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想到。
單純的其實是我。
她原來口中的事業,就是嫁給岑家那個除了繼承股份和每年分紅外,再沒有任何能力的三叔。
早知如此。
我想,還不如換一個人資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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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杭看我盯著手機怔怔出神,低頭問道:
「阿黎……你是不是還在為上次復賽失利懊惱啊?」
「啊?」
我反應過來。
他說的是上次在英國舉行的世界古典舞第二輪。
進入復賽的本身都是領域內頗有建樹的青年舞者。
我和孟杭合作,進入了決賽。
但是排名隻有第三。
評委給的建議和孟杭叔叔一樣。
「女舞者動作無懈可擊,但是情感方面嘛,好像少了一些……男搭檔受傷那一塊,你應該痛苦、驚慌、害怕,這裡的情緒衝擊呢?我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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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拖了你的後腿?」
合作比賽中,一個人發揮得好,另一個人發揮糟糕。
糟糕那個應該心有愧疚。
這是社交禮儀。
我哀嘆一聲,努力表現出我這種愧疚和自責的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情緒表演有進步。
孟杭一下站起來,慌忙地搖手:
「不是的不是的,阿黎你別這樣想,我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
他站得太急了。
地板上不知道被誰灑上了酒水。
吧臺上的瓶子哐當掉下來,砸在了他的腿上。
碎玻璃劃傷了他的腿。
出現一道有些猙獰的傷口,血一下子湧了出來。
對於一個舞蹈演員來說,腿絕對是身上最重要的地方。
腿壞了,整個職業生涯就全廢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孟杭,你……你、你得去醫院。」
我的嘴唇哆嗦一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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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車匆匆把孟杭送去了最近的人民醫院。
一路上,他的嘴就沒閉上過。
「溫黎,我就沒見你這麼著急過!」
「你是不是擔心死我了?」
一直到醫生把他接進診室,他哇啦哇啦的聲音才終於從我的耳邊消失。
世界清淨了。
我坐在外面的長椅上,復盤回憶著剛才胸腔裡面產生的情緒。
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再為一個人著急過了。
悲傷、焦慮、歡喜、不安……
好幾年前,也曾經是組成我本身的一部分。
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
好像是一個人傷害了我。
我大崩潰,透支了所有的情感。
我坐著的長椅剛好對著電梯。
好巧不巧。
這個時候,電梯叮的一聲——
在我面前打開。
岑疏和那個我以前資助的女孩一塊走了出來。
哦,對了,我想起來,她叫胡秧。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樓層,電梯是從八樓下來的。
八樓。
婦產科。
這個姑娘不是他三叔的未婚妻嗎?
什麼豪門糾葛,恩怨情仇啊?
弄不清,弄不清。
我懶得想了。
看到我,岑疏的臉色一變。
他往前快走了兩步。
把胡秧甩在了後面。
還是胡秧咳嗽了兩聲,手扶在肚子上,小聲叫了岑疏的名字。
他才回頭。
一邊說話,一邊比著手勢動作。
「你一個人應該能回去吧?」他的聲音很冷淡,「以後有事情拜託給我叔打電話,他不接的話還有助理。」
12
岑疏直直地向我走了過來。
「你身體怎麼回事,為什麼會來醫院?」他劈頭蓋臉地就過來問我。
我雖然覺得沒必要向他解釋。
還是搖了搖頭。
「朋友受傷了,陪著過來。」
他像是松了一口氣,坐到了我旁邊空的位置,輕聲說:「你沒事就好。」
不過話說回來,這家人民醫院,也是我在國內時診療心理問題的醫院。
我和這裡的心理醫生一直還保持著聯系。
他會時時觀察我的身體狀況,給出藥物指導。
岑疏坐下來後,我們兩個人默契地沉默了一會。
我以為他終於可以像一個死人一樣安靜了。
然而他還是說話了。
而且說出來的話讓人摸不著頭腦。
「溫黎,你別多想,我和她根本沒關系。」
他忐忑地看著我,聲音夾雜著一絲緊張。
「我這五年,根本沒和胡秧聯系過。」
關我什麼事,和我解釋這些幹嗎?
