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月宴 3067 2024-12-06 15:29:02

我用榔頭砸傷了意圖輕薄我的表哥,嬸娘一怒之下將我賣給了村口的王婆。


我含淚對王婆說:「別賣我去煙花柳巷,有口飯吃就行,做牛做馬也願意。」


王婆精明的眉眼打量了我半晌:「京城顧家三公子病得快死了,嫁過去給他衝喜願不願?」


王婆還說:「若他日後死了,你好歹是個少夫人,守寡也比做娼妓強,若你造化好,三公子沒死,他還是個癱子,為難不了你,你隻管把他伺候好,也算有個靠山。」


說到後面王婆有些心虛了:「病死的樹也是樹,荒了的山也是山,你說是不是?」


我咬了咬牙:「我嫁!」


1


嬸娘把我賣了三十兩,王婆說京城路遠,又補了我五兩。


我便揣著自己五兩銀子的身家經由另一個媒婆轉手,跟著到了顧家。


顧家乃簪纓世家,聽說也就是到三公子顧宴的父輩才沒落的,如今是顧夫人做主母。


顧夫人卻不是三公子的生母,但顧夫人是已故九王爺的女兒敏榮郡主,是當今聖上的堂姑母。


媒婆路上說了那樣多,都是在告訴我顧家不簡單,這門親事我橫豎是賺了。


這門親事裡我與那可憐的三公子都是任人擺弄的物件,賺了的人隻有王婆和媒婆還有嬸娘。


我為自己的前路擔憂,因此也沒顧上回應。


入了府我直接就被一個管事模樣的婆子安排到了西苑,說是三公子的住處,往後我就住在這裡。


西苑除了幾個粗使的丫頭,還有一個小廝叫萬福,萬福見了我就像見了來索命的鬼,滿眼都是幽怨和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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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第一時間見到顧宴,下人說拜堂前新人見面不吉利,是這個理,可我卻覺得這西苑到處都陰冷詭譎,直覺告訴我是我那未來夫君活不長。


果然拜堂那日,我抱著一隻公雞成了親。


隔著蓋頭,我甚至聽不見一絲一毫的喜悅,所幸還有鞭炮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做喪事呢。


沒有賓客,喜婆背著我經過回廊時我聽到有人小聲感慨:「可憐了三公子,命短不說,還娶個村婦,婚事也辦得寒碜,夫人泉下有知如何安生。」


梅香幾縷,不知喜婆的肩掛落了何處的花,竟落了些零星的花瓣到我手上。


婚房裡燃著雙喜紅燭,桌上擺著紅棗、花生、桂圓,還有一壺合卺酒。


我從蓋頭的缺處望著那扇門,望到眼睛發酸,成了對眼,也沒望見三公子走進來。


我把萬福喚來,他站在門外不願進來。


我道:「我知道你不待見我,既已籤了婚書拜了堂,我就是三公子的妻,新婚夜總該讓我見一見自己的夫君?」


萬福小聲嘟囔:「拜的什麼堂,那隻雞能代表我家公子?」


我站起來,自己為自己揭了蓋頭,不知是不是我的眼神太過堅定,萬福看得愣了愣。


「婚書上蓋的是顧宴的印,外人我不知道,但整個顧家都知道我是嫁給了三公子,三公子如今在哪、是好是壞,我總要知道。你是他的人,你該知道,若他真的如傳言時不久矣,我是他的妻,我活能替他守節,死能與他同穴,他泉下託夢來,我能盡力為他完成。如此,我為何不能見一見我的夫君?」


月色微涼,映得萬福的臉色不太好,他暗暗咽了咽口水,說道:「隨我來吧。」


2


來前我在心裡悄然勾畫過顧宴的模樣。


媒婆說他常年患病,還是癱子,更不能行夫妻之事,加之府上別人看我總帶有幾分同情和欲言又止,我斷定顧宴一定是身材瘦小、面中凹陷、病態深重的樣貌。


可萬福領我走近偏房,望著床榻上躺著的人,我望傻了眼。


他就像方睡著般,保持著世家公子應有的儀態和體面,劍眉入鬢,卷睫將他的眼睛描成一彎好看的月牙,薄唇輕抿透著淡淡的粉紅。


我一時失語,轉身望了望萬福,他說:「公子生了怪病,總是昏迷一陣又清醒一陣,最近半年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全靠灌點藥和湯進去續著命,大夫說,怕是哪次昏迷過去就不會再醒了。」


想到如此端莊俊俏的公子卻命不久矣,我心生憐惜,走到他床邊去隔著衣袖摩挲他的腕,小聲輕哄:「三公子今日娶了妻,往後你我禍福相依,若你聽得見就快些醒來,咱倆總要見一面不是?以後黃泉之下才不至於相見不相識。」


我讓萬福去新房把合卺酒端來,用指尖蘸了一點酒點在三公子淡紅的唇瓣上,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麼,我像是看見原本積在上下唇之間的酒緩緩滲透了進去。


