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片刻後,她抽出劍,劍刃雪亮。
琴聲更急,也更加猛烈,撞得人眼睛裡全是血絲。小姑娘似乎悶哼了一聲,腿下軟了一刻,以至於身形稍微踉跄一下。
不過很快便重新站直身子。
小小一隻,滿身暴戾與肅殺。
她的劍柄閃閃發光。
棠鵲突然心中一顫,胸中生出些不好的預感,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以南——”
她想說,小心。
可那一刻,一切都仿佛變成了慢動作。
足下盛開了數朵美麗的花,是鍾啾啾經常用來做記號的花,水波一樣,搖曳晃動著浮上金沙,流光潋滟。
她的“小心”兩個字,沒能發出來,便被人一把抓起。
一切都發生得太始料未及,她甚至來不及去在意究竟是誰救下了自己,隻是趴在那寬厚結實的肩頭,瞪大了雙目,眼睜睜地看著紅光大綻。
鍾啾啾眼裡也有一抹紅,不知道是被痛楚燒紅的,還是倒映出來的。
然後——
紅光亮到極致。
那溫和白皙的少年,與棠鵲重逢不過一個多月,還沒來得及敘舊的少年,猛地變成了一蓬血霧!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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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人帶琴,被炸得一幹二淨!
“以南!!!”棠鵲嘶吼。
淚水模糊中,已經看不清距離他們太遠的畫面,她隻聽見自己顫抖的喃喃。
“以南……”
眼睛裡走馬燈似的掠過許多畫面,他帶她去玩雪,被大人欺負時,他擋在她身前,他對自己的警勸,他來探望生病的自己時,逗她開心的鬼臉。
他們重逢得太倉促,永別得也太倉促。
她甚至不敢相信。
仿佛昨天才剛剛見面,今天他就死了。
這一面,就是永恆。
少女喉嚨裡溢出一聲嗚咽,像是受傷的小獸的悲鳴,很快全盤崩潰,她趴在那人肩頭,嚎啕大哭!
***
啾啾再次醒來,看見了熟悉的圓形營地。
“你醒了?”
耳邊傳來聲音。
抬眼看去,蘇蠻坐在她身邊,正對她微微笑著,眉眼間是一如既往的成熟媚意。
小姑娘茫然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什麼,猛地坐起來:“你們沒事吧?”
蘇蠻急忙擺手安撫她:“我們都沒什麼大礙,雖然當時神識很痛,但身上沒受傷。”
不過還是心有餘悸:“還好,那什麼鵲,不會補刀。”
確實,慕以南的琴適合打團戰,能讓對手痛苦到毫無還手之力,其他人就能趁機收割掉他們性命了。
當然,單幹也行,讓他們痛到昏迷即可——沒有人可以忍受神識的痛苦。
可啾啾卻忍了下來。
想到慕以南,小姑娘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心情不太美妙。
她不是沒殺過人。
但她沒殺過熟人。
還是以前被她當成朋友的人。
她說不上來什麼滋味,總歸不太舒服。
“我們現在在哪兒?”
“還在大漠裡呢。”蘇蠻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
“這麼久?”
蘇蠻點點頭,伸了個懶腰:“我們背著你,又找到幾個綠洲,打了好幾場,都有些吃不消。最後精疲力盡時,再次遇到了人。”
“本來瞧著對方孤身一人,還想著會很好對付的。結果差點死掉。”
“然後,那人看見被我們藏起來的你後,便沒再與我們動手——”
蘇蠻說到這裡,伸手戳了下小姑娘臉頰,口中糯糯吐出一個“喏”。
“我們好像遇到你說的那個道侶了。”
——
???!!!
啾啾猛地扭過頭,精神隨之一變,眼睛都明亮起來:“小鍾師兄?”
蘇蠻沒回答,按著她:“你可沒說過,你道侶這般勾人。”
“勾人?”
“便是我這般見多識廣的媚修,也會喜歡的那種。”蘇蠻慢悠悠的,似笑非笑,“漂亮豔麗,稚嫩得仿佛未經世事,又叛逆得隨時能咬人。”
嗯。
確實是她的小鍾師兄。
小鍾師兄也確實總吸引到這樣的人。
啾啾眼睛黑了點。
蘇蠻湊近了,老話重提,很誠懇:“要不要姐姐教你我們獨門的合歡秘術,雖然你小了點,但可以從別的地方迷惑他。像他那種狼崽子一般的野獸,不好看管罷?”
小。
啾啾感覺到她的柔軟,認為這個字別有深意。
她捏了捏手,覺得可以有,乖巧:“那有沒有另一種秘術?”
“另一種?”
小姑娘湊攏了,在蘇蠻耳邊小聲開口。
幾息之後,漂亮姐姐的臉色變了。
“有沒有?”小姑娘很認真,跟個乖學生一樣。
蘇蠻滿臉震驚,心情十分復雜,覺得現在的少年少女們簡直人不可相貌!
