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些猜忌啾啾的話明明不是她說的,可她竟然像被抓包了似的,滿心愧疚,遍體生寒。
啾啾安安靜靜地盯著她,視線太具壓迫性,她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水鏡上。
溫素雪也愣住。
——青鸞在畫面中出現了。
正如啾啾所說,他們二人對峙了好一會兒,不明所以。
啾啾並沒有害人之心,甚至還關切地問了青鸞半句。隻有半句。因為那之後,青鸞就突然發動了攻擊。
那一瞬間,青色羽毛如同鋼釘一般刺入了啾啾身後的牆壁。
少女在千鈞一發之際跳到另一根柱子上,看向那排本來想要刺穿她脖子的鋼羽,默了默,才抽出長劍。
事情經過到這裡已經完全清晰了,確實是青鸞先攻擊的。
而且是帶著殺死啾啾的決心,攻擊了啾啾。
啾啾隻是反擊。
青鸞的死也並非她造成,而是死於自殺。
真相大白。
堅混禪師想要切斷少女神識與水鏡的聯系,一隻蒼白的手卻猛地斜斜伸來,攥住他,打斷了他的動作。
那隻手不住發抖,堅混禪師轉過臉。
隻見旁邊病態美麗的蒼白少年——也是和棠鵲等人一起進入玉塔的那位少年,死死盯著水鏡,下顎線繃得極緊,琉璃般的眼睛染上了一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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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想繼續看下去。
那後來,是啾啾與昆鷲的戰鬥。
她本來就被青鸞傷得半死不活,昆鷲那一戰更像是在燃燒生命與之對抗。到後來連靈力都用不出來,隻能像條狗一樣,一次次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又一次次被掀翻,手臂斷了、手掌也被洞穿,遍體鱗傷。
揭示傷口是需要勇氣的。
幾乎所有年輕修士都在為這場面震撼,還有幾個女修捂住了嘴,驚愕不忍。
那不是在斬殺啾啾,那是虐殺。
而溫素雪當時在做什麼?
在門口聽著棠鵲的哭訴,為自己曾經真心喜愛過的少女漾起一絲又一絲的憐愛,就算已經有了啾啾,他還是舍不得自己白月光這樣委屈可憐,這樣六神無主。
所以他拿出了啾啾的靈珀仙果。
想到這裡,少年身子一震,竟然受不了似的,往後退開一步,也松了對堅混禪師的鉗制。整個人仿佛頹廢,沒了勁,張開嘴大口大口喘息。
喉頭蔓延上一股甜腥氣。
他想吐。
他從未這樣厭惡自己。
“阿彌陀佛。”
老和尚河長念一聲,將一枚護心符拍上他胸膛,再切斷水鏡的連系。
啾啾的神識終於被放回來,魂魄歸位的那一瞬,說不出是劇痛還是別的什麼感覺,她差點跌下去,還是寧溪一個箭步衝上來,扶住了她。
“小心!”
棠鵲則雙目失神,呆呆地盯著已經沒了畫面的水鏡……
“怎麼會……”她喃喃。
怎麼會?
明明應該是阿鳩的錯。
所有朋友都告訴她要防備阿鳩,不要那樣呆頭呆腦地對阿鳩好,所以她狠下心,就算棠折之和溫素雪來找她求情,她也堅持讓師尊罰阿鳩。
因為大家都說,阿鳩居心叵測。
她的朋友都這樣說。
她也確實看見了。她給阿鳩答題解惑,而阿鳩卻半夜偷偷爬起來挑燈夜讀,從不告訴他們她的學習心得,就那樣偷偷摸摸考到榜首,還故作一臉平靜。隻是在回家時才泄漏出一二情緒,彎起嘴角,眼睛微亮地看向爹娘。
普普通通想要考個好名次,會對自己那麼狠心嗎?
若非想要超過她碾壓她踐踏她,怎麼可能會那麼狠心。
恨才讓人有粉身碎骨的動力。
她有時候的確是覺得阿鳩不太懂感恩的。
所以小青鸞死後,她第一次那樣決絕。不願意再忍辱負重,不願意再給阿鳩遞刀子傷害她的朋友。
但是現在,這水鏡上的一個又一個畫面卻告訴她,她難得的強硬,是錯誤的?
