王嗤笑:「晉王倒是痛心疾首許久。」
雖說晉王今後多半是個闲散宗親,皇家卻未必喜歡兵權緊握的太尉再與皇子結親。
我淡淡地說:「那晉王殿下是要痛上數月了。」
「那你呢?」
我不明其由,並不答話,秦王則說:「這次是留到立秋,之後可是隨大長公主前往何處?」
「那便看師父心情。」
秦王驀然道:「總歸是有個落腳點。」
我看向秦王,他身姿魁梧挺拔,是比我高了許多,直視他目光的期許,道:「關外。」
秦王沉吟:「君可有歸期?」
「未有期。」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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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黃昏最是惹人困乏。
看院門的婆子打了個瞌睡,竟連高潔翻牆逃出了也不知道。
娘帶著僕婦在院中囑咐眾人,把闔府搜遍,自然找得出高潔。
太尉府除了外院,內院還有好幾重,靠高潔一個人,即便是逃得出自己的小院,也絕逃不出內院。果不其然,在後花園的假山找到了泣涕漣漣的高潔。
娘這次氣定神闲了許多,道:「高潔,你要真的當妾,我也不會攔你,隻是出了這個門,今後與高家再無瓜葛。」
高潔止住了眼淚,凝神思索許久,到底是說:「娘,女兒還是選做高家的女兒。」
到底是被三個管事嬤嬤教養了多日,不懂高門大族的規矩,也需懂倫常體統。
聘為妻,奔為妾。
妾為何,隻是奴婢。
在高府養尊處優的日子過久了,難道她還願意去做一名奴婢。
何況,她的喜歡也不是多喜歡,到底是她的一廂情願。
高家的長女是太子妃,她卻願意去做一個見不得人前的妾室。
呵,憑她養母身體力行給的見識和勇氣麼?
大哥回了家書,直言找到了三哥,特意向父母報平安。娘笑說,平安就好,私下卻止不住抹淚。爹什麼也沒說,下朝後在書房對大哥的家書沉默良久,才提筆給回信。
三哥單獨給了我一份家書,信中寥寥幾筆,寫盡他對身世的惆悵,對高家的感恩,以及難以割舍的兄妹情。
喜事不單是一件,二哥終於從白鹿書院學成歸來,還帶著山長的來信,喜滋滋地對爹娘說,他要成婚了。
爹對二哥的婚事本有安排,可聽聞是二哥屬意之人是山長之女,也未置不可。
高潔看著滿堂父母手足,其樂融融,眼底閃著不解,慢慢變成了嫉妒,最後有幾分孤傲的不屑,扭著纖腰就走了。
爹娘不會多說什麼,能把高潔放出來,也是因為她最近收斂了許多,且《女誡》《女訓》,嬤嬤稱學得還不錯。
隻是幼時的教養一旦形成,就像根載歪的花,即使可以修剪正形,也難保土裡的根系早就扭曲錯節了。
高家子女多是在軍營裡待過,大哥三哥皆是投軍歷練,一步步走上帶兵的有功勳的將領。連長姐與我自幼起,也曾有段時日是養在軍營中。而二哥不同,爹讓他走的是科舉的仕途,那是和高家所有人都不同的道路。
二哥到家後,摸著我的頭,說,高雯高了許多。
高潔俏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一時冷場,不知該說什麼。
誠然,二哥對她是陌生的,禮物隻帶了一份,是上好的亳州毛筆。
我不愛讀書,但不代表二哥不會督促我讀書上進。
在高家,女兒和兒郎都一樣,需得讀書明理。
為了彌補高潔,二哥將自己最珍愛的一支毛筆送給了她,那支筆是自他啟蒙起就一直用慣的。價雖不貴重,卻情意厚重。
高雯面前是欣欣然收下,可百靈在事後幫我收拾物件時,卻發現了被折成兩節的亳州毛筆。
「小姐,我們當真要一直忍著那腌臜貨?」
我示意百靈噤聲:「她要嫁是個暴虐成癮的殘廢,而我要嫁的不是權貴也是功勳,一支筆算什麼,隻要我想要,高家且會缺了我哪個。」
百靈朝我的視線望去,果真見到了躲在不遠處,探頭探腦試圖聽真切的高潔。
三日後,宮中傳來了喜訊,太子妃誕下了太子的嫡子,皇上的嫡孫。
這是爹難得展露出欣喜的神色,不敢過分張揚。等到大內降旨,我娘才進宮探望太子妃與小皇孫。
傳完旨,高潔小心翼翼地湊在娘面前,問:「娘,此次,我可也跟隨您進宮觐見太子妃?」
娘睨看她,皇家天顏,豈是想見就見。
爹見不慣高潔小家子的言行,拂袖而去。
二哥好意勸慰,此處是皇後與太後懿旨,特例恩準娘進宮,旁人也不是常能進宮的。
高潔分明見過我進過一次宮,哪裡能咽下這種屈辱,悵然若失的神色:「明明我也是高家的女兒。」
二哥還想說什麼,我已經搶先拉著二哥的衣袖,假意問他小女兒家的事情,例如,皇孫出世,我們是做了舅舅與小姨,誠然才是一家人的歡喜。
這還不算什麼,娘親探望回府後,宮裡賜下了許多珍寶。
到了高潔那兒,得的卻是一部新編的《歷代女規》,共有好幾冊,冊冊深厚。傳旨內侍皮笑肉不笑地說,怕二小姐不喜歡,太子妃娘娘還準備了《法華經》與《孝經》,供二小姐潛讀。
高潔眼見不是什麼綾羅綢緞金銀珠寶,隻得堆起來有她人高的書籍,一時不濟,又昏了過去。
內侍大聲道:「瞧,二小姐都歡喜得暈了,趕緊來人啊,順便把太子妃娘娘的禮物一起抬回去。」
7.
