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用榔頭砸傷了意圖輕薄我的表哥,嬸娘一怒之下將我賣給了村口的王婆。
我含淚對王婆說:「別賣我去煙花柳巷,有口飯吃就行,做牛做馬也願意。」
王婆精明的眉眼打量了我半晌:「京城顧家三公子病得快死了,嫁過去給他衝喜願不願?」
王婆還說:「若他日後死了,你好歹是個少夫人,守寡也比做娼妓強,若你造化好,三公子沒死,他還是個癱子,為難不了你,你隻管把他伺候好,也算有個靠山。」
說到後面王婆有些心虛了:「病死的樹也是樹,荒了的山也是山,你說是不是?」
我咬了咬牙:「我嫁!」
1
嬸娘把我賣了三十兩,王婆說京城路遠,又補了我五兩。
我便揣著自己五兩銀子的身家經由另一個媒婆轉手,跟著到了顧家。
顧家乃簪纓世家,聽說也就是到三公子顧宴的父輩才沒落的,如今是顧夫人做主母。
顧夫人卻不是三公子的生母,但顧夫人是已故九王爺的女兒敏榮郡主,是當今聖上的堂姑母。
媒婆路上說了那樣多,都是在告訴我顧家不簡單,這門親事我橫豎是賺了。
這門親事裡我與那可憐的三公子都是任人擺弄的物件,賺了的人隻有王婆和媒婆還有嬸娘。
我為自己的前路擔憂,因此也沒顧上回應。
入了府我直接就被一個管事模樣的婆子安排到了西苑,說是三公子的住處,往後我就住在這裡。
西苑除了幾個粗使的丫頭,還有一個小廝叫萬福,萬福見了我就像見了來索命的鬼,滿眼都是幽怨和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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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第一時間見到顧宴,下人說拜堂前新人見面不吉利,是這個理,可我卻覺得這西苑到處都陰冷詭譎,直覺告訴我是我那未來夫君活不長。
果然拜堂那日,我抱著一隻公雞成了親。
隔著蓋頭,我甚至聽不見一絲一毫的喜悅,所幸還有鞭炮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做喪事呢。
沒有賓客,喜婆背著我經過回廊時我聽到有人小聲感慨:「可憐了三公子,命短不說,還娶個村婦,婚事也辦得寒碜,夫人泉下有知如何安生。」
梅香幾縷,不知喜婆的肩掛落了何處的花,竟落了些零星的花瓣到我手上。
婚房裡燃著雙喜紅燭,桌上擺著紅棗、花生、桂圓,還有一壺合卺酒。
我從蓋頭的缺處望著那扇門,望到眼睛發酸,成了對眼,也沒望見三公子走進來。
我把萬福喚來,他站在門外不願進來。
我道:「我知道你不待見我,既已籤了婚書拜了堂,我就是三公子的妻,新婚夜總該讓我見一見自己的夫君?」
萬福小聲嘟囔:「拜的什麼堂,那隻雞能代表我家公子?」
我站起來,自己為自己揭了蓋頭,不知是不是我的眼神太過堅定,萬福看得愣了愣。
「婚書上蓋的是顧宴的印,外人我不知道,但整個顧家都知道我是嫁給了三公子,三公子如今在哪、是好是壞,我總要知道。你是他的人,你該知道,若他真的如傳言時不久矣,我是他的妻,我活能替他守節,死能與他同穴,他泉下託夢來,我能盡力為他完成。如此,我為何不能見一見我的夫君?」
月色微涼,映得萬福的臉色不太好,他暗暗咽了咽口水,說道:「隨我來吧。」
2
來前我在心裡悄然勾畫過顧宴的模樣。
媒婆說他常年患病,還是癱子,更不能行夫妻之事,加之府上別人看我總帶有幾分同情和欲言又止,我斷定顧宴一定是身材瘦小、面中凹陷、病態深重的樣貌。
可萬福領我走近偏房,望著床榻上躺著的人,我望傻了眼。
他就像方睡著般,保持著世家公子應有的儀態和體面,劍眉入鬢,卷睫將他的眼睛描成一彎好看的月牙,薄唇輕抿透著淡淡的粉紅。
我一時失語,轉身望了望萬福,他說:「公子生了怪病,總是昏迷一陣又清醒一陣,最近半年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全靠灌點藥和湯進去續著命,大夫說,怕是哪次昏迷過去就不會再醒了。」
想到如此端莊俊俏的公子卻命不久矣,我心生憐惜,走到他床邊去隔著衣袖摩挲他的腕,小聲輕哄:「三公子今日娶了妻,往後你我禍福相依,若你聽得見就快些醒來,咱倆總要見一面不是?以後黃泉之下才不至於相見不相識。」
