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鍾棘已經將啾啾放了下來。青蓮弟子站在那邊,苟七和陸雲停也衝去那邊,溫素雪的目光同樣落在那邊。
“哪裡受傷了?”苟七急切地問。
啾啾搖頭:“哪裡都沒受傷。”
“可剛才……”苟七欲言又止。
剛才她被那樣打了一下。
啾啾抬起手,如實解釋:“沒有受傷,那個不是我的血,它爪子折斷了我的劍,我也砍掉了它一截趾頭。”
沒事就好。
苟七還是不放心,連著放了三次水愈術在她身上。
所有人都圍住啾啾。
明明是很普通的少女,明明也在戰鬥中失誤了一次,可大家就是更願意與她並肩作戰。
連喬曉曉都在別扭又擔憂地觀望。
張順成和一幹術士上前詢問:“鍾姑娘,妖邪可是除完了?我們可是安全了?”
棠鵲突然發現很可笑——她在意並且為之努力的那句“我會救你們”,對於張府眾人,好像隻是一句客套話,臉上笑著感激一下就完了。
他們壓根就沒放在心裡。
他們真正信賴的,也隻有啾啾。
她說不出來什麼滋味,眼神中多了幾分了然和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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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除完。”回答的是青蓮山莊的領頭弟子,面色凝重,抬頭望向黑色雲天,“還有一團魔氣。”
僅剩的一團,也是最為強大的一團。築基期弟子根本探查不出那團魔氣的實力,他卻知道,那是元嬰期的魔物。
之前魔氣斑駁混雜,他未能察覺,這會兒剛一感知到,肺腑之間便免不了爬上一層細麻的怯寒。
那魔氣也在沸騰激蕩,蠢蠢欲動。
不知為何,他忍不住看了眼鍾棘。
少年是這裡的最高戰力。
鍾棘已經脫離了人群,正仰頭瞧著那團魔氣,沒什麼緊張感,反而一臉饒有興味。
怎麼感覺他比那團魔氣還要蠢蠢欲動?
青蓮弟子心中一驚。
不好!他不會準備孤身一人去攻擊那團魔氣吧?
雖然他確實很強,可那是元嬰期。
知道什麼意思嗎?就是地獄難度的意思。那不是靈力充沛,力量強大就能解決的懸殊差距。
堪比一個天一個地,一個神明一個蝼蟻。
他們唯一獲勝的希望,就是所有人聯手,齊齊進攻。那也隻有三成勝率。
……要不,還是想個對策再打吧。
“仙友。”青蓮大弟子咽了下口水。
剛想勸,然而——
已經晚了。
少年仿佛從魔氣中瞧出什麼了端倪,揚起個囂張的笑,猛地足底一蹬,一躍而起。
宛如一道火矢出其不意射向敵人!
“仙友!”
青蓮弟子嚇得失聲,也拉回了眾人的注意力。
碎星流轉出銀河般的光,星星點點,在少年手中變成了美麗卻無情的殺器,輕盈,卻能崩天裂地。
隨著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那團魔氣也越轉越快,最後,魔氣中陡然浮現出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孩子。
一身玄裳,披散著頭發,脖子上掛了一串細小的檀木珠子。
“那是!”張夫人一聲驚呼,“是棋兒的衣服!”
是她前幾日為了棋兒生辰親自挑選的。
男孩似乎在發怒,咬牙盯著朝他襲來的鍾棘,伸出蒼白嶙峋的手,指甲又尖又長,手心裡的黑氣快速收縮聚攏、不停抽搐,似乎等著給鍾棘致命一擊。
鍾棘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眸底更紅。
魔氣蓄勢待發,碎星也即將切下。
這一下,要麼是他被對方的魔氣轟穿胸膛,要麼是他切斷對方的脖子。
青蓮弟子捂住嘴,幾乎看到了紅衣少年胸口血花盛綻的慘相。
就在這時,啾啾突然出聲:“鍾棘,不許攻擊,回來!”
聲音清澈幹淨。
少年頓了一頓,滿臉興奮收斂,有些措手不及的呆愣,那雙殺氣騰騰的瑞鳳眼不自覺睜大了些。
誰敢命令鍾棘,誰控得住鍾棘啊!
而且那一刀已經收不住了——
不過片刻後,棠鵲就不可置信地張開嘴,唇瓣抖動幾下。
啾啾還真控住了!
那一聲後,少年滿身鋒芒一收。眼見著刀尖就要碰到男孩脖子了,卻又猛地折過方向,隨著他身影一同衝落回地面。
鍾棘很生氣——人不能殺,魔也不讓他殺。
鍾啾啾過分。
然而鍾啾啾根本不管他的鬱悶,隻是調頭穿過人群,迅速跑向張夫人。
在場修士都渾身緊繃。
鍾棘的撤退,讓那男孩將手心的魔光對向了所有人。總覺得收縮的魔氣會有一個臨界點,到了那個點,就會崩壞噴湧出來,淹沒整座張府。
一觸即發。
“啾啾!”陸雲停扭過頭,焦急。
啾啾已經到了張夫人面前。
一束束視線全都看向她。
現在能解決問題的似乎隻剩下了兩個人,一個暴力亂來的鍾棘,一個腦力清晰的啾啾。
啾啾對上婦人那雙清冷高貴的眸子,沉聲問:“你能喊他一聲棋兒嗎?”
