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能因為我曾經真的有過這種荒誕的猜測。

猜測諾亞因為某種初始設定，表現出種種對某人的忠誠、依戀和念念不忘。

隻不過那個人恰好是我。

現在一切都得到肯定的答案了。

我竟還多生出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再也不用搖擺，再也不用懷疑，我拒絕對 R7 付出感情是對的。

讓人類擁有愛的能力真是種詛咒。

我愛安娜，像愛母親一樣愛她，所以我得到詛咒的反噬，直到現在仍在想起她時感到被辜負的痛苦。

所以，我怎麼能重蹈覆轍？

我沒有那麼無私，無私到用真的去交換假的。

本來隻要離開新錫安城，就可以永遠杜絕這種可能。

隻是我失敗了。

那麼好吧。

我想，隻要我永遠不承認，我就永遠不會愛上他。

18

ẗŭ̀₉諾亞關我的第一個月，我過得還算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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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亞關我的第二個月，我開始有點難受。

諾亞關我的第三個月、第四個月……

我徹底毛了。

「我都說了我不離開這裡了，你怎麼還要關著我？你到底打算關我多久？一輩子嗎？！」

諾亞對我暴躁的怒吼充耳不聞。

甚至讓人送了杯熱茶進來，示意我可以潤潤嗓子。

去他媽的潤嗓子！

我一揮手把茶杯掀翻，琥珀色的液體傾倒出來，從書桌邊緣淌到諾亞的腿上，泅出大片深色。

不知道那杯茶燙不燙，總之他沒有因此變過表情。

隻是撩起眼皮，淡淡地看我一眼：

「放你走，然後呢？等你再一次和某人私奔的時候再抓你一次？」

「這不可能。」

「一輩子就一輩子，闕嵐，我記得我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這太好笑了。

我「嗤」地笑出聲：「你不是說相愛的兩個人才會永遠在一起嗎？我們也算相愛的兩個人？」

諾亞對我的諷刺無動於衷。

「我沒有那麼貪心，不相愛也沒關系，但是你得留在我身邊，闕嵐。」

我真是恨透了他叫我的名字。

這讓我覺得我的名字隻不過是一道不斷重復的指令。

闕嵐、闕嵐、闕嵐。

每叫一遍，他體內的那個程序就確認一遍執行對象。

這什麼破玩意兒，簡直把「愛」的陰暗面寫得淋漓盡致。

……

關著我，我以為這就已經是諾亞控制欲的最高境界。

沒想到過了兩天，我又無意中從臥室裡搜出來幾樣東西。

我把它們攤開，一一放在床上，諾亞回房後看到這些，表情難得地有所停頓。

「這是什麼？」我冷冷地問。

諾亞說：「手銬，鐵鏈，束縛帶。」

「你打算把它們用到我身上嗎？」

「曾經有過這個……」

「你他媽的！」

我簡直要瘋了，怒衝上前，揪住他的領子將他狠狠掼到牆上。

衝擊的勢頭止住後我還以為我會狠狠地給他一拳，但我竟然沒有。

我隻感覺眼睛酸疼得厲害，聲音都失去了氣勢：「你憑什麼這樣對我？你們仿生人都是偏執狂嗎？」

諾亞就跟當初陷入程式僵化行為的安娜一樣。

要把我鎖起來，綁上，束縛住，要我聽話，要我一個活生生的人遵從他們冰冷的程序設定。

我想起那些被安娜用膠帶貼住嘴巴，用麻繩一圈一圈纏緊的日日夜夜。

她有溫柔的笑容，溫柔的聲音，她手上拿著水果刀，無止境地削著手上的蘋果。

桌上全是不斷裂的果皮，她削完一個，往我嘴裡塞一個。我一直哭，不肯張嘴，她就使勁地掰開我的嘴巴。

那些蘋果上面有時會沾上她的血，因為她削得很快，削破手指也完全不在意。

安娜的仿真血液帶著些腥甜，顏色比人類的血液更鮮豔，她不會痛。

她已經出故障了，常常重復相同的句子，相同的行為。

「阿嵐怎麼今天又不乖呢？」

「阿嵐，媽媽是為了你好呀。外面壞孩子太多了，太危險了，你不應該出門。」

「阿嵐，你再亂跑的話，媽媽真的會很生氣哦。」

「阿嵐不是最喜歡吃蘋果了嗎？快吃吧。

「吃吧，快吃啊。

「怎麼不吃？

「吃吧。

「快吃吧。」

後來我看見蘋果就想要吐。

「混蛋！」

我還是一拳頭揮向了諾亞的臉。

但是這麼做的時候，我的眼淚已經不知不覺流了滿臉。

諾亞的頭偏了偏，沒有回擊，甚至摸了摸我的臉。

他放柔了聲音：「我隻是這麼想過，但我沒這麼做。闕嵐，隻要你不走，我不會這樣對你的。」

我激動到口不擇言：「憑什麼不能走，我要走！我他媽的才不要留在一個仿生人身邊自討苦吃！」

