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方是人類的轄區，而北方則由仿生人接管，其中，新錫安城是在整個北方都舉足輕重的一座城市。
不過，和平協議歸和平協議，事實上還是有很多人不願與仿生人分享自己的家園。
在民間，仍存在很多反抗人工智能與仿生人的組織在偷偷活動。
進駐新錫安城的第一天，最高指揮官諾亞宣布這座城解封，並且頒布一系列新政，他表示，無論是人類還是仿生人，新錫安城歡迎所有人來到這裡安家，共同書寫新歷史。
其實對於很多普通人來說，管轄權歸屬哪方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重要的是安穩富足的生活。
於是有人千裡迢迢地來。
同樣，也有鐵血的人類至上黨實在受不了自己竟要受仿生人管制，想盡辦法地走。
而我是前者。
說我現實市侩也好，說我沒有血性也好，總之我從不思考人類命運。
我隻關心當下，隻關心自己這短暫的幾十年能不能過好。
如果諾亞不是 R7，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史迪。
在新錫安城的生活挺好的，如果沒有出現巨大的威脅，我是真的不想，也懶得再挪窩。
但……
偏偏諾亞是 R7。
他看起來對我當年的不告而別耿耿於懷，有他在，想必我的日子不會太平靜。
「好吧。」思緒百轉千回之後，我對史迪說，「關於怎樣離開和那邊的安頓情況，你可以和我說得再詳細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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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史迪的激動出乎我的意料，他甚至握住了我的手，「你真的願意跟我一起走？」
我有點不自在地把手抽出來。
「如果在那邊也能安穩生活，那沒什麼不可以。」
5
出城的時間定在一周後。
史迪聽我說自己和諾亞有些過節，擔心出城時不會那麼順利，還特意從黑市弄了兩塊假的身份芯片。
兩塊芯片分別記錄了一對夫妻的身份信息，出城時，我喬裝扮成了女人，和史迪扮演那對夫妻，混在了出城的隊伍中。
史迪一直牽著我的手。
我覺得這沒有必要，但懶得和他就這種小事在這麼多人面前爭執，就隨他去演了。
「指揮官大人來了！」
不知誰這麼喊了一句，人群忽然騷動起來，之後，一排飛行器在晨昏交替的光線裡緩緩在出城的關隘前降落。
一雙黑色的軍靴落地，諾亞下了飛行器，依舊是那身濃绀色的制服，漆黑如墨的眼睛在長長的隊伍中來回掃視，很快就把視線鎖定在我的方向。
史迪幾乎是立刻就跑。
非常非常用力地攥著我，越過混亂的隊伍，不管不顧地往城外跑。
我不知道他在跑什麼。
就算諾亞不肯放我出城，但他還是警署的探長，諾亞怎麼樣也不至於太為難他。
「史迪！史迪！
「你聽我說——」
話音未落，史迪從懷裡掏出一把手槍，「砰砰」往後射了幾發。
我驚呆了。
那是專門用來對付仿生人的槍，現在的新錫安城怎麼還能搞到這種武器？！
夜色突兀地降臨，城外的風吹拂起來也比城內凜冽。
我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被迫跟著史迪逃命。
身後一直有人在追，一切好像停不下來，奔跑中我的假發一直在亂飛，幾次三番地迷住我的眼睛。
突然，史迪被一發子彈射入膝蓋，向前撲倒，我和他一同摔到地上，流動的人群才倏然靜止。
追上來的仿生人士兵反擰住我的胳膊，膝蓋抵住我的後背，將我壓在地上。
「闕嵐。」
我聽見諾亞的聲音。
「你那麼惜命的人，現在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嗎？」
他在我身前蹲下，用力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來，用一種極其冰冷的目光俯視著我。
史迪在旁邊大喊：「我是警署的探長！你們不能抓我，你們憑什麼抓我！」
「現在知道自己是探長了？」
諾亞冷笑一聲，站起身：「史迪帶走，今晚加急審訊，闕嵐……」
他又低頭看了我一眼：「我來負責。」
「諾亞！」一名軍官模樣的女性仿生人急道，「你不能這樣放過他，他和這個反抗組織的人很可能是同伙！」
「情報部門調查過他，」諾亞轉頭看她，沒什麼表情地說，「除了和這個史迪有點私交，他和反抗組織沒有半點關系，不是嗎？」
「可是——」
「沒有可是，我說過，我來負責。」
諾亞將我從士兵手裡接過。
路過史迪身邊時，諾亞攬著我，目不斜視。
而史迪情緒激動，目眦欲裂，整個人像要撲上來一樣：
「你們有什麼事情都衝著我來！他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知道——」
