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我依舊固執地走到窗前。
看著陳述白體貼地把沈寧禾放在副駕駛。
這樣的溫柔,從未屬於過我。
不過陳述白,我不要你了。
【5】
空蕩的房子裡,安靜得像是落下一根針,都能聽得很清楚。
我從樓上把行李箱搬下來,將鑰匙放在鞋櫃上。
這裡或許原本就不屬於我。
望著這裡的一切,重重地將門關上。
離開的時候,甚至是有了一絲輕松的感覺。
與北城的冬季不同,三亞就連空氣裡都帶著溫暖。
這些年來,我工作忙,陳述白的工作也忙。
顧不得帶滿滿來旅遊。
所以我和陳述白出差的時候,就帶著滿滿一起來。
她不停地拉扯著我,跟我說:「媽媽,糕——」
她想吃雪糕,可說話還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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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蹙眉,見我不悅,她就不再講話。
卻見,陳述白遠遠地拿著一個冰激凌走來。
遞到她嘴邊,低聲說道:「隻能一口。」
她顰眉,舔了一下。
陳述白拿遠,自顧自咬了一口。
而後,又遞到滿滿嘴邊。
她前傾脖子去夠陳述白手上的冰激凌,他卻一下子拿遠了。
滿滿皺眉,趴在我的耳邊,哼了一聲。
又覺得不解氣,看向陳述白:「爸爸壞。」
長句不會說,別的又吐字不清,半天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見我倆直笑。
隻能不停地重復爸爸壞這三個字。
陳述白將紙巾丟在垃圾桶,嘖了一聲:「一口你就知足吧,媽媽一口也不讓你吃。」
他張開手要抱滿滿。
滿滿不理他,趴在我的肩上,一動不動。
陳述白喊了滿滿幾聲,見她無動於衷。
索性就跟在我的身後,不停地逗滿滿。
那一瞬間,我以為我們和平凡的家庭一樣。
我用心當好一個好妻子好母親。
他即便不愛我,可也依舊在用心地做好一個父親。
這就夠了。
可這一刻我才知道,那一刻的我有多麼可笑。
不愛,是永遠都不會愛的。
我到達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夜裡。
將行李安置好,將燈關上。
剛剛閉上眼要有些睡意,噩夢就將我驚醒。
我看見滿滿了,她跟我說:「媽媽,好黑啊。」
她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掠過。
像是一陣風一樣,抓不住。
我換了一身衣服,離開酒店,想去海邊吹吹風清醒一下。
凌晨的海邊,漆黑一片。
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坐在沙灘上,直勾勾地看著那一抹亮光。
直到第二天大亮,才又回了酒店。
收拾好自己,又前往相關部門。
去辦理海葬的手續。
辦完的那一刻,我知道滿滿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看著滿滿的骨灰沉入海底,我的眼淚順著眼角滑下來。
該死的是我才對。
我呼出一口氣,搖搖晃晃地往酒店走。
許是前臺看出我不對勁,問我:「女士,您還好嗎?」
我看著她,扯出一抹笑來,啞聲回應道:「還好,我還好。」
聲音低沉。
不知道是在跟她講,還是我在安撫自己。
滿滿生前最討厭北城的冷冽。
一到冬天,就不愛出門。
每天就窩在家裡畫畫。
畫她想象中的世界。
那裡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
【6】
我在酒店裡窩了三天。
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睡不著。
一閉眼就是我女兒的面孔。
直到手機鬧鈴響起,我才發覺,我差點溺死在酒店的浴缸裡。
從水裡探出頭,緩了好半刻,才徹底清醒過來。
隨即,扶著浴缸沿站起身,裹上浴巾,緩緩走出浴室。
那一瞬間,我感覺我好像離死亡,隻有一點距離。
這一刻我無比地清晰。
那一天的滿滿該有多疼。
那種窒息感傳到我身上的時候,渾身都在疼。
我換了身衣服,出去吃點東西。
可我看見滿滿了。
看著她奔向我,跟我說:「媽媽,好暖啊,比北城暖和多了。」
我伸手環住她,將她擁入懷裡。
低聲詢問道:「你喜歡北城還是這裡,我們以後不走了好不好?」
可我並沒有等到答復,就被人一把推開。
我跌坐在地面上,腦子轉不過來。
冰涼的地板磚將我的神思拽回來一點。
面前的女人將孩子拉入她的懷裡,呸了一聲:「你幹什麼呢?當著大人的面拐孩子啊?」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扶著地面坐起來。
這是我的女兒,這是我的女兒——
我固執地想要將她旁邊的孩子拉過來。
可這一次,我沒有摸到孩子,就被人推開了:「神經病啊?」
服務生趕過來的時候,見我好像神志不清的樣子。
問我:「女士,您是不是認錯了人?」
我抓住他的衣角,跟她說:「那是我的女兒,是我的——」
「女士,您認錯人了,那不是您的女兒。」
我怔愣地看著前方的背影,直到人在我的面前消失不見。
是啊,我的女兒一頭長發。
而這個姑娘,是短發。
她不是我的滿滿。
真的是我精神失常了。
「對不起,是我認錯人了。」
我拿著房卡想要回房間。
可我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轉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找不到我的房間在哪裡。
