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七仙女過了半日才醒。

先前門外發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女兒被包得嚴嚴實實，躺在她身側，睡得正香。

她伸手戳了戳女兒的小臉蛋，不由露出幸福的笑容。

此時她還不知道，溫馨的時刻是多麼的短暫。

一炷香後。

寶寶開始哇哇大哭。

七仙女茫然無措。

鄰居六嬸推門進來，抱起寶寶塞到了她懷裡：「快喂奶！」

董永和七仙女都沒了爹娘，董永一個男人，又啥也不懂。

可生孩子這樣的大事，沒個人照應又不行。

好在董家的老族長發了話，讓村裡同族的嬸子大嫂幫他張羅。

六嬸是董永堂嬸，與他家關系最近，七仙女的月子便叫她來照顧。

這些事情，董永是不管的。

七仙女在凡間待了一年，人情往來上也懂了一些。

生之前，她偷偷拿了自己織錦時攢下的半吊錢，塞給了六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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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嬸照應起她來，便上心多了。

此時見七仙女完全不知道怎麼喂奶，六嬸便一屁股坐上炕頭，上手扯開她的衣襟，直接把寶寶的小臉懟了上去。

寶寶本能地尋找到食物來源，用力地裹了起來……

此後破皮、開裂、愈合，再反復。

以及漲奶、堵塞、高燒。

……

仙女又怎樣，生孩子後的苦，誰生誰知道。

原本七仙女疼得死去活來生孩子時，就嚇倒了一批小仙女了。

因為喂養孩子，又勸退了一批。

至於董永，因家裡就一間房，七仙女在坐月子，他竟幹脆直接住到了隔壁三叔家。

隻每日午後過來看一眼孩子。

七仙女正忙於學習做母親，無心多想。

天上的仙女們卻再次發出了靈魂拷問：

「董永這個丈夫，到底要來能做什麼用？」

21.

女兒五個月時，七仙女照顧她總算是得心應手了。

但是自從生完孩子，她白日裡幾乎一刻也闲不下來，夜裡還要被啼哭吵醒，幾個月沒睡一個整覺，狀態很是不好。

不是丟三落四，便是顛三倒四。

一點小事都經常理不清楚、想不明白。

更是沒工夫去理會董永。

董永倒是無所謂。

他給女兒取名小玉。

董小玉身子康健，也很聰明。

董永偶爾逗她，她會呵呵笑著伸手去抓，可愛得很。

哪怕是個女兒，董永也確實有些喜愛了。

每每看見這般父慈女孝，七仙女也總會忘記一身疲憊，生出一種值得的感覺。

這不就是她曾經在天上貪戀的那些凡人的幸福麼？

隻是轉回頭時，看著手中隻搓了兩下的尿布，直起身來，捶著刺疼的肩，揉揉酸痛的腰，又總覺得哪裡不對。

但思緒一團亂麻，怎麼都理不清，她便放棄了，又俯下身去，繼續搓洗。

晚間，董永翻身上來時，七仙女腦中浮現白日裡的溫馨畫面，就沒那麼抗拒了。

於是過了兩個月，七仙女又發現有孕了。

22.

第二次有孕，七仙女有經驗多了。

董永則得意不已，直言這次一定是個兒子。

七仙女當時並未察覺董永話裡深意。

她隻發愁，等月份大了，幹不了活，董永又全不管，這次還有女兒要照顧，可如何是好。

日子照舊過著。

董永仍是日日下地。

七仙女仍要顧了這頭顧那頭。

下凡滿兩年的時候，七仙女這胎已到了八個月上。

家事幹不了，可以不幹。

但是，滿一歲的董小玉到了學走路的年紀，正愛滿地亂爬。

七仙女挺著肚子，扶也扶不了，追也追不上。

讓董永多看會女兒，他答應得好好的，扶著走了兩次，便再也不管了。

問就是累。

再問就扛著鋤頭就走，天黑才回。

晚上再問，他竟說：

「一個賠錢的丫頭，管她什麼時候學會走路。

「等她大了，自然就會走路了。」

七仙女愣住了。

她第一次知道，女孩在董永眼裡，隻是個「賠錢的丫頭」。

若女兒是賠錢的丫頭，那同為女子的妻子，又會是什麼呢？

七仙女很想問一句，最終卻沒有開口。

因為她知道，問也沒用。

董永字都不識，這種問題，他根本就答不出。

23.

