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會。」
會後悔,會悔不當初。
他嘆了一口氣,隨即又笑了,「人活一世,為什麼要去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許蔚然伸手在我臉上捏了一下,低聲嘆道,
「人生憾事已經太多了,既然知道會後悔,就別給彼此留遺憾了,好不好?」
好不好?
我想說好,可是,我爸去世前拉著我的手,讓我把許蔚然當成親弟弟看待的模樣,不由得在眼前浮現。
我說不出話來。
許蔚然在等著我的回應,可我始終沒有說話。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眼底的光漸漸黯淡,然後什麼都沒說,拿起茶幾上的外套,轉身,緩步離開。
臨走時,他還叮囑我早點睡,記得鎖門。
我想,他一定對我很失望吧?
為我的猶豫不決。
我也,對自己很失望。
22
晚上,我輾轉反側,到很晚才睡著。
Advertisement
卻在深夜被人搖醒。
是我媽。
她一臉驚慌,把我從被窩裡拖了出來,「不好了,蔚然他……吃安眠藥自殺了!」
我睡眼惺忪醒來,卻被這話驚的一怔,「什麼?」
我媽急切地又重復了一遍,「蔚然他……」
然而,不等她說完,我已經飛奔了出去。
身後隱約還傳來我媽的喊聲,「你這孩子,穿鞋啊!披個外套!」
我腦中一片空白,剛剛半夢半醒間,我媽那句話在我腦海中不停徘徊。
許蔚然……自殺了?
許蔚然,自殺了!
我驀地想起他今天問我的那句話,如果,他出了意外,我會不會後悔?
鼻子一酸,眼前瞬間被霧氣彌漫,視線模糊,我不知踩到了什麼,被絆倒在地。
可我似乎感覺不到痛意。
我跌跌撞撞地跑去了許蔚然家裡,甚至來不及敲門,我輸入門鎖密碼時,手都在顫抖。
輸了兩遍,都沒按對,還是曹阿姨來開的門。
「沅沅,蔚然他……」
曹阿姨的話剛說了一半,我便已經跑進了許蔚然的房間。
房間裡沒開燈,許蔚然靜靜地躺在床上,借著窗外月光,還能看見倒在桌上的安眠藥瓶子。
裡面,已經空空如也。
心瞬間被一隻無形大掌攥緊,無法呼吸。
我顫抖著想要去摸手機叫救護車,摸了一下,才發現,我穿的是睡衣,跑得匆忙,沒拿手機。
我又跌跌撞撞跑出門,喊著讓曹阿姨打電話叫救護車。
這時,我媽也趕了過來,曹阿姨紅著眼說叫過救護車了,我擔心許蔚然,又折身回了房間。
他躺在那裡,這麼大的動靜,他仍舊睡得安穩。
可我卻怕得要死。
我已經失去過至親,那種感覺,生不如死。
我不敢想象,如果許蔚然真的出了什麼意外……
我走到床邊,卻因為腿軟,中途兩次險些摔倒在地。
我去握他的手,觸感冰涼。
涼得可怕。
我甚至伸手探了他的鼻息,幸好……
再忍不住,我跪坐在床邊,抱著他嗚咽出聲。
「許蔚然,你醒醒……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你說得對,人生已經太多憾事,又何必再給彼此留遺憾呢,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人要向前看……」
「我不給自己畫圈了,也不糾結過去了,我什麼都不顧忌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哭的崩潰。
前所未有的恐懼將我淹沒,我渾身僵硬,雙手冰冷。
我在害怕。
害怕,如果許蔚然真的出了什麼事,我會怎麼辦?
我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原諒我自己。
然而,在我崩潰的那一刻,身下的許蔚然忽然緩緩睜開了眼。
他靜靜地看著我,抬手替我擦了擦眼淚,而後蹙了眉,「哭什麼?」
見他醒了,我哭得更厲害了。
「你感覺怎麼樣?難不難受?救護車馬上就到了,你……」
後面的話,被他打斷。
他揉了揉眉心,隨後撐著床面起身,「什麼救護車,給誰叫的救護車?」
我愣住。
看他這樣子,似乎並不像是吃了安眠藥自殺,反倒……像是剛睡醒。
我愣了一下,轉頭看向桌上那瓶倒了的安眠藥空瓶。
「你……」
許蔚然跟著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頭朝著外面吼了一聲:「媽!」
23
幾秒後,房門打開。
曹阿姨和我媽並排站在門口,兩人姿勢統一,皆是雙手環胸地看著我們倆。
那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表情,就差抓兩把瓜子一邊磕一邊看戲了。
我就算是再傻,也明白過來了。
什麼吃安眠藥自殺,都是這兩位老母親騙我的把戲罷了。
倆人對視一眼,特默契地退了出去,並替我們關上了房門。
門關的那一刻,我媽的聲音順著門縫傳來,
「看你剛才被嚇得半死的樣子,一路上鞋都沒穿就跑過來了,明明這麼擔心,有什麼話說不開的?」
房門重重關上,隻剩下我和許蔚然。
他低頭拽起我小腿,在我的驚呼聲中,硬是把我兩隻腳抬了起來。
掃了一眼,他瞬間皺眉,「你出門都沒穿鞋?」
我怔怔地盯著自己的小腿,「忘了。」
是真忘了。
天知道我剛才有多著急,急到外套沒穿,甚至鞋子都沒穿。
雖在同一小區,但是好歹也隔了兩棟樓,我是赤著腳跑過來的。
直到這會,才後知後覺地有了感覺,隻覺著腳底疼的厲害,似乎還有處被劃破了,火辣辣地疼。
許蔚然嘆了一口氣,下床替我找藥,「也不知道疼的?」