真奇怪。
我走出酒店大門,步行去了附近的海域。
許是時間已晚,海邊人極少。
手機在我手裡震了兩下,就沒了聲響。
十分鍾後,又開始震。
我看著上面陳述白名字,發了一會呆,摁了接聽鍵。
他問我:「宋微,你是不是帶滿滿去旅遊了?什麼時間回來?」
「陳述白,回不去了。」
我的聲音夾帶著風聲傳入聲筒。
看著這一望無際的大海,手機從手中滑落,眼淚也從我的眼角滑落。
回不去了陳述白。
再也回不去了。
海水淹沒我的腳踝,我的脖頸。
最終徹底將我淹沒。
我窒息得喘不上氣來,一如我每次看見沈寧禾。
我都知道的,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隻要我離開這個世界。
那一切就都會改變。
【7】
我看見滿滿了。
她朝著我走過來,身上沒有穿裙子。
滿身插的都是管子。
我問她:「疼不疼?」
她說:「媽媽,不疼的。」
我牽住她的手。
想帶著她離開這座牢籠,可卻被黑白無常攔住了。
「你的陽壽未盡可以離開,可你身邊小姑娘的陽壽已經盡了。」
我抬頭望著他們,將滿滿帶到身後。
低聲商量道:「能不能網開一面,讓我帶她離開?」
「她應該盡快過忘川,去投胎,而你也應該哪裡來的回到哪裡去……」
商討無果。
我和滿滿決定留在這裡。
她已經來了很多天了。
每日都看不見天亮。
這是地府,是漆黑的一片。
我擁著她,問道:「滿滿啊,怕不怕?」
「怕。」她低聲回應道。
我知道她怕的,她最怕黑了。
可我等到她的回應,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一邊安撫著她的情緒,一邊說:「別怕,媽媽在這,媽媽永遠都會陪著滿滿的。」
她抬起頭,睜著一雙大眼睛望向我。
問我:「媽媽,爸爸呢?」
「他會不會來這接我們?」
「爸爸說過,無論滿滿在哪,他都會來接我們回家的。」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我帶滿滿去給我媽掃墓的路上,遇上了大雨,被困在了超市裡。
她用我的手機給陳述白打去電話。
陳述白,讓我們在那等著。
他開了一個小時的路程才到。
滿滿坐在我身邊,抱怨爸爸來得慢了。
陳述白望向後視鏡,笑了一笑:「以後不管滿滿和媽媽在哪,爸爸都會來接你們。」
那是陳述白很隨意說的一句話。
可滿滿都記得那樣清楚。
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隻說:「這個地方,爸爸來不到。」
她問我:「為什麼?爸爸不是有車嗎?」
我擁著她,沒有回應她的話。
半晌,她嘆了一口氣,說道:「這裡的小朋友說,是爸爸媽媽不要我了,才讓我一個人在這裡的,媽媽你會走嗎?」
我將下巴抵在她的頭上,低聲回應道:「媽媽會帶你走。」
在這個無盡黑暗的地方,我們待了整整三天。
趁著孟婆喝多了,無人看守,我帶著滿滿偷偷溜了出來。
白日裡,我們就找一個避光的地方,等到晚上飄著去機場,坐上回北城的飛機。
她雀躍地跑來跑去,穿過一個又一個人。
她的目光看向我,問我:「媽媽,我怎麼誰都碰不到?」
而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回應她。
直到她累得在我懷裡睡著。
我才低頭看她。
她死死地抓著我的手,好像生怕我會離開。
我想把毯子往上拉一下,可我的手一次又一次穿過毯子,根本碰不到。
與滿滿趕回家,一路上,她不停地說:「見到爸爸我要給爸爸一個驚喜。」
「這麼久不見我,他肯定想我了。」
家裡的門沒關,滿滿率先進去。
入目就是陳述白。
他的手上攥著手機,眉頭蹙得很緊。
滿滿想給他一個擁抱,可身體卻穿過他。
目光越過陳述白,我看見了穿著我的睡衣的沈寧禾。
她從樓上緩緩走下來,接了一杯水,遞到陳述白手裡:「打不通電話,肯定是因為宋微沒有帶,阿白,先休息吧。」
他將她拂開,水盡數灑在了她的衣服上。
看到那湿漉的一片,他一怔,隨即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去樓上先休息吧。」
滿滿跟在他的身後去了書房。
而我也跟著去了。
我不明白。
明明,沈寧禾都已登堂入室。
又為何做出這麼一副表情來?
滿滿看著我,又看看陳述白。
問我:「媽媽,那個阿姨是誰?」
「是爸爸的朋友。」
她的眉頭卻是一蹙:「爸爸的朋友為什麼要穿媽媽的衣服?」
「可能是她沒有衣服了吧。」
我不想過多解釋。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感覺身體疲軟,渾身都沒有力氣,隻想著回房間休息一下。
推開門,卻見沈寧禾躺在我原本的位置。
她的身上穿的是一件情趣內衣。
在等誰,顯而易見。
我看著看著,垂眸一笑。
原來,他們兩個都同居了啊。
那下一步,豈不是等到我的死亡通知傳來,他們就可以領結婚證了。
想到這,我垂眸笑出聲。
嘲諷之意蔓延。
這一刻我的心,徹底涼了。
【8】
沈寧禾一直都住在主臥裡。
反倒是陳述白,從未回過主臥。
他躺在側臥,手上抓著手機,好像生怕誰來電話一樣。
而滿滿覺得陳述白忽視了她,不願意再看他一眼。
氣鼓鼓地,自顧自回了自己的兒童房。
我給她解釋:「爸爸看不見滿滿,不是不想理你。」
她哼了一聲,偏過頭去:「不可能,就是爸爸不想理我,我還不想理他呢。」
見她如此說道,我便沒有再過多地解釋。
小孩子不懂生死,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我一如既往給她講故事,一如既往躺在她的身側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