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少年身體不算厚重,皮膚下肌肉線條比同齡男孩們要結實些,卻恰到好處,秀氣漂亮。
胸膛隨著呼吸而微微起伏,然後在啾啾手放上去的時候猛地一僵。
“我不知道疼不疼。”啾啾說,“你乖一點哦。”
鍾棘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臉別得更開。
少年如玉的皮膚似乎隱隱約約泛起了一陣緋色。
不知為何,啾啾覺得滿屋血腥味中,又有水蜜桃的香味若有似無地傳來,她不由得抬頭看看下面的殿堂。
之前並沒有找到任何和水蜜桃相關的陷阱,而且,大殿打得激烈的時候,那味道消失過一段時間。
鍾棘突然開口:“害怕嗎?”
“什麼?”啾啾收回注意力。
那香味很奇怪,不單單勾起了她的食欲,還讓她有些牙痒,心裡生出一股煩亂,好像有把火在燎,又燎不到,隻能無端惹來一些酥麻。
啾啾按下莫名其妙的感覺,把水蜜桃拋開,靜下心:“什麼?”
她又問了一遍。
鍾棘這才回答:“我身體。”
為什麼要害怕?這是她的第一反應。視線再落下時,她突然意識到,小鍾師兄在意的是他身上新新舊舊的傷。
不願讓她看見大概也是因為這個。
“倒是不怎麼害怕。”啾啾用手戳了一下,少年身子也跟著僵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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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垂著睫毛,感覺很奇妙。
她還蠻喜歡這種明明強悍的身體卻被她掌控的感覺。
“這裡是怎麼受傷的?”她問。
“誰記得這些。”少年聲音鬱躁。
過了好半天,他又突然回答:“一年前,捕殺紫風獸時,被撕裂的。”
“這裡呢?”她戳。
鍾棘皺起眉:“大概幾個月前吧,和一隻桃花精打架,被它割開的。”
啾啾輕輕的:“紫風獸畏水,雖然身體堅硬龐大,但肚子那一塊是弱點。用個水靈陣,再加個地轉劍陣就能對付。桃花精和它相反,桃花精畏火,雖然動作靈活,但樹幹不能移動,用火靈陣和化靈陣就可以搞定。”
“誰懂這些。”鍾棘極度不滿,“下次你倒是陪我一起去啊。”
“……知道了。”啾啾點點頭。
水蜜桃香味莫名濃鬱了一些,啾啾給他上好藥,又纏了好幾圈織雲錦,然後表情平淡地退開。
少年在她面前穿好衣袍,重新變回那副生機勃勃活蹦亂跳的模樣。
其實鍾棘問她害不害怕他身體,她是真的不覺得害怕,甚至意外的,連啾啾自己也沒想到,她有一點喜歡這種帶戰損痕跡的強韌的少年軀體。
“現在我們去棚屋那邊。”她說。
***
棚屋距離偏殿不遠,打開門的一瞬間,一股腐臭味騰騰撲過來,啾啾皺了皺眉。
整個屋子的情況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慘不忍睹。
屋子裡有不少刑具,枷鎖、鏈條、镣銬,每個刑具都用在了人身上。
還有一些屍體被隨意扔在房間角落,已經腐爛破碎了,看起來是沂山派不需要的廢品屍體。
鍾棘突然往裡面走去。
啾啾沒能捕捉到他表情,隻看見他停在一具屍體面前,居高臨下地瞥著。
那屍體是具微胖的凡人男性的屍體,腳踝上拴著一根細細的鐵鏈。男人看起來掙扎了許久,周圍全是抓痕,可他怎麼可能掙開被施了禁咒的鏈條。
“你認識他?”啾啾歪頭看看他背影。
少年攥緊了手,指節被捏得發白,甚至有些發顫,看起來不像是害怕,倒像是暴怒。
“不。”他冷哼了一聲,將一團流火揮過去,男人的屍體瞬間被烈火包圍。
鍾棘眉宇陰鬱,面色不善。
啾啾看了一眼在火光中迅速縮水焦黑的屍體:“柱子上的人你不要燒。那些應該就是失蹤的村民。”
屋子中間立著幾根刑柱,每根柱子上都綁了兩三個人,也全都了無生氣了。
“你要怎麼做?”鍾棘聲音狂躁,“把他們都帶走?”
