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嘆了一口氣,情緒似乎平復了些,走到我身邊坐下,他的手肘碰到我手臂,溫熱。
「我想聽你說實話,我不相信你對我沒感覺。」
客廳內一片寂靜。
我能夠聽見彼此的呼吸與心跳聲。
緊接著,他的聲音再度傳來,「你還在介懷當年那件事,對嗎?」
我沒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拿到明面上問,就沒什麼意思了。
我沉默了很久,然後抬頭看他。
「許蔚然,我們還是……唔……」
話說了一半,忽然被他堵住,用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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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吻,來的莫名其妙。
我怔住,瞪著眼看他,明明該推開的,可雙手僵硬無比。
直到,他的掌心蓋在我的眼上。
他的聲音含糊響起,「江沅,你看,你嘴上說著不喜歡我,反應卻很誠實。」
我被他一語點醒,然後猛地推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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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掌,幾乎是下意識地揮了過去。
落在他臉上,清脆響亮。
「許蔚然。」
我低聲叫他的名字,「我說過,這世上誰都可以當我男朋友,美的醜的,窮的富的,都可以。」
「就你許蔚然不行。」
至於原因,他明白的。
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些年,卻又都默契地選擇裝傻,維持著我們安全的警戒線。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忽然急著捅破這層窗紙。
但是,他很快給了我答案。
許是猜到了我心中所想,許蔚然嘆了一口氣,他靜靜看著前方,側臉那個巴掌印特顯眼。
「可是江沅,這麼多年,我忍不住了。」
「我他媽什麼都不想,隻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
我必須要想。
我沒辦法忘記。
許蔚然上大一時,我們情竇初開,明白了彼此的情意,一張窗紙幾乎要捅破。
那年那天的午後,我家樓下,許蔚然要吻上我時,被我爸撞見。
我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
原因很簡單,我認為他迂腐固執,插手太多,阻撓我們戀愛自由。
而他,不同意我和許蔚然在一起。
他很生氣,他告訴我,這世上我和誰在一起都行,就許蔚然不行。
那天,他接到任務緊急趕往部隊,我們不歡而散,然後——
他出了車禍,走了。
彌留之際,他拉著我的手告訴我,要拿許蔚然當親弟弟一樣看待,要照顧他。
我不知道他這話究竟是哪個含義,是告訴我要如同對親弟弟一般對他好,還是,告訴我別再和他有非分之想?
我不知道。
因為我爹說完這兩句話就咽了氣。
而我和許蔚然之間那層窗紙,也始終沒能捅破,後來,我談我的小奶狗,他處他的女朋友。
我們彼此心知肚明,然後保持著默契,隻字不提。
直到今天,沉默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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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和許蔚然不歡而散。
他負氣離開,然而,剛打開房門,便撞見了門口的兩人。
我媽,和曹阿姨。
她們拎著包進來,絲毫沒注意到氣氛有什麼不對勁。
一進門,我媽便開始講述,說路上有多堵,人有多多,她們覺著太無趣了,就提前回來了。
我點點頭,沒應聲。
再抬頭的時候,才意識到,許蔚然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然而,這兩個老頑童並未注意到我們的不對勁,兩人歡歡喜喜地去我媽臥室裡試新買的衣服了。
而我,則站在我爸的遺像前出神。
……
當晚。
我躺在床上失眠時,房門忽然被敲響了。
我媽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很輕。
「我能進來嗎?」
「嗯。」
我應了一聲,鼻音濃重。
因為就我們倆在家,我沒有什麼反鎖門的習慣,我媽推門進來。
我本以為她有什麼事,可她卻直接掀開被子躺在了我旁邊。
聞著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那顆漂浮不定的心,也安穩了幾分。
房間內開著小夜燈,燈光昏黃,我媽轉頭看我,聲音很輕。
「沅沅,你還喜歡許蔚然,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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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住。
這個問題讓我不知該怎麼回答。
可是,我媽卻似乎並不需要我的回答。
她其實,一直都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拍了拍我肩膀,她輕聲道:
「你和你爸,真的是一個比一個執拗。」
「其實,你爸就是意氣用事,如果你和蔚然真心相愛,你們過得好,他們在下面也會替你們開心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媽說得沒錯,我爸犟,我也隨他,我們都是那種一根筋,一條路走到底的性子。
我爸當年特執拗地棒打鴛鴦,甚至我當時都懷疑過,是不是他和曹阿姨有過什麼風花雪月的往事,我和許蔚然其實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弟?