七仙女越來越不愛說話了。

不隻她，天上的仙女們也安靜多了。

時光飛快，七仙女這一胎生了個兒子。

董永非常滿意。

很長一段時日，他走路都是昂著頭的。

他也不愛去田裡了，每天都是去去就回，回來便杵在兒子面前，哪也不去。

這般熱情持續了整整兩個月。

其間就算女兒爬到他跟前，他也愛搭不理。

七仙女每每看到，都要心疼不已。

輾轉反側了好幾夜，又盯著女兒發了幾天的呆，七仙女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得為小玉早做打算。」

七仙女下凡一場，本是看中了董永孝順善良，想嫁給他。

僅此而已。

她以為，這是件很簡單的事情。

到這時她才真正明白，是她想得太簡單了。

24.

想明白的七仙女認真搞起了事業。

她買入廉價的絲線，憑借高超的技術，織出上好的錦緞，再高價賣出，積攢了初始資金。

半年後，她帶著董永和孩子，舉家搬至縣城，繼續開拓高端客戶。

兩年後，她盤下一間店鋪，憑借前期積攢的客戶和口碑，做大做強。

五年後，她又舉家搬到府城，七娘織錦鋪也開到了府城。

如此，僅五六年，七仙女已從董家村的貧戶女，搖身一變成了腰纏萬貫的女掌櫃。

當年窮得賣身葬父的董永，託七仙女的福，穿上了綾羅綢緞，住上了三進大院，出入皆有人服侍。

說起話來，底氣十足。

出手也大方多了。

一萬錢還不夠他與朋友吃一頓餐飯。

再看不出從前唯唯諾諾、老實憨厚的樣子了。

倒是七仙女，並不注重裝飾打扮，日常仍是一身素衣一支玉簪，渾身上下幹幹淨淨。

除了眼角的皺紋，和略微發福的腰肢，她與在董家村時，並無太大變化。

25.

這幾年，七仙女其實過得挺充實。

瑤池會場的仙女們看得也挺過癮。

仙女們有了對比才發現，搞事業竟比談戀愛結婚生孩子有意思多了。

七仙女的生活也過得好了很多。

雖說七仙女本意不是為了享受物欲，但有了錢後，問題確實也少了。

居住環境好了，心情就舒暢了。

生活條件好了，身體就健康了。

僱些丫鬟小廝，有人管家務，還有人帶孩子，更是讓人舒心極了。

隻一點，平日忙於生意，還要兼顧孩子，七仙女與董永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董永手中有錢，又有時間，便結交了一群差不多的朋友，常常來往。

七仙女見他樂在其中，自己實在無暇多顧，便隨他去了。

卻不想，她隻是去省城送貨半月，回來時，家裡竟多了一房美妾。

26.

七仙女風塵僕僕回到家中，還未梳洗，董永便領著他新納的妾室來了：

「這是香翠。」董永搓著手，賠著笑，讓出半步，讓七仙女好看清身後的女子。

那女子約莫十五六歲，柳葉眉杏核眼，掐蔥般的細腰，皮膚嫩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比起當年剛下凡的七仙女，要好看得多得多。

有董永做主，她也不怕。

軟著身子緩緩跪下，開口也是嬌嬌滴滴的：「奴家香翠，見過娘子。」

「起來吧。」七仙女並不會為難一個小女子。

她隻一直看著董永。

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董永手足無措的樣子了。

當年面對傅員外家的管家時，他是真的老實憨厚得有些可愛。

今日這般搓手賠笑，竟看得有些令人作嘔。

七仙女揮手趕走了倆人。

獨自枯坐半天，她喃喃自語：

「竟是如何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也不知是說董永，還是說自己。

說完，扶桌嘔出一口黑血來。

27.

七仙女病了。

病得很嚴重。

董永來看了她一次。

遠遠地說了一句：「七娘，你好生將養，旁的都不要操心了，身子重要。」

便逃也似的走掉了。

那一雙兒女還小。

也不知是與母親相處少，沒有感情，還是叫人寵壞了，沒心沒肺。

來看了七仙女幾次，見她總不說話，就不再來了。

丫鬟們在外面嚼舌根，說董永日日與那美妾尋歡取樂，也不來看一眼她，七仙女也毫無波瀾。

在床上躺了幾日後，七仙女突然睜開了眼，盯著天上，堅定開口：

「母後，帶我走吧。」

28.