棠鵲渾身僵硬,許許多多目光扎在她身上,讓她識海沉沉浮浮翻來攪去。一會兒又覺得這一切都是笑話,一會兒又覺得妹妹不理解她。她充滿了委屈。
啾啾揉著額頭,抬起臉,依然面無表情。
“我的記憶你都看完了。現在,你也能讓大家看看嗎?”
“——你與青鸞結契時的記憶。”
棠鵲眼皮一跳,心髒如墜冰窖。
青鸞死前說,“我堂堂神鳥,豈能奴役於區區人類。她算什麼東西?笑話!”
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像巴掌火辣辣地扇在她臉上。
那隻青鸞不是因為棠鳩而死,而是因為她!
有一瞬間棠鵲覺得眾人的視線有如實質,將她戳得千瘡百孔,她又痛苦又冰涼又害怕。
等棠折之的目光也落下來時,她終於忍不住,找不到主心骨,隻好撲進離她最近的溫素雪懷裡,放聲大哭,像個小孩子一般委屈崩潰。
第31章 能多給我半個煎蛋嗎?
棠鵲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大哭過了, 從她決定好接受啾啾的存在以後。
她是一個罪人,她沒有委屈大哭的權利——畢竟,哥哥不是真的哥哥, 爹娘也不是真的爹娘, 她不能對他們太過撒嬌。
可有沒有人想過,她也才十六歲, 若非天降噩耗, 她也能像許多同齡少女一樣無憂無慮, 天真爛漫。
天知道她有多羨慕那些還能保持單純的女孩, 可她必須咬牙讓自己成長, 讓自己風輕雲淡,就像棠折之那樣, 站在一個無法企及的高度, 冷眼旁觀世間種種。
粉絲衣衫仿佛被春雨泅湿的最後一株桃花, 頑強拼搏了許久, 再也抵抗不了, 搖搖欲墜, 顫顫巍巍。
“要不還是算了吧……”有男修腦子一熱, 脫口冒出。
等瞧見啾啾的身影時, 又有些心虛, 聲音越來越小。
“憑什麼?”有女修揚起聲音,“被傷成那樣的人是你嗎?不是你,你憑什麼要替這位師妹做決定?”
“師妹,今日你便放心把委屈都說出來,我不信這世上沒有清白公道可言!”
“阿彌陀佛。”
堅混禪師並不參與爭吵,隻是閉著眼睛,轉動手指間的佛珠。
“可是我不懂……”人群中傳出個異常稚嫩的聲音。循聲望去, 是個隻有七八歲大的小姑娘,正怯怯地抱著師兄一隻手臂,半遮著臉,懵懵懂懂,“為什麼那個姐姐要哭?”
她指了指:“被欺負的不是這個姐姐嗎?”
察覺到大家視線後,小姑娘更加害羞地往後躲了躲,小聲問:“我是不是又認錯人了呀?”
“沒有。”她師兄擋住她。
“那她為什麼要哭?”小姑娘更加不解,“爹爹經常和我說,做錯了事就要認錯受罰,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也不能糊弄過去,姐姐,你爹爹難道沒有……”
小姑娘話沒說完,她師兄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棠鵲哭聲驀地一停。
啾啾安靜地佇立著。
其實以前不帶腦看原著的時候,她前期是很喜歡棠鵲的。
原著筆觸細膩地寫了棠鵲的心路歷程,將少女憂思一層層剖開,讓棠鵲不得不迅速成長,成為一個通透地看穿了世間悲涼,卻依然愛著這世界的溫和少女。
啾啾可以理解棠鵲,也可以理解她心裡過不去的那個坎兒。十六七歲花季雨季,本來就是多愁善感的年紀。平心而論,這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在得知自己復雜身世時,還能保持淡定自若的?
