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另一個穿著黑色長款呢子大衣,白襯衣外面疊穿著灰色格紋馬甲,依舊是黑色短發,女人的紅唇之間含著一支煙,如她腳上的鴉青色短靴,帶著一種獨特的冷感。
年底的工作總是會讓人覺得不爽,所以她一出門就點了根煙。
許小容看著坐在車裡長相依舊乖乖巧巧,但卻已經多了許多從容感覺的姜甜,心裡突然覺得一陣欣慰。
姜甜在銳曜已經工作將近一年了。
從春日入職,到現在深冬升職,她看著她一點一點地熟悉應對各種情況,從開始的忙亂到後來的得心應手,也已經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行家了。
看著窗外紛揚的雪,姜甜卻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公司年會結束後的那場初雪,於是那個男人的臉又浮上心頭。
春日裡湖邊餐廳的那束玫瑰仿佛還在她眼前,原來已經過了一年了啊……
兩個人到了跟華盛公司的負責人約見的包間,看著包間裡的老熟人,姜甜和許小容都有些訝異。
華盛公司負責人帶的法律顧問,是陸遷。
姜甜不記得跟陸遷有多久沒見過了。再次見到這個曾經填滿了她的青春和人生的男人,居然是自己都沒想過的淡然和平靜。
她跟許小容都禮貌地笑了笑,然後落座,儼然是合作伙伴應有的表現和態度。
陸遷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下遇到姜甜。
他做華盛的工作也有段時間了,雖然知道這次合作的公司是銳曜,華盛那邊也還提前跟他透了底,這次銳曜過來的負責人是兩個老手,讓他別被對方吃得太死。
但他真的沒想到會是姜甜。
姜甜她,現在已經能稱得上是讓華盛覺得難纏的人選了嗎?
想到從前她為他洗手做羹湯,在廚房來去從容的樣子,柔和的光模糊了姜甜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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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遷忽然就想起來了,從前的學生時代,姜甜其實本來就是個優秀的姑娘。
不然當年跟他去 A 國的也不會是她。
他還記得那時候成績中上遊晃蕩的倪姍因為這件事情,跟他發了一通脾氣,問他為什麼不能留下來陪她,非要跟姜甜一起去留學。
陸遷推了推金邊眼鏡,耳邊是姜甜提出這次合作期限約定的聲音,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但是卻多了幾分堅定和自信。
心裡卻在回憶,那時候他為什麼寧可跟倪姍吵一架,也要跟姜甜去留學;他為什麼故意在姜甜面前鬱鬱,看她會給出什麼樣的反應……
是年少時候的自大心氣,還是心口不一的別樣心思,他現在也辨別不出了。
就算辨別得出,已經被姜甜畫下的句號,也不能抹去了。
兩家公司的人就這次合作的細節,又推拉打太極了片刻,最終結果都還在彼此的心裡預期之內。
於是一場會面,賓主盡歡。
一餐結束,準備散場,許小容跟華盛的那位負責人握了握手。
姜甜也跟陸遷握了握手。
他看到女人無名指上的戒痕被另一枚戒指掩蓋。
男人眼睫低垂,想起了前些日子姜甜給他寄來的東西。
想必是她戴上這枚新戒指的時候,想到了他,才會將那份回憶原原本本地交還給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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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的公司年會上,最後一個抽獎環節,姜甜手裡號碼牌上的數字恰好就是大屏幕上滾動顯示出來的數字。
下一秒,主持人宣布一等獎的中獎者上臺領獎,她起身,湖藍色的裙擺在燈光之下泛著光,慄色卷發被挽起一半,耳上的細長水鑽鏈條輕緩晃動。
她來到主持人的旁邊,點頭微笑之後接過了一等獎的禮物袋。轉身的下一秒,在這並不算小的年會會場上,姜甜一眼就看到了那身靛藍色西裝的男人。
他手上拿著一杯香檳,一雙墨色的眸子裡仿佛藏了一片星子,閃爍著的都是笑意。
她簡短地說了幾句場面話,無非是感謝公司的知遇之恩,銳曜明年一展宏圖的祝願。
心裡想的卻是那一晚,剛下了飛機,風塵僕僕的男人為她洗手做羹湯,單膝跪地說著喜歡的話的樣子。
那個時候,她是心有悸動的。
那樣的他,誰能抵抗得住呢?