張七娘死了。

七仙女又回到了天上。

滿打滿算，這次下凡，七仙女隻待了九年。

「你這時間短了點。」

方案定的三十年，這可連三分之一都沒達到。

執行率過低，會影響績效考核成績的。

「女兒再也不想下凡了。

「我要閉關修煉。

「隻一事，請母後看一眼凡間那倆孩子。

「也無須大富大貴，令他們此生衣食無憂便罷了。」

七仙女與我面對面坐著，曾經梨花帶雨含情脈脈的臉上，如今滿是堅定。

堅毅果斷的小仙女更好看了！

我當然還是選擇支持她咯：

「你放心，交給我，妥妥的。」

隻要目標都完成，不怕過程太節省。

這場凡間直播，是時候收尾了。

29.

張七娘死後，董永很是傷心了幾天。

將她安葬後，便把織錦鋪子賣給了別人。

他倒是明白，自己既不會織錦，也不會管鋪子，倒不如把錢拿到手。

隻是沒了進項，他又養成了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坐吃山空也是早晚的事情。

從前那些與他一同玩樂的朋友，帶他去青樓, 激他納香翠。

如今他沒了鋪子，花錢不爽快，便都漸漸與他斷了來往。

隻一個同他經歷相仿的，還願同他喝酒, 還說帶他賺錢。

於是不出意外, 董永被那人騙走了一大筆錢。

好在房契地契還在。

但府城是待不下去了。

董永便賣掉了那出三進的大院子, 遣散了下人，帶著兩個孩子和香翠回了老家鎮上，與傅員外做了鄰居。

若他踏實做個小地主，日子便也過下去了。

可他總愛在村老面前擺闊。

很快，這最後的錢財也揮霍盡了。

於是，他把香翠賣掉了。

換了些錢, 也沒撐過多久。

這次，他又打起了女兒的主意。

當年在街上見人賣妻賣女，他沒有妻女，隻能自賣自身。

如今他有兒有女，竟真走到了賣兒賣女這一步。

這一雙孩子到底與七仙女有些因果，我也答應過七仙女，要保他們衣食無憂。

倒也不難。

我從蟠桃園裡撿了根枯枝，做了個傀儡人，令它下凡到董家接走了姐弟倆。

董永拿了百貫錢，什麼也沒多問，便信了那傀儡是張七娘的妹妹。

傀儡帶著姐弟倆走了很遠, 到了鄰省安頓下來, 出錢讓弟弟讀書，又將七仙女當初織錦的手藝教給姐姐。

兩個孩子遭逢巨變，到底成熟了一些, 學得也算上心。

會仙法可真爽！

「（這」傀儡人將姐姐發嫁, 為弟弟娶妻, 完成使命後，便功成身退了。

至於董永, 花光了最後的百貫錢後，便窮困潦倒，在一個大雪的冬天, 凍死在了當初董家村那個勉強遮風擋雨的破屋中了。

倘若沒有七仙女來過，這應該也是他原本的結局罷。

30.

將傀儡人收回後，我便關了瑤池的水鏡。

直播結束, 學習班也結業了。

女仙們來的時候茫然懶散，走的時候個個抖擻堅定。

由此可見, 這次大學習活動的效果, 那絕對是槓槓的。

不光思凡的仙女沒有了, 還都效仿起了七仙女，打算回洞府閉關修煉，先卷上去一個等級再說。

思想這麼積極向上, 隊伍不就好帶多了。

瑤池重又安靜下來，神遊去的王母娘娘也回來了。

對我的工作成果，王母娘娘表示十分滿意。

用瑤池裡種的萬年蓮藕給我塑了個不死身不說，還特地給我安排了一個新職位。

所以說隻要努力工作, 就一定會有收獲。

就是這個「天庭女仙聯合會主任」，聽著有些耳熟呢。

不過管它呢。

反正，我現在可是在天庭有編制的仙女啦！

這把真的不虧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