誰心裡還能大公無私到沒有一點小九九?原著裡說過,這是成長文,棠鵲不是天生的女主角。她一邊希望爹娘可以多關愛一些妹妹,一邊希望大家還能繼續喜歡自己,這都很正常。
但啾啾對棠鵲的理解也隻限前期。
她第一次想要棄文,是因為棠鳩幫棠鵲擺脫了霸凌,自己卻成為了霸凌的新對象,而棠鵲偏偏和霸凌者成為了好朋友。
棠鳩又一次和昆鷲對峙完,慘敗之後,棠鵲前來安慰她,棠鳩卻一言不發。
“少女嗓音溫和,像風一樣,能夠吹散所有陰霾,可棠鳩偏偏目光呆滯,沉默不言。棠鵲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隻能跟著沉默下去——阿鳩現在根本不願意聽別人說話,她隻會沉浸在自己的仇恨裡。”
這是原著裡的描述。
啾啾這個人很軸,盯著“仇恨”那兩個字看了很久,她不知道棠鳩有什麼理由不去仇恨,棠鵲又有什麼立場勸妹妹放下仇恨。
想到這裡,啾啾撩起眼皮,瞟了瞟昆鷲。
小雀斑少年正愣愣望向粉衣少女,琥珀般的眼睛不住閃爍。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是棠鵲在潋滟星河下飛揚的裙擺,還是在秋蟲嘶鳴時搖著團扇輕聲細語給他講的那些凡間故事。
總歸不會是責怪她。
他們每一個人,興許都在心裡權衡計量。
棠鵲負著手滿臉俏皮的模樣,低垂睫毛失落的模樣,為了目標認真拼搏的模樣,又或是大膽說出自己想法時閃閃發光的模樣。
他們怎麼舍得責怪她。
最後啾啾的視線對上溫素雪。
那滿面病容的少年還在渾渾噩噩中,幹裂的唇瓣抖動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猛的一把推開懷裡的人!
“呀!”
棠鵲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睜大眸子,淚眼朦朧中看向推她的少年。
“小溫溫……”
話還沒說完,少年便轉過了身:“嘔——”
溫素雪滿臉痛苦之色,單薄的身體微微弓起,吐不出來,隻能幹嘔,仿佛要嘔出肺腑。
他覺得自己惡心,他怎麼能這麼惡心。
棠鵲愣住了,僵硬得宛如一塊石頭。
許久後,她終於毫無感情地開了口。
“是我強行與他結契的。”
少女的聲音很輕很軟,隨著冰冷的霧氣一起彌散在寂靜的山谷。
她垂著頭,好像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也不再哭泣,整個人都沒了力氣,眼睛隱沒在黑暗之中。
“我發現小青鸞的時候,他正在昏迷,流了很多血,所以我強行和他結契了。”
“我不知道他會排斥人類。”
“……我以為我能和他成為朋友……我明明對他很好。”
“……”
她頓了頓,突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身姿纖細窈窕,仿佛被風一吹就能飄走。
她伸出手,一捋袖子,露出潔白的手臂。
“那時候小青鸞危在旦夕,我和他結契,是為了幫他分擔痛苦。如果不這樣,他便會死在我眼前——我、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死。”
少女手臂上有一排交錯的傷痕,看得出來養了些時日了,痕跡在慢慢變淡。即便如此,在白皙的肌膚上還是顯得觸目驚心。
眾人都沉默下來,山谷愈發死寂。
好半天,有位女修皺眉。
“那你的青鸞為何要殺你妹妹?”
“我、我也不知……”棠鵲搖了搖頭,貝齒咬住下唇,懊悔難過,“小青鸞對所有人都不太友好,也許、也許阿鳩那時候正好落單,就成了他的目標……”
這就又陷入死結了,水鏡雖然能照出人之回憶,卻照不出心之所想,誰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
棠鵲抬起自己蔥白的手指,慢聲細語,卻鄭重堅定:“我發誓,我從未想過要傷害阿鳩。”
“我幫她作證。”小雀斑少年也開了口,“那隻青鸞本就對我們極不友善,心懷不軌,對吧,溫師弟?”
溫素雪沒說話,隻是呆滯地凝視啾啾。
可青鸞,是傳說中的仁獸啊……
“阿彌陀佛。”
堅混禪師看了過來,掌門也拍了拍啾啾腦袋,似乎在問她的決斷。
少女表情平靜,空洞無瀾地看向前方。
這一趟本來就是證明她自己的清白,其它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更何況青鸞已死,再扯下去隻是白白惹人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