蘇靜柔邀我到樊樓相聚,語重心長地說:「雖說不厚道,但我慶幸,不是你嫁給我燕家大哥。」
此話怎講?
我還是穿著男裝,把玩著紙扇。
「你們兩家婚期將近,燕家大哥聽說了要娶的是高家的女兒,很是惱火,將屋內的擺設能砸的都砸了。」
「燕破嶽不知道要娶的是高家女兒?」
蘇靜柔解釋:「那是我燕家的嬸娘自作主張,早年令長姐可是全城的白月光,多少人家求娶不得,其中就有我燕家大哥。」
我自幼不在京城長大,隻知長姐久負盛名,卻不知得如此多人青睞。
「燕家大哥說,何苦尋什麼替身,不但誤了別人也誤了燕家三哥的婚事。」
看來燕高兩家的婚事,又會有波瀾。
我竟有些遺憾見不到,高潔嫁得差強人意,轉念一想,高潔嫁給心胸坦蕩的燕破嶽,都是高攀。
其實,不必燕破嶽反對,我爹的權勢還在,難道還不能退了這門親事麼。
我正在胡思亂想,蘇靜柔的聲音發顫:「高雯,你快看啊……」
蘇靜柔與我對案而坐,神情卻十分不自然,看著我身後的一個方向。
我扭頭,才看見隔壁雅間霧蒙蒙地紗簾後有雙眼睛冷毅地瞧著我們。
這一位,即便是大夏天,也是將人冷得沒法活了。
蘇靜柔牙齒都在打顫,強忍著行禮:「見過秦王。」
秦王從身後的雅間走過來,道:「蘇家表妹不必如此見外。」
蘇靜柔的祖母出身皇室,是另一位大長公主,老人家已不在世,未免人走茶涼。官宦人家與皇室沾親帶故的也有,蘇家不算太高階,哪裡敢稱秦王表哥。
今日這位瞧著,心情不錯,與晉王的吊兒郎當的眉開眼笑不同,這位通身顯得十分神清氣爽。
秦王氣定神闲地端坐在側,我與蘇靜柔面面相覷。
「今日並非偶遇,便坐下喝杯茶吧。」
蘇靜柔手一直在抖,看著我的眼神和求饒似的。
我是不明白,蘇靜柔為何如此懼怕秦王,秦王又為何非要坐下來喝茶。
秦王自斟自飲了一杯茶後,問:「蘇家表妹可是有急事?」
「有!」蘇靜柔斬釘截鐵地說。
「那可要先忙?」
蘇靜柔慌忙地行了一禮,如被黃鼠狼一直在追的雞,逃得如逃命。
我朝秦王行禮,意欲先走。
秦王略一蹙眉:「你到底是瞧不出,本王是在等你。」
我心底忽然明白過來,蘇靜柔急迫想逃的心情。
「王爺有何事?」
「太子妃已經誕下皇家的嫡長孫,太尉府風光一時無兩。」
我忙作揖:「王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高家從不敢有一絲僭越。」
秦王沉聲道:「太尉大人也是如此想麼?那令姐為何還私下聯系晉王?」
高潔?!
太尉府已經將之前服侍她的丫鬟都換了,如今她身邊都是籤了死契的家生子,哪裡來的下人幫她傳遞消息,何況是傳遞給晉王。
秦王看似肯定,保不齊是想詐上一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