我端起萬福倒好的兩杯,兩口悶下。


酒意燻得我眼眶一熱,我回身望向顧宴,燭火映在他臉上將他俊美無雙的樣貌做舊了般,令人看著心疼。


「三公子,咱們禮成了。我叫薛明月,記住了嗎?」


萬福改了口:「少夫人,夜裡涼,你還是早些回屋吧。」


「既已成婚,三公子就再不是孤單一人,夫妻之間沒有分房睡的理,三公子病著不便搬動,便要勞煩你去為我找一張能放倒的軟椅來,往後我就睡在這裡了,夜裡由我照看他,你也能睡個好覺。」


萬福清瘦的身形僵直了一會兒,眼裡忽地冒起淺淺的淚花,連聲說:「好,好。」


成婚後的第十日,我終於見到了顧家的當家主母——敏榮郡主。


管事的婆子張媽將我領進一座寬闊的院落,亭臺樓閣頗有幾分宮廷的風趣。


初秋桂子飄香,與屋子中央的銅鼎燃著的檀香交織,竟有別樣的意味。


顧夫人在上座,兩側椅子上還坐了些打扮雍容的婆姨,張媽一一介紹了,我反正也是記不住,讓喊什麼便喊了。


「聽聞是關外逃難來的村婦,倒沒有想的那般粗鄙,是委屈了三郎一點,瞧也還瞧得過去。」


「找人看過生辰八字,她與三郎命格甚是相配,對三郎的病是有輔益的。」


顧宴身有殘疾,又患時日無多的怪病,衝喜是個由頭,自不能委屈了京城裡大好的姑娘。


這點我也是看得明白的。


「行了,嚼舌根也不小點聲。」顧夫人發了話,又伸手朝我一招,「是叫明月吧?」


我一行禮,旁人就笑,也不知笑什麼。我是不懂高門大院的規矩,有禮不就行了?


「回夫人,妾身姓薛,是叫明月。」


顧夫人叫張媽給我拿來個錦盒,說是婆媳見面的禮,我沒有丫鬟,隻能自己夾在臂彎裡。


顧夫人又交代了一些要我與三公子夫妻和睦、相敬如賓的話,我自然滿口答應,心裡想的卻是那硬邦邦躺著的人我也與他打不起架呀。


「三郎娘親走得早,父親也……我答應過老夫人要把三郎視為己出,終究是我沒做好,落了話柄給旁人,但我待三郎的心,日月可鑑。」


說到動情處,顧夫人開始抹眼淚。


萬福告訴過我,三公子的娘親死於難產,父親在他十歲時又死於海難,孤苦伶仃,偌大的家業雖被顧夫人把控著也無非是些身外之物,可憐的是他沒個好的身子,每年深冬京城都要傳一遍他的死訊。


是謠傳,但也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揣度。


回西苑的路上,我在那天喜婆背我經過的回廊住了腳步,便是那一束明豔豔的梅,落在了我身上。


像是冥冥中的指引。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我沒什麼學識,隻會這粗淺的一句,鬼使神差地念了出來。


身後忽地傳來一個女子的輕笑,大抵是笑我淺薄。


我一回頭,先看到了一位白衣公子,長發束冠,面帶春風,好似周身都散著光。


那女子半掩在他身後,小聲問:「這就是給三哥娶來衝喜的嫂嫂吧?」


大抵是也覺察出這話不好聽,白衣公子目光朝下一落,再抬頭時眉眼都蓄著輕淺的笑意:「顧釗見過三嫂。」


顧釗,便是顧夫人所出的顧四公子,聽聞如今在吏部做事,算來也算皇親,難怪看去自有幾分矜貴的氣度。


顧釗身後的女子剛要自報家門,我往回退一步與他們錯開來:「夫人在前堂正等二位,失禮了。」


待我走遠了,仍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嬌嗔:「沒教養的村婦。」


顧釗低斥:「行了。」


3


「少夫人,您……您行嗎?」


最後一枚銀針落到顧宴臉上,我終於長舒出一口氣,搓著手心滿意足地欣賞我的「作品」。


顧宴扎滿銀針的臉,顯得委屈巴巴。


「大夫如何說的?」


「大夫說公子少時傷了根本,又因雙親相繼過世驚懼過度,是身病,也是心病,隻能吊著命,命不長久。」


我蹲在顧宴的床邊埋頭翻著從家帶來的已經泛黃脫頁的醫書:「既是如此,死馬當活馬醫。」


「啊?少夫人……」


「扎了三天,你家公子死了沒?」


萬福搖頭,眉眼痛苦地擰在一起,主僕二人委屈到了一塊。


「那不結了嗎?別愣著,過來幫忙,給我把他的褲子脫了。」


「少夫人,使不得啊……」萬福就差沒捶胸頓足。


我不管不顧,直接上手拔了顧宴的外褲。


「好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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