語氣責備,可他低頭盯著我的腳,眼底滿是心疼。
「許蔚然。」
我輕聲喊他,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
「嗯?」
他抬頭看我,不經然地和我對上了視線。
「你睡的那麼死?」
我在懷疑,他剛剛是不是裝睡,和我媽她們一起忽悠我。
許蔚然很聰明,他當然立馬猜到了我心中所想。
所以,他單手拿著藥,騰出一隻手來在我額頭上按了一下,「我真吃了安眠藥,睡得比較沉。」
一句話,我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放心,正常劑量,最近心事多,整夜失眠,所以借助點藥物睡覺而已。」
我又松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
房間裡很安靜,許蔚然低著頭,仔細的給我擦著藥。
而我靜靜地看著他,心也漸漸被填滿。
幸好……
終究沒有成遺憾。
我看的出神,許蔚然忽然抬頭看我,「姐姐,你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我愣住。
「那個……」
我本想說那個不做數的,可是,一抬頭,卻對上了許蔚然通紅的雙眼。
他眼眶通紅,靜靜地看著我。
「江沅,別再推開我了。」
否認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我忽然就明白了,那天晚上,我媽和我促膝長談時,天快亮,她說的一句話。
她說,你啊,和你那死鬼老爹一個樣,犟的要命,不讓你撕心裂肺地失去一次,你就沒辦法邁過那道坎。
果然,我媽說得沒錯。
這一夜,我險些失去許蔚然,也忽然明白,往日種種,的確都不重要了。
故人已逝,可活著的人,生活還要繼續。
我還記得,那天,天將破曉時,我媽輕聲地說了一句話。
她說。
「沅沅,遵從你的內心吧,你爸不會怪你的,許叔叔也不會。」
24
那個凌晨,良久的沉默過後,許蔚然嘆了一口氣,將我擁進懷裡。
「江沅,我會替他們,撐起這兩個家的。」
而我,沒有推開他。
反倒是把臉埋在他胸口,痛哭了一場。
哭累了,我躺在他床上睡了一覺,不知是不是心理映射,我爸去世後,我第一次夢見了他。
夢裡。
我和許蔚然手牽著手,走到兩個男人面前,他們穿著軍裝,並肩而立。
一個是我爸,一個是許叔叔。
在夢裡,我哭著問我爸會不會怪我,可他笑了。
他和許叔叔說了一樣的話。
他們說,能讓他們九泉之下難以安息的,隻有一件事。
那就是我們過的不快樂。
至於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醒來時,我捂著臉哭,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活在自責中。
不管這個夢真的是先人顯靈,還是我的心理暗示,總之。
天亮的那一刻,我看著身旁熟睡著的側臉,終於,可以放下往事了。
25
我和許蔚然在一起了。
那天早上,我倆起床時家裡已空。
洗漱過後,我捂著咕咕叫的肚子,想下樓去買早餐吃,可許蔚然不同意。
用他的話說——
他好歹也是個饞了我很多年的小狼狗,一朝得手……
我臉一紅,沒來由地想起了昨晚,他脫掉湿了的上衣,露出的肌肉線條……
舔舔唇,我扯了扯他衣角。
「你有腹肌?」
許蔚然挑眉,「想看?」
這人說話太噎人,我咳了咳,當然不會承認。
於是,我別開臉,語氣嘲諷,「就你?不信。」
可是,隔了兩秒,他忽然笑了。
一雙手落在我肩上,略一用力,幾乎是逼著我轉頭看他。
那雙眼噙著笑意, 「姐姐,激將法對我可沒用, 想看的話,先親我一下。」
我應該矜持拒絕的。
可是……
我饞了他好多年了。
於是,我沒出息地將手蓋在他眼上, 主動湊過去親了一下。
腰上一重,許蔚然反手將我箍進懷裡,順勢加深了這個吻。
可我想起了什麼,忽然將他推開。
「那個女朋友, 真是假的吧?」
許蔚然愣了一下, 似乎有些跟不上我跳脫的思維, 「假的,我常年在外地的表姐,女漢子一個,為了扮我女朋友, 專門飛過來,假發都是新買的。」
嗯, 表姐很仗義,就是愛加戲。
2
「(既」許蔚然的手忽然收緊幾分, 「該我問了,你之前說, 有男朋友了?」
我臉一紅,「騙你的。」
可許蔚然臉一板, 「騙我的人,一般懲罰都很慘的。」
說著,腰側的手挪動了幾分。
我挑挑眉,「比如?」
他的吻細細密密地落了下來, 「比如……」
後面的話還沒出口,便被一個意外打斷。
一旁儲藏室的門,忽然毫無預兆地打開,緊接著,兩道身影從門裡跌了出來。
現場鴉雀無聲。
我和許蔚然對視了一眼,連忙從他懷裡離開。
兩位躲在儲藏室裡偷聽的兩位老母親, 在這極度尷尬的氛圍裡,紛紛爬起身來, 面不改色地聊著美容項目, 從我倆面前走過。
「昨天那家店怎麼樣?」
「不錯,要不, 再去做個拉皮?」
然後,兩位推門出去,走了。
留下我和許蔚然面面相覷。
良久,許蔚然嘆了一口氣, 泄憤般在我唇上親了一下, 語氣無奈:
「想吃什麼?」
我笑了,「西紅柿雞蛋。」
這人拎起兩袋西紅柿雞蛋味的方便面,進了廚房。
很快,廚房裡飄來陣陣面香。
我倚在廚房門口看他, 這個結果晚了一點,卻也剛好。
許蔚然說的沒錯。
既然人生已經太多憾事,就別讓給彼此留有遺憾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