然而事實沒有那麼離譜,卻也同樣狗血。
我爸和曹阿姨很清白,隻是,許叔叔愛權勢,又控制欲極強,他在許蔚然上大學後,便早早給他定下了婚事。
對方,是他們領導的女兒。
背景極好,而且,那姑娘喜歡了許蔚然多年,許爸爸也趁機走動關系,說服領導同意了這門婚事,準備讓兩人相處一段時間就訂婚,然後畢業結婚。
許蔚然若娶了她,可以少走很多彎路,日後少不得平步青雲。
這是許爸爸為兒子一生的籌謀打算。
這種做法,作為關系最好的戰友,我爸不贊同,卻也尊重對方家事,尤其是,一次出任務時,許爸爸為了救我爸而死。
死前託孤,讓我爸幫忙照顧他們母子倆,並說服許蔚然,安穩成婚,走他為兒子鋪好的那條路。
我爸應了。
他那人一根筋,答應了對方的身後事就一定要辦妥。
所以,在之後發現我和許蔚然要在一起時,他勃然大怒,第一次在我長大後罵了我,甚至揚言要和我斷絕父女關系。
我的執拗和犟也隨他,所以,我們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但是,我沒想過,那次吵架,會是我和我爸的訣別。
他在路上出了車禍,追尾一輛貨車,當場身亡。
我曾想過,如果那天沒有吵架,是不是……
我爸在路上開車就不會分神?
是不是他就不用死?
我後悔也自責,許蔚然也明白,所以,這幾年裡,他明確拒絕了那個對他一往情深的姑娘,我們卻始終沒有在一起。
他換他的女朋友,我談我的小奶狗。
我們心知肚明,卻又心照不宣。
19
那晚,我媽和我聊了很多,卻還是沒能徹底解開我的心結。
我喜歡許蔚然,可是,很多事情,真的不是說喜歡就可以的。
我也許是在害怕吧。
怕想起當初我爸的死,是因為我們那段感情。
怕我們如果真的在一起,我爸九泉之下,會愧對戰友。
怕午夜夢回,心裡難安。
那天之後,我有意疏遠了許蔚然,他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都沒接。
知道他會來找我,我便索性臨時搬去了公司的宿舍。
直到有天下班,我被他堵在樓下。
那天下著雨,我走出公司大門,一眼便看見了他。
雨下的很大,電閃雷鳴。
可他沒撐傘,直直地站在雨中,渾身上下已經湿透,就那麼靜靜地,執拗地看著我。
我皺眉。
多大的人了,還學電視裡那一套,玩什麼苦肉計。
可是……
我的確是心疼了。
我撐著傘過去,把傘塞到他手裡,轉身想走,手腕卻被攥住。
他攥的很緊,聲音透過雨聲響起,有些縹緲。
「江沅,我們能不能不糾結過去?」
我抬頭看他,「如果你是我的話,你能做到嗎?」
「我能。」
他應得斬釘截鐵。
「因為我知道,無論他們的心願是什麼,無論是生前還是故後,終究隻是他們的意願。我尊重,但是不能用一輩子為代價去強迫自己接受。我爸人不壞,他愛我,所以不想讓我像他年輕時那麼辛苦,想盡辦法給我鋪了一條他認為的康莊大路。他其實膽子不大,但是可以舍命去救戰友。他的想法我尊重,但是我不會去照做。因為我明白,為人父母,他隻是希望我這輩子過的好,但是隻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想要什麼。」
他靜靜地看著我。
我撐著傘,渾身僵硬。
我下意識地躲避,不想去聽這些話,可是,他緊緊攥著我手腕,根本躲不開。
「江沅,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想做什麼達官顯貴,我隻想和你在一起。」
「當年江叔叔出了車禍,我知道你過不去心裡那道坎,所以我不催你,我配合著你,你找弟弟尋歡,我就假裝女朋友一茬換過一茬,我以為時間會衝淡一切,會讓你慢慢放下,但是現在我發現——」
他微微停頓,甚至嘆了一口氣。