“對。”
“可他們都已經死了。”他又開始走來走去。
啾啾瞟他一眼。
他是真的不懂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眸子裡雖然有戾色和凌厲,卻沒有什麼惡意。
沒來及回答,角落一根柱子突然傳來個虛弱的聲響。
“……救……”
啾啾和鍾棘都轉頭看了過去。
半晌,啾啾先走過去。
這根柱子上隻綁了兩個人,壯實黝黑的男人早就失去了生命。另一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少年倒還尚存一絲呼吸,可也氣若遊絲,命不久矣。
他竟然挺過來了?
要知道,這些村民被沂山派抓走後已經接受了三天的折磨。別說凡人,連修士都受不了這種劇痛。
啾啾有些意外,當即翻出顆藥丸給少年喂了下去,爾後又有些默然,他們都知道,現在做這些都是徒勞,這個人已經活不了了。
少年連簡單的吞咽動作都無法完成,隻是從唇角斷斷續續溢出:“……姐……家……”
啾啾低頭解開繩索,窸窣一聲,少年身體滑落。
她趕緊扶住他,也終於聽清楚了他的聲音。
他說,姐姐,你終於來接我回家了。我真的好害怕。
啾啾一愣,心底看不見的地方似乎被撞了一下,泛起一圈細碎的漣漪。
少年瞳孔在漸漸泛白,眼睛連光線都照不進來。
他軟軟地抬了下手,不知道想要抓住什麼,可身體已經僵硬,手剛抬起,就停在了半空中。
少年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那裡一片黑暗,他無助到想要像個孩子一般蹲下來哭一場。
我怎麼了?我在哪裡?
對了,我,和姐姐吵架了……因為家裡好窮,礦點都被那些成年人佔據了,不給我們碰,根本賺不到錢……姐姐把好東西都給了我,自己卻面黃肌瘦,前幾天還咳得很厲害……所以早飯時我說要出去闖蕩賺錢……然後,就吵架了。
我隻是想讓姐姐過好一點的生活而已。
好痛。
……我錯了,姐,我不走了,我不離開。不要生氣好不好。
接我回家好不好。
真的好痛啊。
悔恨、痛苦、悲哀中,少年突然顫了顫。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
不像姐姐那樣溫暖,卻很柔軟。
“我帶你回家。”有女孩子輕輕對他說。
少年吃力地一點點偏過眸子,黑暗中好像突然有什麼光亮閃爍起來,像火焰一樣,炙熱雀躍。那片光芒中,姐姐已經穿上了他掙來的漂亮衣服,身材還是那麼瘦小,卻強韌美麗。姐姐在他眼裡永遠美麗。
姐姐對他伸出手:“走了,今晚吃炒雞蛋。”
少年怯怯的:“……你還生我氣嗎?”
“你老實點我就不生氣了。”
“那我老實!我以後都聽你話!”
少年歡喜到幾乎哭泣,跌跌撞撞朝那片光跑去。好溫暖,好溫暖。
——回家啰!
