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知道,世上不是所有努力都能夠得到回報。
但是我真的,很希望,這一次可以。
我的聲音很輕,但他聽見了。
傅淺扯著喉嚨無所謂地喊:「那就去考上的那一所讀!」
我擰了一把他的腰:「你應該說我不會考不上。」
卻沒忍住笑了。
我的心也在夜風中輕盈了起來。
抽屜裡用盡的筆芯、堆起來比人還高的卷子、幾大本厚厚的錯題集……
它們就是答案。
最後一戰,且懷凌雲志,乘風勢,上九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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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的兩天過得很快。
最後一科英語考完,走出考場時,我依舊不知道那幾道從 a 改成 b,又從 b 改成 a 的選擇題到底改對了沒有。
但我知道,我盡力了。
那就沒什麼好遺憾的。
考場外全是翹首以盼的家長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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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眼就看見了穿著旗袍的我媽,和啤酒肚下隱約露出紫色內褲邊的我爸。
據說寓意著「旗開得勝」和「紫腚行」,是我國最流行的家長高考穿搭之一。
陳茉高考時,他倆也是這麼穿的。
我朝爸媽走去,突然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生把我一撞。
一瓶還冒著涼氣的水塞進了我的手心。
我扭頭。
傅淺朝我挑眉笑:「恭喜解放!」
他伸手指了指。
陳茉站在不遠處用口型跟我說:「真棒呀,小莉。」
她沒有走近,說完就逆著人流頭也不回地走了。
傅淺哎了一聲,匆忙說了句「今天帶她去見個大佬」就閃身跟了過去。
這天直到很晚,我才收到傅淺的信息。
「可能是一隻狐鬼。」
我問:「有什麼解決方法嗎?」
這次對面正在輸入中閃了好一會兒,才發過來一句。
「暫時還沒有。」
狐鬼。
我將這兩個字品了又品,心裡生出鏡花水月般的不安來。
我突然想問問傅淺,他十環的那一槍,真的把怪物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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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出了成績。結果和我預估的差不多,剛剛夠能上北城大學。
去當陳茉的學妹,去當傅淺的同學。
是的,傅淺也是北城大學的,隻是去年休了一年學。
傅淺問我考上是什麼感覺。
我說像是拋了一枚硬幣,正或反各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現在不過是正的這一面落在了我的掌心。
傅淺誠懇:「隻有上岸了的人會說這麼裝逼的話。」
我爆笑。
像是不經意,傅淺隨口問了一句:「如果我們現在穿回上一世……」
我沒聽清,問了句什麼。
傅淺卻沒有再說。
傍晚,我們往我家走,沒想到在樓下撞上了放假回來的陳茉和周績。
他們交纏在一起,像兩株藤蔓。
周績最先發現我,他慌張地推開陳茉,準確地說,是佔了她身子的狐鬼,訥訥地不敢說話。
我隻淡淡說了聲借過。
上一世問過很多遍為什麼,也得到過很多遍答案。
這一次,他作出一樣的選擇,我並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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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周績來找過我一次。
他說他是被陳茉蠱惑了。
「你知道她很奇怪的。」他哀求道,「看到她,我就像中邪了一樣。可是小梨,我真心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
他的聲音很低:「我隻是,犯了一個小錯誤。我們那麼多年的感情。」
我看著他,笑了:「周績,後來,你們上床的時候,你也是這麼跟我道歉的。
「你甚至告訴我,你很害怕那個怪物。
「於是我愚蠢地相信了,你是受害者。」
周績一直都知道陳茉古怪。
但她幫著他拿到了很多商業機密,又對他曲意逢迎,他便逐漸以為她是真的深愛著他甚至願意為愛當三。
他開始憐惜她,乃至愛她。
可我知道,她隻是在飼養他。
飼養他的背德感,飼養他的愛欲和掙扎。
等他徹底成為它的俘虜的那一天,無趣的獵物就會被單純地當作食物吃掉。
周績茫然地避開我的眼神,抿了抿唇:「小梨,你在說什麼?」
我不耐煩地打斷他:「別裝了!你不會真把自己當成十九歲的周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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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周績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那個二十九歲、辜負了我的周績。
十九歲的周績是真的滿腔炙熱地愛著我的。
如果是十九歲的他,我拒絕送別的那個下午,他不會生氣地拿著東西就走了。
他手邊的小行李箱裡裝的其實是送給我的零食。
裡面有青檸味汽水、草莓味奶片、番茄味薯片等好幾十樣。
它們並不貴重,但在小小的南城要想買齊也並不容易。
那年他走之前,偷偷摸摸跑了好些地方才把它們湊齊。
他把它們送給我,跟我說等他寒假回來帶我吃別的好吃的。
眉眼清俊的少年第一次直白地袒露心事:「小梨,你要記得想我。」
可是重生回來的周績已經忘了。
他忘記了那是我愛吃的零食,也忘記了那顆少年要送給少女的真心。
那顆真心,我曾收下過,珍愛過,又無能為力地看著它逐漸腐爛。
我是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少年一點點變得面目全非,最後死在時光裡、連他自己都不再記得的。
我跟周績說:「原來回到十九歲,你也會想要繼續我們的感情,想要挽回我。」
周績神色動容:「我非草木,舍棄你,我心中自然也有不舍。」
我冷笑一聲:「那你知不知道,這一年跟你聊天的都不是我,是……」
我卡殼了一會兒。
傅淺把這活外包了,現在我也不知道周績的 qq 女友到底是誰。
算了,那就傅淺好了。
「是傅淺。」
周績一臉炸裂。
「你看,你都不記得,你愛過的、十九歲的我是什麼樣的了。別惡心我了,滾吧。」
我揚長而去。
我沒有告訴他,他離死不遠了。
那天別身而過的一霎,我看見狐鬼飢渴地盯著他的脖子,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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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周績。
沒過多久,一段視頻傳到了我和傅淺的手機。
畫面裡一雙優雅的手肢解了周績,然後一片一片地食用了他。
任他怎麼哭求咒罵,那雙手都沒有停下。
與虎謀皮,他合該有今日。
我並不憐憫他,隻是有種兔死狐悲的悲涼。
而且我注意到,視頻的背景是上一世我和陳茉被綁架的那座荒樓。
我輕聲問傅淺,像是怕驚擾一個夢:「我們真的重生了嗎?」
這一隻狐鬼,真的有能力倒轉乾坤,讓我們都回到故事還沒有發生的時候,任由我們逆風翻盤嗎?