瞬間，諾亞的臉冷了有十倍不止。

「你敢。」

他掐住我的脖子，手指微微收緊。

我不怕他，露出挑釁的表情：「你看我敢不敢！」

之後我們幾乎算是打了一架。

臥室裡的東西被撞得乒乒乓乓的，掉了一地。

到最後我打得累了，被諾亞整個按倒在地上。

「諾亞，這樣究竟有什麼意義？」

我很無力，想到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一個程序，就更無力。

而諾亞用他冰涼的金屬手指蹭著我的臉。

他說：「需要什麼意義？

「闕嵐，你還在這，還在我能看得見、摸得到的地方，這就是意義。」

……不行。

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完全不可理喻，我得跑。

19

第三次逃跑失敗，我因為翻窗，摔斷了條腿。

聽說最近城裡又陸陸續續開始有人組織抗議仿生人統治的遊行，諾亞忙著處理這些事，對我這邊放松了些。

反正我現在一條腿纏滿繃帶，想跑也跑不了。

倒是尤金又來看望我。

大概是看我和諾亞實在鬥得厲害，她現在不諷刺我了。

有的時候，她甚至還會面無表情地打趣，說她自從認識諾亞以來，從來沒見他開會時下巴帶傷，還破著嘴角，她看見的時候很想笑，但礙於場合嚴肅，又沒好意思，因此憋得很辛苦。

呵呵。

她不知道其實諾亞身上的傷還更多。

我現在是徹底放飛了，最高指揮官又怎樣，不爽的時候就得反抗。

雖然反抗的結果往往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諾亞多半會讓我下不來床，但沒關系，打到就是賺到。

我生無可戀地對尤金說：「你沒事也多勸勸他啊，強扭的瓜又不甜，他老對我這樣，很容易影響他這個指揮官偉大光輝正確的形象。」

「這我沒有辦法，除非……」尤金的眼神忽然向後瞟了瞟。

我接收到她的意思，立刻大呼無聊，問她能不能推我去樓下的花園裡走一走。

外面一片春光明媚，推著輪椅來曬太陽的病人和家屬特別多。

我讓諾亞派來的人不要跟得那麼緊，尤金慢悠悠地推著我走在花園中，表情不露半點痕跡地問我：「你真的想離開諾亞嗎？」

我毫不猶豫：「當然啊，諾亞一直這樣關著我，我沒道理不想吧？你是不是有什麼辦法？」

「好，闕嵐。」尤金忽然很認真地叫我的名字，「你知道的，我一直覺得諾亞體內那個關於『愛』的程序是個累贅，如果你想讓我幫你離開，那麼，你幫我做一件事，好嗎？」

20

一個月後，我出院。

諾亞又忙到很晚才回家，我特意沒有早睡，坐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翻著書。

「什麼書這麼精彩？」

諾亞習慣了我自顧自地睡覺，見我仍在看書，便將書從我手裡抽走，看了眼封面。

我嘻嘻一笑：「書不重要，重要的是等你。」

說完我從床上跪起來，向他的方向膝行幾步，主動幫他解制服的紐扣。

「又想做什麼？」他按住我的手，聲音冷淡下來。

自古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指揮官大人當然也懂得這個道理。

我撇撇嘴：「等你睡覺還不行？」

諾亞表情不變，還是那麼看著我。

「……就是突然覺得成天這麼對著幹也挺沒勁的，還特傷身體。」

我轉了轉手腕，掙開諾亞的手，這回他沒阻止我，我垂下眼睛幫他把幾顆紐扣解了。

「你知道，我就是個很識時務的人啊，反正我撲騰來撲騰去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還不如跟你講和。」

「是嗎？」諾亞掐住我的下巴抬起，緊盯著我的眼睛，「你願意就這樣老老實實地待在我身邊？」

「我想通了，真的。」

我克制住自己想要躲閃的念頭，很真誠地與他對視。

「但你以後也不要看我看得太緊可以嗎？偶爾也讓我出門轉轉，誰天天被鎖在這麼點大的地方都會發瘋的。」

諾亞像是在思考。

我趁熱打鐵：「反正我又跑不了，你跟我講和，大家和平共處，共創幸福生活，你真的一點都不虧的。就算在床上你也省力點，對吧？！」

其實我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實在不行還有些柔情、苦情、深情的戲碼。

結果一個也沒用上。

諾亞的松口比我想象得容易些。

他說：「如果你不是在騙我，我可以考慮。」

我瞬間彎起眼睛：「那我先謝謝你。」

我湊近，輕輕地在他嘴角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