啾啾握住的那隻手徹底冰涼,少年已經停止了呼吸。臨死前眼角溢出了一串淚珠,嘴角卻掛著笑。
鍾棘似乎還是沒太懂那種血親骨肉之間的歸屬感,多少有些困惑。
啾啾的眼神讓他覺得呼吸間都灼得燙。他繼續燒著那些讓他不舒服的屍體,卻聽話地沒有破壞柱子上的人。
王家村一共失蹤了八個人,啾啾全帶走了。
臨行前鍾棘搞了個大的,將整個地宮點著了,一剎那,這個空間變成了一片煉獄火海。
雖然有點可惜,但啾啾默許了他的亂來。
王家村的村民們並沒有想到失蹤的人還能被運回來,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手足無措之後,變成了一場大騷亂。
有些人捂著嘴不可置信,有些人神情恍惚,往前走兩步,看清人臉後便是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還有些人嚎啕著撲上去,或是拽住兩人。
“求求你們,你們是仙人吧,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
“你們為什麼不能動作快點,再快點說不定就能就回我爹爹了,我們到底為什麼需要藏雀山的庇護?”
“你們就忍心看著我們家破人亡嗎?”
鍾棘眉心直跳,下意識要伸手去捏那捶打他的婦人的頭顱。他做事很多時候不會想太多,實在煩了就動手。
啾啾喊了聲:“鍾棘。”
後面的話雖然沒說出來,但鍾棘腦海裡幾乎已經響起了少女的聲音——你乖一點哦。
少年嘁了一聲,甩開那婦人,幹脆走開了。
啾啾倒是無動於衷。
這些都是人類在面臨巨大痛苦時的正常反應。無助、悲哀,想要找個人來責怪。犯不著太計較。
人群中最後出來個少女,比啾啾還要矮一點,消瘦到臉頰微微凹了進去,眉毛頭發都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變得些許焦黃。
她恍恍惚惚的,發紫的唇抿成了一條緊繃的直線,眼眶泛著紅。
她好像不太能接受現實,還試圖像背活人那樣,背起弟弟,就像從小到大無數次那樣——前段時間,她這個調皮的弟弟才拍著胸脯告訴她:“姐姐,我長大了,我也能背你了,等你成親的時候我背你!”
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她背他。
真是個讓人放心不下的弟弟。
啾啾幫著扶了一把。
“謝謝。”少女咬著牙,微微顫抖,片刻後又說了一遍,“謝謝,你把我弟弟帶回來。他……他沒給你添麻煩吧?”
她仿佛還想沉浸在“弟弟還活著”的假象裡。
戳不戳破那個鏡花水月的泡沫不是啾啾需要去做的事,人的情緒有很多種,這也是其中一種,也許過一段時間她自己就能想通了。
啾啾隻是實話實說:“他走之前喊了一聲姐姐。”
這句話,讓少女強忍的眼淚瞬間滾了出來。
她抽噎了好幾聲,深呼吸一口,閉了閉眼:“他從小就這樣,很黏我,很聽話,這次也是怪我話說重了,才會氣得他離家出走。不過,我知道,他哪怕生氣,還是會掛念我……”
“嗯。”啾啾耐心回應。
少女用手背胡亂抹了下臉,許久後:“你……你叫什麼名字?”
“鍾啾啾。”
“鍾、鍾啾啾,謝謝你帶我弟弟回來。”少女淚如泉湧。
鍾棘突然回過頭,恰好看見那面黃肌瘦的姑娘身上冒出一縷金光,緩緩朝啾啾飄去。
他伸出手,拈來隨便看了一眼。金光順著細白指縫流淌,困不住似的,拼命往外拉扯,要往它的歸屬地去。
再抬眼,又有三四個人身上漫出金光。不過那些金光都淡淡的,遠不如他手上這朵明亮。
倒不是什麼壞東西,少年松了手。
啾啾顯然也看見了,並且還感覺到了,金光沒入身體後,她修為竟然蹭蹭往上漲了一大截。
她有些驚訝。
雖然比不上上次瞬間進入煉氣大圓滿的速度,但也讓她衝破了築基二層。
***
“這是什麼?”
告別了王家村,啾啾問他。
小鍾師兄好像很懂。
這是她知識庫裡沒有涉及的知識,吃不準摸不透,拿不了主意應對的感覺讓她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