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達芬奇忽然回過神來,意識到了什麼事情。
不知不覺間,那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如今都已經成年了。
時間……過得有這麼快嗎?
“你還記得你交給我的那個計算時間的小格子嗎?”少年耐心地開導道:“人總都要死,總歸會忘記一切飛到天堂裡去。”
“你多猶豫一天,就少愛她一天。”
達芬奇怔了許久,忽然發現自己沒有反駁他的理由。
他一直不願意面對這些感情,其實也難以欺騙自己。
在很久以前,他振振有詞說的那些話,如今都被事實反駁回來。
——對藝術和科學所產生的熱烈感情,同樣也會因為另一個人而被觸動。
她回來晚一些,他會忍不住去門口等待她,甚至假裝是出門買小報順便去接她。
她如果吃飯時偶爾嘆息一聲,他也會忍不住揣測她遇到了什麼事情。
他是這樣的謹慎而又忐忑,在她面前總有些手足無措。
可這種感覺,對他而言陌生而又危險,如同有毒的蝴蝶一般喜歡卻不敢觸碰。
良久,男人才低聲開口。
“不要告訴她……”
再多等一些時間,讓我想明白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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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聳了聳肩,把另一根畫筆遞給了他。
“參加我婚禮的時候,記得給我帶瓶好酒。”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第44章
阿塔蘭蒂的新娘是東區一位藥商的女兒,兩人感情頗為不錯,還在海蒂的工坊附近購置了一座小房子。
婚禮算不上很奢華和龐大,但也夾雜了各種溫情感。
海蒂頗為大方的幫他添置了許多珠寶和綢緞,婚戒日那天的新娘也可愛嬌小如精靈一般。
大家在慶典上跳舞玩樂,她看著也會有些唏噓。
當初還是個小男孩的阿塔蘭蒂居然也到了結婚的時候……而且看起來也很幸福。
這幾年裡,海蒂一直如同長姐一般悉心教導著他,男孩也聰慧又善良,沒有辜負她的期望。
中世紀的教育實在是簡單而又粗暴,對待小孩無論年齡大小都頗為冷血。
教廷從聖經中斷章取義,認為人生來就是有罪的,兒童更是原罪的代表。
為了驅逐小孩身上的‘邪惡’、‘頑劣’,玩樂被不斷禁止,嚴厲的體罰也同樣是合理合法的。
而且在牛津大學的教育課程裡,有一節畢業考試內容就是‘學會鞭挞’。
德高望重的教師用銀幣僱佣少年,把他綁在柱子上供人練習鞭刑,足夠熟練的人才能順利畢業為老師。
他們感受不到愛,從小就要跟著做繁重的體力勞動,而且可能受到不同程度的性侵。
相比之下,海蒂在過去幾年裡,對待阿塔蘭特的方式已經可以被稱之為天使了。
她溫柔而理性,遇到問題和錯誤也不會嚴厲訓斥,反而不斷啟迪著這個男孩學會獨立思考和謹慎做事。
阿塔蘭蒂從十三歲一直成長到了十八歲,如今也溫和而又智慧,已經能夠幫她處理好絕大部分的事務,是非常優秀的管理者。
——當年那個差點做個閹人歌手的男孩終於長大了,如今也要成為別人的丈夫了。
當新郎擁吻新娘的時候,人們高聲歡呼起來,開始隨著音樂一起搖擺跳舞。
海蒂遠遠看著這些,有種年輕和蒼老相互交雜的心態。
她確實越活越年輕了。
剛來的那幾年可能還會老太太般的嘆一口氣,可在這年輕的身體裡呆久了,也漸漸能夠找到那種輕盈的狀態。
如今的她已經到了二十五歲,人們雖然會議論她為什麼還不結婚,但也不會有太惡劣的揣測。
看著那對新人在舞池裡翩翩起舞的時候,她也仿佛會被觸動一些久未回顧的感情。
年輕真好啊。
阿塔蘭蒂搬出去之後,庭院裡更安靜了許多,從前嘎嘎吱吱的提琴聲也終於消失了。
海蒂的生意已經運行的頗為平穩,而且還借此結識了來自各國的商人和政要。
由於通訊工具的不發達,人們並不能意識到這位女商人和那位美第奇小姐的關系,但同樣保持著敬畏與友好。
大概是忙了太久的緣故,她挑了一個晴光燦爛的日子,約列昂納多一起出去劃船。
整個意大利最重要的水系被稱為波河(po river),聽起來如同是一個親切的昵稱。