……
幾陣風過。
什麼?
張夫人愣住。
場上突然空寂,一張張臉上寫滿了懵懂與錯愕,根本反應不過來。
啾啾思緒轉得飛快,急速整合手上的信息。
這男孩在府中胡鬧,卻並不傷人,甚至還懲治了小福,壓制了魔鳥的魔氣。
張順成睡書房時,他幼稚地將張順成趕出書房,仿佛要逼他回廂房一般。
照影園花花草草的兩次枯萎,是他想引導別人發現他骸骨。所以那日啾啾強闖照影園,魔氣稍稍收斂了。
他年紀與張熠棋相仿。還有刻相大師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啾啾瞟了一眼棠鵲,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她覺得這個猜想可以試一試。
“你叫他一聲棋兒。”她重復了一次。
“為什麼?”張夫人目瞪口呆,她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古怪的要求是為了什麼,她搖了搖頭,臉上還露著不知所措的笑,下意識想要拒絕,卻又在看見半空中那男孩時,生出些不安。
那男孩和張熠棋長得並不一樣,也沒有一雙和自己極其相似的眼睛。但他的鼻子、耳朵、嘴,都有她與張順成的影子。
心裡的猶疑像是煮開的沸水一般咕嚕嚕往上冒。她那顆心在沸水中極其忐忑。
甚至覺得不敢面對。
張夫人幾乎是被操控著無意識念了出來:“……棋兒?”
半空中的男孩突然一頓,黑瞳懵懵懂懂,卻又不停閃爍。他的手指動了動,似乎遲疑了一會兒,指節間微微蜷起。
有效!
啾啾屏住呼吸。
張順成呆若木雞。
張夫人渾身僵硬:“棋兒。”
這次比剛才大聲些,雖然腦袋已經完全停止了思考,並不能接受,覺得又可笑又可惡,還覺得對不住病床上的兒子。
但心就好像被牽引住了似的,不自覺對那孩子喊出聲。
總覺得那孩子,好熟悉,好熟悉。
“棋兒!”
魔氣一點點變平緩,一點點停止住激烈的抽搐。到最後,那本來快要爆|炸的龐大魔氣變成了一縷煙,從他指尖溜走。
滿園血色之中,男孩慢慢垂下手,抿住嘴。
“棋兒……”張夫人聲音顫抖。
男孩像個被厭棄許久,不敢接近,卻在某一天突然等來了爹娘的認可,滿肚子委屈心酸的小崽子。
披散著的髒兮兮的頭發下,眼眶迅速紅了。
他帶著哭腔,怯怯地喊。
“爹,娘。”
第42章 沒睡好?
張熠棋留有自出生以來的所有記憶。
但他太小, 就算記得,也什麼都不懂。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被放進鳥窩,不知道爹娘為什麼對自己不管不顧, 反而去寵愛一個不認識的孩子。
他便躺在那高高的樹梢上, 黑色眼珠倒映著府中畫面。
爹娘擁抱那個孩子,安撫那個孩子, 給他帶上長命鎖, 給他枕上玉如意。
可是沒有人管自己。
後來, 張熠棋大了一點。他學著像那孩子一樣爬、走、跳。
一開始那孩子總是走不好, 但每一次歪歪斜斜嘗試了, 就會有一大群人圍著他拍手鼓勵,熱熱鬧鬧的。張熠棋很羨慕, 他也努力學著站起來——實際上他比那孩子還早一些學會走路。
可他張著小手, 像隻放飛的雛鷹, 啪嗒啪嗒到娘親面前時, 娘親看也不看他一眼, 隻是將那孩子攬進懷裡揉了揉腦袋。
那不認識的孩子很受寵, 要什麼有什麼, 便是快到兩歲, 還沒有斷奶。
張熠棋不餓, 但他想知道奶是什麼味道,於是,他跑到奶娘面前。
——又收獲了一次置之不理。
府裡的所有人,都對他置之不理。
張熠棋不懂,再大一點,他朦朦朧朧地想著,應該是他與別人太不一樣。他睡在鳥窩裡, 他不用吃東西,他能穿過府裡的各種牆壁和障礙。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大家才不喜歡他。可他不知道要怎麼改過來呀。
後來,那不認識的孩子去書院念書了。
沒有人送張熠棋去,他隻好在爹爹偶爾教導那孩子時,畏畏怯怯站在一邊,偷偷學。
某次他們學了一句: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
那孩子指著“馬革裹屍”幾個字,問爹爹是什麼意思。
——屍體的意思。
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屍體,人死後會變成屍體。
回去後,張熠棋呆呆看著鳥窩裡的骸骨。
原來這是他的屍體。
爹娘不是因為他的異常才不喜歡他,是因為他死了,他們看不見他了。
他們有了另一個孩子。頂替他的位置、住他的房間、用他的名字。
可是張熠棋還是不甘心,想知道爹娘對自己什麼態度。
刻相大師死在了照影園隔壁那個院子,死時心魔纏身,魔氣蔓延到了照影園。那些喜鵲開始發狂,身軀忽大忽小。而張熠棋也有了新的能力——他可以讓自己身體在虛實之間變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