我隨口敷衍了一句:「哦。」
他繼續自顧自地說道:「直到最近一個月,我三叔在國外出差,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我爺爺特別重視,聽說我和胡秧認識,非得要我抽空幫一下忙。」
我看著天花板:「哦。」
他低著頭,仿佛鼓起了很大勇氣,斟酌著說:
「我聽說,你當年看到了我手機裡的那段對話……」
「哦哦。」
不管岑疏對我說什麼。
我全部用哦哦哦哦來回答。
終於,他好像被激怒了。
猛地抬起頭,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眼眶隱隱泛著紅。
「溫黎,你除了會哦哦之外,還會什麼?」
「啊啊?」
「你一定要故意表現得這麼冷漠嗎?」他抓住我的手腕,聲音都是顫抖的。
「明明,我以前和別的女生說話,你會生氣、會不滿。」
「我忘記答應你的事情,你會發脾氣,一整天都不和我說話。」
「我熬夜坐飛機從美國回來看你的舞蹈比賽,你拿獎後從臺上飛奔下來到我面前的樣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他不停地翻揀著過去發生的事情。
好像這個樣子,就可以證明我們以前有多麼好。
甚至是,多麼相愛。
他說:「溫黎,你以前從來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可我隻覺得無聊。
無聊又倦怠。
我說:「哦,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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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疏像是失掉了所有力氣一樣,頹唐地坐在椅子上。
其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他那些私人事情我一點都不關心,也不想了解。
除了嗯嗯啊啊哦哦,我想不出再用什麼話來回答了。
男人啊。
真是奇怪的生物。
我永遠都摸不透。
可惜醫院不是我家。
不然我現在已經禮貌委婉地請這位前未婚夫離開了。
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找個借口溜出去一會時,我遇到了以前在國內的心理醫生。
「溫黎?」他剛好從走廊上經過,看到我,停下腳步。
笑著說,「前幾天聽說你回國了,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最近身體恢復怎麼樣啊?有沒有再出現什麼情緒問題?」
我還沒說話呢。
坐在旁邊的岑疏先站了起來,比我反應還大。
「身體恢復、情緒問題?溫黎嗎,她怎麼了啊!」
「你是岑疏?」醫生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他。
我早期治療的時候,曾經給醫生看過我和他的照片。
「我覺得,你們兩個把話說開了,更有利於保持你現在的狀態平穩。」
「畢竟,他也算是你開始發病的誘因。」
思考了一會,醫生對我這樣說。
接著,他轉向岑疏:
「你還不知道吧?溫黎患上情感認知障礙的事情。」
「這件事情,主要是因你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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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岑疏知不知道我的病,我其實完全無所謂。
我對他整個人都可有可無的。
但是聽完醫生原原本本的講述後,他的情緒卻轉瞬間崩潰了。
他慢慢地蹲下身子。
像一條找不到主人的小狗一樣,靠在我的小腿旁邊。
看起來狼狽又寂寞。
「溫黎。」他低聲喃喃著,伸出手,想要扯住我的拇指。
卻被我躲過去了。
岑疏一愣,頭低得更低了。
「我錯得離譜。」
「那時候嘴硬、口是心非,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溫黎……你能不能,原諒我?」
最後一句話,他問得小心翼翼。
卻自始至終不敢抬頭看我一眼。
出國這幾年,我已經很少想起岑疏了。
不管是我們那幾年的開心甜蜜,還是他帶給我的傷害,都已經漸漸從我這裡淡去了。
所以,根本談不上原諒不原諒。
畢竟,對於他,我心裡,已經再沒什麼深刻的痕跡了。
我哦了一聲。
他一下子抬起頭,眼睛都亮了起來:
「真的嗎?溫黎,你可以原諒我?」
「我們,有機會重新開始?」
呃。
我撇了撇嘴:
「不是,岑先生,我們不熟,你可以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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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熟。」