我讓萬福去新房把合卺酒端來,用指尖蘸了一點酒點在三公子淡紅的唇瓣上,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麼,我像是看見原本積在上下唇之間的酒緩緩滲透了進去。
我端起萬福倒好的兩杯,兩口悶下。
酒意燻得我眼眶一熱,我回身望向顧宴,燭火映在他臉上將他俊美無雙的樣貌做舊了般,令人看著心疼。
「三公子,咱們禮成了。我叫薛明月,記住了嗎?」
萬福改了口:「少夫人,夜裡涼,你還是早些回屋吧。」
「既已成婚,三公子就再不是孤單一人,夫妻之間沒有分房睡的理,三公子病著不便搬動,便要勞煩你去為我找一張能放倒的軟椅來,往後我就睡在這裡了,夜裡由我照看他,你也能睡個好覺。」
萬福清瘦的身形僵直了一會兒,眼裡忽地冒起淺淺的淚花,連聲說:「好,好。」
成婚後的第十日,我終於見到了顧家的當家主母——敏榮郡主。
管事的婆子張媽將我領進一座寬闊的院落,亭臺樓閣頗有幾分宮廷的風趣。
初秋桂子飄香,與屋子中央的銅鼎燃著的檀香交織,竟有別樣的意味。
顧夫人在上座,兩側椅子上還坐了些打扮雍容的婆姨,張媽一一介紹了,我反正也是記不住,讓喊什麼便喊了。
「聽聞是關外逃難來的村婦,倒沒有想的那般粗鄙,是委屈了三郎一點,瞧也還瞧得過去。」
「找人看過生辰八字,她與三郎命格甚是相配,對三郎的病是有輔益的。」
顧宴身有殘疾,又患時日無多的怪病,衝喜是個由頭,自不能委屈了京城裡大好的姑娘。
這點我也是看得明白的。
「行了,嚼舌根也不小點聲。」顧夫人發了話,又伸手朝我一招,「是叫明月吧?」
我一行禮,旁人就笑,也不知笑什麼。我是不懂高門大院的規矩,有禮不就行了?
「回夫人,妾身姓薛,是叫明月。」
顧夫人叫張媽給我拿來個錦盒,說是婆媳見面的禮,我沒有丫鬟,隻能自己夾在臂彎裡。
顧夫人又交代了一些要我與三公子夫妻和睦、相敬如賓的話,我自然滿口答應,心裡想的卻是那硬邦邦躺著的人我也與他打不起架呀。
「三郎娘親走得早,父親也……我答應過老夫人要把三郎視為己出,終究是我沒做好,落了話柄給旁人,但我待三郎的心,日月可鑑。」
說到動情處,顧夫人開始抹眼淚。
萬福告訴過我,三公子的娘親死於難產,父親在他十歲時又死於海難,孤苦伶仃,偌大的家業雖被顧夫人把控著也無非是些身外之物,可憐的是他沒個好的身子,每年深冬京城都要傳一遍他的死訊。
是謠傳,但也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揣度。
回西苑的路上,我在那天喜婆背我經過的回廊住了腳步,便是那一束明豔豔的梅,落在了我身上。
像是冥冥中的指引。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我沒什麼學識,隻會這粗淺的一句,鬼使神差地念了出來。
身後忽地傳來一個女子的輕笑,大抵是笑我淺薄。
我一回頭,先看到了一位白衣公子,長發束冠,面帶春風,好似周身都散著光。
那女子半掩在他身後,小聲問:「這就是給三哥娶來衝喜的嫂嫂吧?」
大抵是也覺察出這話不好聽,白衣公子目光朝下一落,再抬頭時眉眼都蓄著輕淺的笑意:「顧釗見過三嫂。」
顧釗,便是顧夫人所出的顧四公子,聽聞如今在吏部做事,算來也算皇親,難怪看去自有幾分矜貴的氣度。
顧釗身後的女子剛要自報家門,我往回退一步與他們錯開來:「夫人在前堂正等二位,失禮了。」
待我走遠了,仍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嬌嗔:「沒教養的村婦。」
顧釗低斥:「行了。」
3
「少夫人,您……您行嗎?」
最後一枚銀針落到顧宴臉上,我終於長舒出一口氣,搓著手心滿意足地欣賞我的「作品」。
顧宴扎滿銀針的臉,顯得委屈巴巴。
「大夫如何說的?」
「大夫說公子少時傷了根本,又因雙親相繼過世驚懼過度,是身病,也是心病,隻能吊著命,命不長久。」
我蹲在顧宴的床邊埋頭翻著從家帶來的已經泛黃脫頁的醫書:「既是如此,死馬當活馬醫。」
「啊?少夫人……」
「扎了三天,你家公子死了沒?」
萬福搖頭,眉眼痛苦地擰在一起,主僕二人委屈到了一塊。
「那不結了嗎?別愣著,過來幫忙,給我把他的褲子脫了。」
「少夫人,使不得啊……」萬福就差沒捶胸頓足。
我不管不顧,直接上手拔了顧宴的外褲。
「好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