兩側的鳶尾花都開的正好,還有水鳥立在枯枝上啄著羽毛。
列昂納多劃著船時唱起歌來,嗓音沉厚而又動聽。
海蒂靠在船邊看著碎金一般的粼粼光芒,又想起了前世的許多事。
她上一世這個年紀的時候,也仿佛擁有無限的活力與愛。
除了戲劇表演之外,她還學著去畫畫,去彈琴,去寫詩。
“此刻,落日像狐狸潛入這國度,轉瞬間點燃青草。”她揚起微笑念誦道:“你看見傾斜的塔中的美人了嗎,在冰封的居民區像海蜇般漂浮。”
列昂納多漸漸停下了歌聲,劃著木槳聽她念詩。
她的咬字向來輕和而又溫潤,語調的控制也頗為精妙。
那悅耳的聲線與詩歌一起流瀉出來,與波河一樣美。
海蒂沉浸在出神的狀態裡,白皙的手掌還在撥弄著水邊旋轉的落葉。
她又想起了一位美國女詩人的一首老詩,笑容也溫柔了許多。
“有一種愛叫做一見鍾情,突如其來,清醒而篤定。”
她的嗓音低沉而又有磁性,仿佛在娓娓道來一段故事一般。
“另有一種遲緩的愛,或許更美:暗暗的渴慕,淡淡的糾葛,若即若離,朦朧不明……”
列昂納多看著那靠在船邊的她,眼神溫柔裡帶著笑意。
阿塔蘭蒂還是說對了一些事情。
在過去幾個月裡,他一直都不肯承認這些情感。
可在注視著她的時候,他的心就會如同燭火一般被點亮與燃燒。
這……恐怕就是愛吧。
他在愛著她。
波河兩岸的風景極好,還有農戶在帶著小孩釣魚。
他們下船遊覽的時候,有個當過女佣的農婦忽然認出了達芬奇來,滔滔不絕的表示對他畫作的欣賞,還給了他們一大杯的麥芽酒和新烤的小魚。
農夫顯然也聽聞過他的名字,有些激動的把自己的小兒子拽了過來。
“先生,請問您的畫坊上還缺學徒嗎?!”他揚高了聲音道:“我這兒子雖然年紀小了一點,但幫著提水桶都成!”
海蒂下意識的看向這個三四歲的男孩,注意到了他胳膊上泛青的傷痕。
小男孩的看起來天真無邪,皮膚白皙頭發微卷,模樣好像是壁畫上的天使降臨人間了一般。
如果他沒有穿著這樣破破爛爛的衣服,又或者是手肘和小腿上沒有被荊條抽過的痕跡,本應更可愛一些。
這個年代沒有童工之分,人們都在艱難的討著生活。
這孩子留在這裡,隻會繼續磕磕絆絆的幫著做農活,還免不了被親生父母狠揍一頓。
海蒂嘆了一口氣,與列昂納多對視了一眼。
對方有些猶豫,卻還是答應了。
“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怯生生的看著他們,眼神水汪汪的如同幼鳥一般。
“達……達奧倫諾。”
海蒂點了點頭,又問了這農夫的名字,得知他是附近葡萄莊園裡的租戶。
那婦人得知家裡少了一張吃飯的口,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
農夫也連連道謝,還送了他們一條新釣上來的梭魚。
在回去的路上,海蒂還覺得有些好笑——
怎麼感覺有點像一家三口了?
小男孩顯然沒有想到自己不用睡在谷堆旁,還能分到自己的臥室和床,看起來窘迫又有些不好意思。
海蒂語氣溫和的教他大概的常識,以及囑咐他不用做什麼農活,每天幫她買一些水果或者鮮花就好。
“好……好的。”小男孩昂頭道:“謝謝你!”
達芬奇其實嚴格意義上,並沒有成立一個私人的畫坊。
他仍舊住在側院,作為被美第奇僱佣的畫家。
在這個學徒制盛行的時代,包括他自己都是在老師的工坊裡幫著忙慢慢長大,隻不過有上過學,懂的如何寫字和閱讀而已。
這個小男孩漸漸變得活潑又開朗,還會主動幫他遞畫筆和刮刀,湊在旁邊看他如何畫畫。
有時候達芬奇看著他的時候,會想到小時候的自己。
那時候的他,即使在祖父和祖母面前也不會被擁抱和誇贊。
唯一充滿溫暖的人,是他的叔叔——他帶著自己玩樂和學習,實在是親切而又善良。
如今遇到這個小男孩的時候,從前和叔叔相處的愉快感覺仿佛也漸漸回來了。
達芬奇從前並不能理解海蒂為什麼會對阿塔蘭蒂溫和而平等,在他打翻玻璃皿時也不會惡狠狠的鞭打叱責。
但當他開始用同樣的方式來對待這個小孩的時候,內心也會有種被治愈的安寧感。
達奧倫諾如今已經四歲有餘,學什麼東西都很快。
海蒂試過如教導阿塔蘭蒂一般讓他學習認字和看書,可惜小孩子總是注意力不集中,眼睛始終盯著她的羽毛筆。
她不多要求,轉而去研究其他的事情。
由於暫時沒有訂單的緣故,達芬奇空闲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