許蔚然將手放在我頭頂,緩緩揉了下,語氣無奈,「你這種性子啊,時間越久,你隻會越來越難以跨過那道坎。」
鼻尖一酸,眼淚險些掉下來。
面前這個人,不止讓我傾注了太多情感,也是最懂我的人。
他明白我所有的偽裝和脆弱,也懂我的猶豫不決。
並且,小心翼翼地守護著我那份執拗。
恍神時,手指松了幾分,雨傘掉落在地。
風很大,卷著雨傘被吹走。
我想去撿,雨傘卻被前面一個過路的小孩子撿走了。
許蔚然脫下外套披在我肩上,因為材質的原因,外套裡面並沒怎麼湿,搭在肩上,甚至還有他身上殘存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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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攥著衣角,將我裹的嚴實。
「走吧,回家聊。」
說著,他護著我走到路邊停著的車前,打開車門,將我塞了進去。
一路上,我們誰都沒說話,怕我著涼,許蔚然調高了車內溫度。
許蔚然送我回家,家裡卻沒人。
我在房間裡轉了一圈,便聽見他說道:「別找了,幹媽和我媽去美容院了。」
我點點頭,沒說話。
許蔚然拿掉披在我肩頭的外套,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見我沒被淋湿,才坐回沙發上。
許蔚然衣服湿得厲害,襯衣被他解開幾顆紐扣,可能還是不舒服,這人又隨手脫了下來,搭在茶幾邊緣。
我沒忍住看了一眼。
看完了,還沒忍住在心裡又描摹了一下弧度,最後紅著臉嘲諷自己。
真是又當又立。
一邊說著不能在一起,又一邊沒經住誘惑,過了把眼癮。
過了半晌,房間裡忽然響起一道火機的聲音。
我轉頭去看,許蔚然坐在沙發上,身子微微前傾,點了一根煙。
我怔怔地看著他,許蔚然明明最討厭煙味的。
他……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
一根煙幾乎燃盡。
我走到沙發旁邊,拿起他搭在茶幾上的襯衣,想拿去廁所洗一下,卻忽然被他拽住。
明明是個小我兩歲的弟弟,力道卻極大,一把將我拽到他身邊。
「姐姐。」
他將煙摁滅在一旁的半瓶水裡,然後俯身過來抱我。
但是……
他沒穿上衣啊焯!
我僵著身子,不敢動彈。
耳畔,他的呼吸聲愈發濃重,也直到這時,在沒有開窗的客廳裡,我才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他喝酒了。
「忘掉過去吧。」
他在我耳邊輕聲說著。
「如果人故去後真的泉下有知,我相信,我爸和幹爹隻希望我們好,但是,你那些前男友沒辦法讓你真正開心,我也沒辦法和別人在一起。」
我沒說話。
沉默的片刻裡,他忽然松開手,坐直了身子看我。
「江沅,如果,我今天出了什麼意外,在醫院的急救室門外,你會不會後悔?」
21
我愣住。
回過神,我連忙去捂他的嘴:「別胡說!」
「我沒胡說。」
他神色認真,一隻手攥著我手腕,靜靜地看著我。
也許是被他的認真所感染,我……也認真地想象了一下。
如果,許蔚然出了什麼意外,而我等在急救室門口……
裡面燈光明亮,外面的人,一顆心卻高高懸著,浮浮沉沉。
明知是想象,可那種絕望感,卻還是一瞬間將我溺斃。
我想,我會害怕,會痛哭,會後悔。
我回過神,看著面前許蔚然的臉,明知道他毫發無損,卻還是覺著有些呼吸不暢。
可他靜靜地看著我,似乎是在等我的回應。
我點點頭,強迫自己盡量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