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9
後來我才明白,血緣關系並不能說明什麼。
李明娉和他們沒有血緣,卻親如一家,而我,兩家都不討好,兩家都不喜歡。
記憶裡的難過似乎想要追出來,我連忙抽回思緒。
他來找我了。
之前送我花環,幫我舉手機直播的男人來找我了,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讓我喊他喂,他說我一喊,他就知道那是我在喊他。
他是很特別的男人,一看就不適合當長期男友,當然,我也沒那個命跟他來一段長時間的感情試探。
生命進度條電力不足,無法充電。
他站在酒店門口等我,我迫不及待地想從這個壓抑的地方逃離。
隨便敷衍兩聲李家夫婦,轉身拉著男人就走。
「你不高興?」他很少說話,少到有時候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自閉。
我不想再進行這個話題,敷衍他:「還行,中午我們去吃小燒烤?」
他想了想,帶我去了海鮮粥鋪。
三亞邊上最好吃的不一定是大飯店,這些遍地都是的小鋪子裡也藏著絕世美味。
雖然和這個男人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是他好像知道我胃不好,飲食方面格外注意。
我們來的這家粥鋪很小,但是很幹凈,店主人是一對老夫妻,隻是坐在門口和朋友閑聊兩聲,就顯得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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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聽不懂他們這邊的方言,但是我能夠感覺到他們的平和和喜悅。
海鮮粥熱氣騰騰,雪白的米粒被烹煮得爆裂開,炸成一朵朵米花,點綴了切成小粒的海鮮和大顆的蝦仁,混著一點點蔥花。
粥米暖過所謂的親情。
確診胃癌之後,我很少吃得這麼開心了。
果然,世間唯有美食不可辜負。
喝完粥,我直接買車票回北京。
名字裡的這個李字看著老不爽了,今天就給它改了!
看到我買票,坐在我對面的男人似乎有些局促,他高大的身軀擋住其他的人視線,但擋不住我的,和我對視一眼,他面色猛然爆紅。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著這個一米八的壯漢做了什麼呢。
我真沒有,我不是女流氓,二十一世紀純純大良民!
「你……要走?」他整個人都粉了,大眼睛不自覺地眨著,跟一條小奶狗似的。
這男人好會啊。
單身了兩輩子的我有點頂不住了。
李明婷你冷靜點,你個將死之人,不能禍害人家小年輕!
我點點頭,「要回一趟老家。」
他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喪氣。
天啊,原來動畫片裡的變臉真的存在啊!
我連忙補一句:「有事,必須得去老家的派出所才能辦。」
男人皺皺眉,似乎有些不舍,臉上的表情不斷在猶豫和不甘心之間反復切換。
「我……陪你去?」他忽然站起來,甚至原地轉了個圈,看上去不太聰明。
「我能幫你搬行李。」
他說的時候眼睛亮亮的,怎麼辦,我覺得他越來越像是小狗了!
「你為什麼話這麼少?」我很好奇。
說他純情吧,他之前的回答其實挺渣男風的,說他渣男吧,他現在純得跟那個小奶狗子一樣。
他原本粉嘟嘟的臉色迅速降溫,甚至有些發白,我不知道我哪一個字戳到了他的痛點,隻覺得他的眼神忽然之間好難過。
他眼睛裡的情緒無比壓抑,高大的身軀站在原地不動,眼神越來越空洞,好像突然陷入了一個隻屬於自己的世界。
不會吧,我不會招惹了什麼奇奇怪怪的精神小伙吧?
我連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想要將他扯醒。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緊緊不放,看著我的眼神帶著驚恐和慶幸。
10
他抓得好緊,緊得我有些疼。
我不明白他忽然的轉變,但我對上了他仿佛看救命稻草一樣的眼神。
在他的眼神裡,我好像是一個可以將他拉出深淵的人。
他怎麼了?
我有些不敢問,生怕再觸及他敏感的神經。
他看著我,我和他對視。
我努力讓自己顯得更加溫和,釋放出我能夠表現出的最溫柔的信號,同時回握住那雙緊緊握住我手腕的手。
下意識的,我覺得這樣可以給他力量。
粥鋪不大,裡面的人不少,周圍的人都在圍觀我們,我卻不敢松開他的手,生怕他的情緒再次失控,進入到那種忘我的情境裡。
慢慢地,他的情緒好像穩定下來了,但還是很失落的樣子。
他牽著我走出粥鋪,一路上都沒有松手。
也一直握得很緊,他自己沒有發覺,我也沒有提醒。
慢慢地,我陪著他走到了我們初次遇見的地方。
我找了個避風的地方,靠在石頭上,聽他給我編。
他說,他有幸存者內疚綜合徵。
他十八歲成人禮那一天,他們一家本來約好一起去飯店慶祝。
那一天,他們遇上了非常嚴重的連環車禍,七輛車一起追尾。
他們的車子被撞到變形,他在哥哥的懷裡躲過一劫,留下了一條命。
而哥哥,死在了他身上。
父親被前面貨車散落下來的鋼管戳中肺部,窒息死亡,母親頭部重創,當場死亡。
「如果不是我當初鬧著要過生日,他們就不會遇到連環車禍,」
幸存者內疚綜合徵,顧名思義,就是在災難中幸存下來的人,因其他人的死亡而產生的負罪感。
幸存下來的人覺得,如果他們能夠做出某種改變,就可以讓災難不再發生,或者是讓災難中喪生的人不再死去。
他們家,現在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因為那一場車禍,產生了心理障礙。
他對自己感到厭棄,覺得如果不是他當初任性地要求一定要去那個餐廳辦成人禮,父母和哥哥也不會遇到車禍。
他的難過幾乎具現化了,他痛苦地蹲下身子將自己緊緊抱住,高大的身體幾乎團成一個球。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我好像能看到他的靈魂在痛苦地掙扎,但是我無能為力。
這種無力感和我獨自在醫院裡試圖拯救自己是一樣的。
但一個連自己都放棄的人該怎麼拯救別人呢?
我陪著他緩了很久,他一開始是蹲在地上,後來索性癱坐著靠在我避風的大石頭上,看著大海出神。
可能他來三亞的目的和我是一樣的,都想要讓大海治愈心靈的創傷。
但是太晚了,有些傷口已經腐爛化膿,無藥可救。
他和我,都是在苦苦掙扎的靈魂。
「我是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