姜甜回到座位,把獎品從袋子裡拿出來,銀灰色的絲絨小盒子裡安放著一枚戒指。
戒指的設計很獨特,指環整體上是銀色的遊魚形狀,可愛簡約的魚尾和魚首成環形,中間以一顆藍鑽相接。
她抬頭在人群中尋找楚柏,看到他就在幾步遠的地方看著她,男人臉上的表情一如春日裡,他讓她打開花束裡面的小卡片時,認真又暗藏著幾分期待。
其實在銳曜工作了沒幾天,她就已經認出了小卡片上的字就是出自楚柏之手。
那個誇她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女孩子,哄她開心的人,也是楚柏。
隻不過那時候他怕他的感情會讓她抵觸,所以一束玫瑰也送得九曲十八彎。
如今她已經徹底放下了陸遷,他想送她禮物,卻還是要暗箱操作一下,設計個抽獎環節。
姜甜低垂了眼睫,把戒指取下來戴在了無名指上,她無名指上原有的戒痕已經變淡,如今戴上他送的戒指,就又會生出新的。
這一年裡,楚柏一直在對她好,工作上他不會故意讓她減輕負擔,隻是像小容一樣提點她支持她,生活中他總是事無巨細地照顧她,她前一天加班熬夜了,他第二天就會幫她帶杯咖啡,有時候甚至還會為她做午餐便當。
他就像一個十項全能的人,為了陪在她身邊準備了很久很久,所以跟他相處的過程愉快得不可思議。
被楚柏送到樓下的時候,姜甜沒有直接回家,她敲了敲男人的車窗,小雪落在她的發頂和眼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溫度太低,她的一張小臉有些微紅。
姜甜看到男人把車窗搖下來,讀到他眼睛裡的疑問,微微彎了身子,然後很快很快地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就是蜻蜓點水般的一下,她的嘴唇還帶著一絲絲冰,但卻瞬間讓楚柏的心亂了節奏,多年未停的熱忱就像炸響在夜空中的煙花,絢爛繁盛。
其實看到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刻,楚柏就有預感,她要打算接受他了,但是當她真的來到他眼前,跟他靠的這麼近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大腦空白。
十年間的失落、思念、煎熬、暗喜,一切緘止於口的隱秘心思,終於得到了回應。
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楚柏的身體快過大腦,他溫柔卻又不容抗拒地抓住了想要逃走的她,心跳早就亂得一塌糊塗的男人把姜甜的腦袋壓向自己,他的一吻印在了姜甜的鼻尖上。
然後就克制地側了頭在她耳邊低聲,「你終於是我的了。」
男人的聲音有些微啞,這麼近的距離讓姜甜的耳朵能夠感受到他的呼吸,還有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氣味。
她的耳根紅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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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跟許小容在一個被窩裡講了好多話,講她和陸遷,講她和楚柏,講現如今千帆過盡,她沒想過自己居然還擁有喜歡別人的能力。
許小容捏著她的臉,女人聲線懶懶,「你們兩個啊,各自都花了十年去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現在終於在一起了,就好好享受愛情,治愈過去的那些不開心吧。」
然後她就被姜甜的一個問題問住了——
「那你跟楚燁有沒有好好享受愛情啊?容容子。」
眉毛快要立起來的許小容立馬翻身背了過去,「不提那個男人,我們還是好姐妹。」
自從籤了那份婚前協議,她可算是體驗到了什麼叫作「婦唱夫隨」。
本來鮮少出現在媒體面前的楚燁突然就大開家門,他們個人逛超市也能被拍。
更別提什麼江邊咖啡廳甜蜜約會,慈善晚會上楚總為夫人點煙。
微博熱搜就沒消停過。
她前些日子提了個進駐娛樂圈的方案,工作室名字還沒想好,新聞上就又來了——
楚總為愛豪擲千金,娛樂工作室掛名總裁夫人。
過了年關,許小容就打算開始管理自己的工作室了,背靠銳曜好乘涼,又被這些個媒體宣傳了這麼半天,許小容感覺自己已經可以躺贏了。
現如今流量明星炒得火熱,銳曜這麼大個金融巨鱷,不如也來娛樂圈撈點金。
而姜甜作為涉獵各類綜藝影視,吃瓜看料的王者選手,直接被許小容挖了過來, 兩個人已經忙了有一段時間的工作室籌備工作。
夜半, 姜甜還是沒睡著, 她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 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抽屜裡的小盒子裡,她拿出了那枚婚戒,陸遷的婚戒。
簡約的銀環很新,仿佛根本沒怎麼經過時間打磨,可是他們兩個人,兩個戒指的主人, 卻已經被時間衝散了。
婚戒的下面, 是一封字跡泛黃的信。
這是十年前, 她在那次匿名寫信的活動中收到的, 陸遷寫的信。
時至今日, 信的字句已經模糊了, 但是這封信還是在她的回憶裡閃著光,一如當年的陸遷。
「……活著的每一個人, 似乎都得經歷一段被世界上的人和事刀劍相向的時光。雖然會寂寞,雖然會有諸多不便,但絕不能向世間的俗套低頭。」
那時候看到這段話的姜甜,就覺得自己正身處於被世界上的人和事刀劍相向的時光, 她看那決絕的筆鋒看得眼底湿潤。
少年意氣的幾句言語, 成了她失去父母家庭崩塌時的強心劑。
於是柔弱的女孩在心裡鼓勵著自己, 一步一步挺直腰板和世間的俗套對抗。
隻是她沒想到,寫出這番話的人,亦是她人生當中的一段俗套情節。
把婚戒和這封信放在一起, 姜甜才算安了心。
窗外的雪已經停了, 凌晨時分的夜裡安靜得不像話,溫暖的黃色燈光映照著信封,想到這十年來的畫地為牢, 執迷不悟, 姜甜轉了轉無名指上的戒指, 心裡莫名的熨帖,來自那個男人的名字。
楚柏高中入學的那一年,開學典禮上的優秀學生代表是陸遷,他看到了那時擔任主持人的姜甜看著陸遷演講時的表情,那種不加掩飾的喜歡讓他低了眼。
紅色幕布的禮堂舞臺上,暖色的燈光讓楚柏連空氣中的塵粒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卻不想看清她的表情。
所以他向來隻有無聲的陪伴和等待, 後來者不可招搖過市。
然而禮堂上的姜甜,在高一新生的人海當中,還是看到了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 她的視線短暫地停留了一下。
然後就是忽晚的歲月,已冬的山河。
少年時候的姜甜, 難道真的從來都沒有注意到過楚柏嗎?
夏日的風微燙, 粉色木槿正盛, 學生時代的過往已不可追。
唯有今時今日,願意相信情這個字的兩個人,沒有錯過, 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奔月者不懼黑夜,尋芳者不畏荊棘,求愛者不避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