岑疏把這兩個字放在舌尖上,翻來覆去滾了兩遍。
後來他終於走了。
整個人失魂落魄,背都彎了下去。
一點也不像雜志照片裡那樣,意氣風發的少年總裁。
我看了看表,離孟杭進去診室,大概過了快一個小時了。
我眯眼靠在牆壁上,又稍稍休息了一小會。
身後的房間終於打開了。
護士攙著這個倒霉蛋走了出來。
「小腿裡面濺進去了玻璃,清潔消毒,再加上往外取殘渣,時間比較久。」
我從護士手裡接過孟杭。
讓他靠在我的胳膊上。
「運動或者跳舞什麼的,會不會有影響?」我忙問。
「那倒不會,又沒傷筋動骨,不過這幾天還是注意休息,不然小心傷口發炎。」
決賽在兩個周後,來得及。
大概孟杭真的被他這個生日折騰累了,我開車回他公寓的路上,他歪在副駕駛,很快睡了過去。
他腿上纏著繃帶。
讓人想起我們決賽舞蹈曲目裡的一幕,落難的皇子遭人追殺,遠遠一箭射向他的胸膛。
他倒在懸崖邊緣。
我扮演的貴女跪在他的身邊,驚慌又悲哀。
這最後的一段我一直演不好。
明明動作沒有問題,卻總缺了些什麼。
因為情感上的問題,我在舞蹈事業上也無法更進一步。
甚至幾年前想過放棄舞臺,早早退役,從事教學領域。
那時候,是孟杭陪在我身邊。
他不停地鼓勵我:
「阿黎,不要說喪氣話,再試一試吧。」
「你這麼有天分的人,難道就要被這個打倒嗎?」
「什麼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我就不信人是一成不變的,你肯定會感受到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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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杭就在家養了三天腿。
然後馬不停蹄地跑到我家,哐哐哐拍門。
「阿黎,不能偷懶,我們還得比賽呢!」
我真是服了。
不過他比岑疏還好一些,起碼沒有大早上六點過來擾民。
我打開門,皺眉看著他:「你的腿,確定沒問題?」
「就是些皮肉傷,擦些祛疤藥就行,一點問題沒有。」
說完,孟杭直接給我來了一個空中一字分腿。
看得我眉心一跳。
「好了好了,你不要害得樓下一會打 12345 投訴我!」
我和孟杭的目標是這次國際比賽的金獎。
白天,我們在舞蹈教室裡排練。
一遍又一遍,這些動作太熟練,幾乎已經刻到我的心裡面去了。
到了晚上。
孟杭會拿出他攝制好的錄像帶,帶著我分析:
「阿黎你看,這些地方……肢體語言,甚至眼神、表情、手指的顫抖,都可以表現出你的感受。」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跳了起來。
「對了!就像前幾天,我在酒吧受傷那次,你那麼著急,我覺得,這一幕……你可以稍稍復盤一下當時的心理。」
我就像是回到了十八歲,高考那年。
每天深夜,一遍遍想,我當時到底是怎樣的心情,為什麼會著急、慌張。
為什麼會為了另一個人的狀況而不知所措。
直到站在決賽舞臺,就要到我們上場。
孟杭看著我,小聲問:「阿黎,你覺得今天狀態怎麼樣?」
我沒回答他。
我那一刻的心情很平靜。
但我總覺得,我好像可以衝破自己的瓶頸了。
那場比賽,是我覺得,發揮得最好的一次。
在以前總是不能入戲的最後一幕。
這一次,我好像終於沉澱出了感情。
把自己代入到角色之中。
眼睜睜看著心愛的男子葬身戰場,我用舞蹈動作詮釋了那一刻的哀傷、悲痛、孤苦伶仃與不知所措。
在完成最後的動作後。
跪倒在舞臺上。
和孟杭一起形成最後的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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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的結果當天公布。
我和孟杭拿到了金獎。
是所有進入決賽選手中得分最高的一組。
我還沒反應過來,孟杭先衝到我身邊,緊緊抱住我。
「阿黎,我們做到了!」
「夢想哎,」他笑起來總是傻乎乎的,「夢想哎,今天終於實現了。」
那一刻,我感覺胸腔裡的一顆心跳動得熱烈而熾誠。
是很久沒有過的感覺了。
因為這是第一次在國內舉辦的國際性古典舞比賽。
到場的記者格外多。
頒獎結束後,我和孟杭的身邊被話筒和攝像機圍滿了。
大部分提問都圍繞著我們兩個的職業生涯展開。
訓練日程啊,舞蹈曲目啊,導師風格啊等等。
突然。
一個話筒插了進來。
問了一個相當八卦的問題——
「聽說,你們兩個,是戀人?」
現場的氣氛有一瞬間沉默了。
我和孟杭互相對望了一眼。
其他記者也一臉等著被投喂八卦的表情搓手等著我們回答。
呃。
我撓頭,想了想。
媒體有誤會,大概是因為我和孟杭表演結束後,評委的點評。
「這是我作為專業舞蹈評審,近幾年來看過的印象最為深刻的舞蹈曲目演繹。」
「動作演繹到位,毫無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