一想到她如此稚嫩,卻會與那同樣稚嫩、一身桀骜的少年如此驚世駭俗,這般那般,便忍不出倒吸一口冷氣。
嘶——
她飛狐寨的女修,輸了。
“你已經不需要再學習任何東西了,你的夠用了。”
……
啾啾顧不上神識還在痛,離開了營地。
大沙漠的夜晚極其寒冷,風刮得骨頭疼。
她在營地屋頂上找到了鍾棘,坐在篝火邊,披著火光與月色。
不等少年拎她,她就主動窩進他懷裡,勾住他脖子,與他額頭抵著額頭,呼吸相聞。
——雖然她額頭上還纏著歪歪扭扭的大蝴蝶結繃帶。
啾啾覺得就這樣,挺好的,不用多說什麼,也不用多做什麼,鍾棘一定都懂。
火聲噼噼啪啪。
這樣就足以傳遞她的想法,她想他了。
她全身放松,心神舒馳。
少年將她往懷裡撈了撈,屬於他的氣息籠罩住她。
好一會兒,問她:“劍好用嗎?”
聲音帶著熱氣,擦過她臉頰。估計是聽說了她的英勇事跡。
她點頭:“好用。”
少年笑了:“那就好。”
啾啾看著他,也退開了一點,問道:“鍾棘,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小?”
夜色中她眉眼極黑,定定的。
少年愣了愣,根本不懂她這是什麼鬼問題:“你哪裡小?”
“……胸。”
她悶悶不樂。
蘇蠻姐姐那種柔軟程度,她看了都饞。
少年低下頭,皺起眉,想不透她在意這個做什麼,口吻隨意。
“不是和我差不多大小嗎?”
“……”
晴。天。霹。靂。
少女用一副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他,許久後,帶著焦急,認認真真地辯解:“還是比你大一點的,真的。”
唔。
見她好像特別在意,少年抬手自然地摸了下。
“是比我大一些。”
也更軟,摸起來手感不錯,他不自覺在那裡停留了好久。
“不過平時看不出太大區別,這有什麼用處?”
平時看不出太大區別……
啾啾默了一會兒,挺直了脊背,言之鑿鑿:“無用之物,不必在意。”
第74章 心如野火,隻喜歡我。……
棠鵲曾經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幻想。
剛進太初宗被昆鷲欺負時, 她幻想過慕以南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比所有人都厲害,讓所有人都畏懼。年少有為,久負盛名, 誰見了他不會恭恭敬敬叫他一聲“慕真君”, 然後他輕輕拉住自己手腕,眾目睽睽之下, 叫她一聲“小鵲”, 並留下數道護御, 若誰再敢對她不敬, 便會被他的護御所傷。
這很正常, 哪個少女被欺負時不曾幻想過有個能與全世界為敵的英雄站在自己身邊。
不可否認,棠鵲在柘陽城的生活中, 慕以南扮演過很長時間的英雄。
以前書院女孩們說她小話, 少年曾冷著臉給她們警告, 將她們嚇得瑟瑟發抖。
小紈绔調戲她時, 他毫不畏懼地一拳揍上去, 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還有, 學《五經算術》, 推日月合宿, 她給幾個好友講要怎麼推算, 啾啾卻搖著頭說“你算錯了”時,慕以南發出了一聲嗤笑,輕蔑至極,嘴角勾著嘲諷。然後啾啾低下頭,閉了嘴,再也不參與他們的討論。
慕以南是在她及笄前離開柘陽城的。
走之前正好是張榜的日子,棠鵲又一次考了榜眼, 沒能奪得狀元。
然後慕以南站在紅榜前,掃了掃上面的名字,笑道:“這些東西算什麼,考了狀元也不能讓自己經脈優越,天資更佳,仙途順遂。”
他對她微微一笑,目光一一略過滿堂少年少女,能與仙家有緣的不過那麼幾個而已,而這其中……
鴉雀無聲。
安靜中大家聽見他說:“這其中能進紫霄仙府的,隻有你,小鵲。”
“隻有你。”
棠鵲有時候會懷疑,慕以南是不是真正存在的人,否則他又怎麼會每次都恰到好處地給她她最想要的東西。
幫她做想做的事,幫她說想說的話。
如果讓啾啾來解釋的話,會更準確——因為慕以南的設定就是這本書中的爽點。他滿足的不僅僅是女主角的幻想,也有讀者們的幻想。
總歸要有個人敢說敢做,大家才能爽到。
而慕以南離開後,昆鷲就接替了他的崗位。
棠折之正直、溫素雪公平,隻有慕以南,能不在乎那麼多,不分對錯全心全意幫助棠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