傅淺別過了頭,沒有回答。
他反問我:「陳梨,是夢見自己變成蝴蝶、自由自在的莊公快樂,還是清醒著的他快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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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很久。
想這滿懷希望和汗水的一年,想還活著的爸爸,想跟我說因為要保護的人還活著所以要做一個還不錯的人的傅淺。
最後我跟傅淺說:「回去和爸爸媽媽告個別吧。」
變成蝴蝶的莊公更快樂。
可他不是蝴蝶,我也不是周公。
我必須要去面對自己真實的人生。
該死的怪物還沒死呢,我不能如它所願。
我回到了家。
爸爸媽媽還在為我考上了這麼好的大學而高興。
爸爸在廚房裡做飯,燒我最愛吃的梅菜扣肉。
廚房裡很熱,他光著膀子滿頭大汗,聽見我進來的聲音不耐煩地揮著鏟子:「去去去,出去待著去。」
我靠在門邊看著他。
我想跟他說,爸爸,其實我沒有像你期望的那樣,考上一個很好的大學。
我也沒有做出一番事業。一畢業我就嫁人了。
我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婚姻,也沒有保護好我愛的人,比如姐姐,比如你。
最後,我一無所有。
可我什麼都沒說。
我平靜地和他們吃完了最後一頓飯,起身道別。
我跟爸爸說:「爸爸,有一句話你當年說得很對。
「隻要我想,隻要我願意去努力,很多事情,我都可以做到。
「高考是這樣,其他的事,也會是這樣。」
爸爸抬起頭,胖胖的臉笑出紋路。
他說:「是這樣的呀,爸爸說的,不會錯的!
「我閨女,啥都能做成!
「要自信!」
他衝著我彎起手肘,比了個衝鴨的手勢。
我痴痴地望著他,眼淚模糊了視線也不舍得眨掉。
我輕快地說:「我知道啦,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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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畫面徹底支離破碎。
再睜眼,我還是在那座荒樓。
一地的血,依稀可以看見周績衣服的碎片。
狐鬼倚靠在地上喘氣。
傅淺那一槍還是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哪怕吃了周績也沒有恢復多少。
狐鬼已經完全非人化了,臉上有一半是森森的白骨。
看見我醒來,她猛地噴出一口血。
她質問我:「我為你編織了一場美夢,你為什麼要醒來呢?夢裡不好嗎?有愛你的爸媽,有好的大學和光明的未來。」
我說:「你放屁!成績是我一分一分考出來的,別往自己的臭臉上貼金。」
我兇狠地撲了上去,扣住她臉上的白骨,奮力一扯:「你還敢提我爸。為了他,我也得出來報仇。我不會再隻知道痛苦逃避,和你玩不痛不痒的情愛把戲了。」
她的白骨被我扯斷了幾根下來。
我一邊打她,一邊嘲笑她手段低下,竟然還給我腦子裡塞劇本說自己是女主,真是腦殘。
狐鬼大怒。
她也正虛弱,翻過身和我廝打起來。
兩相僵持之際,一聲槍響。
傅淺:「喲,又是十環!」
他打斷了狐鬼的胸骨。
「我也醒了。」他舉起槍,走到我身邊,把我拽起來。
看著倒在地上失去行動能力的狐鬼,他把槍塞進我的手裡,手握住我的手:「你來選朝哪裡開。」
他笑著說:「我們試試看物理超度。」
他知道我的不甘、我的恨。
我把槍口對準狐鬼。
「你很擅長蠱惑人心嗎?」
胸口。
「你很喜歡吃人嗎?」
嘴巴。
還有手。
一槍又一槍。
狐鬼的哀嚎聲響遍荒樓。
她抖著嗓子:「沒用的,就算你折磨我,我也可以換一具身體繼續活下去。哈哈哈!」
一道聲音回答了她:「是嗎?寄居在我的身體這麼多年,你不是和我纏在了一起嗎?」
我驚疑不定地看著狐鬼面目猙獰地掙扎了起來,她不受控地一邊往外爬一邊尖叫地喊著不要。
不一會兒,她竟爬到了荒樓邊緣。
一瞬間,我福至心靈。
「姐姐!」我喊了一聲。
她短暫地停了停,沒有轉身。
她說:「小莉,對不起。
「不會再有人來傷害你了。
「對不起。」
她手臂用力,翻身墜了下去。
我下意識地想追過去,被傅淺死死地抱住了。
他說:「陳梨,你還記不記得我帶陳茉去找過大師?
「大師說,陳茉隻有自己殺死狐鬼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下一世,她會出生在一個很好的家庭。」
我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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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鬼隻做了一件好事——殺了周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