一聲悶響。
士兵在諾亞的授意下用槍託狠狠擊中史迪的太陽穴，史迪的頭一垂，昏了過去，聲音倏然消失。
而諾亞看著我，表情上似笑非笑，眼睛裡卻是一片漆黑。
「闕嵐，他對你可真是情深義重。」
6
把我帶回家之後，諾亞幾乎把我砸進床墊裡。
我被砸得眼前一陣發黑，掙扎著想爬起來，可諾亞很快就欺身上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有點被他的眼神嚇到，著急忙慌地解釋，「我不知道他是什麼鬼反抗組織的人！我發誓！」
諾亞根本沒打算聽。
他冷聲說了一句：「喜歡扮演別人的妻子是嗎？」
之後他便用力揪掉我因喬裝打扮而戴上的假發，試圖去扯我身上的裙子。
我使勁地掙扎，甚至一拳頭擦過了他的臉頰，他忽然爆發出滔天的怒火，用力將我的手腕一左一右地摁在兩邊，像要把我的骨頭捏碎一樣。
「闕嵐，你為什麼要走？！
「我才找到你幾天，你到底又為什麼要走？！」
「那個史迪就那麼重要嗎？！」
吼完，室內安靜一瞬。
我們相抵的胸膛都在劇烈地起伏，他的心髒是他的能源核心，但也是會搏動的。
還有他變得急促的呼吸，他升高的體溫，他有點發紅的眼睛，都讓我變得恍惚。
「你不是知道嗎？」我不想被這樣的表象蠱惑，有意不去看諾亞，「我就是這麼自私的人，隻會做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諾亞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你自私惜命，不更應該安安穩穩地在這裡生活嗎？你跟隨史迪出逃，為什麼？」
「不是出逃，隻是結伴出城，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我重申。
「那就算你們結伴出城。所以，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在這裡生活。」
「為什麼？」
「如今新錫安城處在巨大的變動之中，顯然南方的生活會更安穩。」
「闕嵐，」諾亞的眼神變了變，很肯定地說，「你在說謊。」
我沉默。
諾亞有點用力地用虎口卡住我的下颌，危險地眯了眯眼。
「你想要擺脫我，是嗎？」
我說：「……不是誰要擺脫誰，隻是我有離開的自由。」
諾亞面無表情：「這是第二次了，你不打招呼就走。」
「那我現在跟你打招呼可以嗎？指揮官大人，請你允許我離開。」
「不可以。」
……就知道是這個答案。
我臉上大概隻餘苦笑：「R7，你的體內是不是也有類似認主程序的東西？」
聞言，諾亞神色微頓：「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如果有，我們可以想辦法解除。」
我認真地看著他：「R7，你早已經不是需要認主的仿生人，所以我不是你的主人。你有你的自由，我也有我的，你不用再把我當作主人，我們是可以分開的。」
7
仿生人的認主程序有點類似於雛鳥情節。
有些型號的仿生人在開機時會自動 run 一遍認主程序，將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認作主人，從此將自己與主人深度綁定。
我不知道 R7 是不是這樣。
但很多年以前……
大概有十年了吧，我確實給 R7 重新開機了一次。
我還清楚地記得，遇見 R7 時是個雨夜。
我帶著一身的傷從角鬥場出來，回家路上經過回收站，想著去裡面淘點有用的零件備著，便拐了進去。
那一天白天，中心城區發生了一起針對仿生人的大規模暴亂。
組織者侵入了網絡終端，整個過程在每個人的虛擬屏上同步直播。
那些人類至上的原教旨主義者將隨機抓捕和攔截到的仿生人及智能機器在中心廣場堆成一座小山。
他們用機械臂撕扯著仿生人的頭顱、四肢，拆解著擁有初級智能的機器。
殘肢斷臂和金屬零件堆滿廣場，汽油一澆，火光衝天。
直到軍隊出面鎮壓，暴亂平息，燃燒了許久的大火才被撲滅。
巨大的鏟車將被銷毀的仿生人和智能機器鏟起，無數殘肢斷臂、驚恐地睜大眼睛的頭顱被拋撒至空中，落雨一般落進車鬥裡面。
這些肢體的歸宿是回收站。
回收站就是仿生人的亂葬崗，這裡經常能淘到有用的東西。
——這麼說是不是顯得挺殘忍的？好像去掘人的墳墓一樣。
但沒辦法。
仿生人相關的零件在黑市上賣得太貴了，很多仿生人根本支付不起那個費用。
邊緣城區的仿生人都是被遺棄或者自己從主人家逃出來的，平時根本得不到維護，經常出些古怪的故障，有時我一天就要幫不下十個仿生人檢修或者修補皮膚。
回收廠的有用零件，我得時不時去淘一淘，放在家裡備著，否則它們就要被送進熔爐裡煉掉，太不值當。
我就是在回收站遇見 R7 的。
大雨夜，地面湿滑而泥濘，還混雜著紅色的不明液體。損毀嚴重的 R7 拖著一副殘破的身軀，在巨大的鋼鐵屍堆裡翻找出一顆眼球部件，摸索著安進自己的右眼眶。
那畫面詭異得像聊齋。
尤其當他發現我，轉身看過來時，那顆藍色的眼球還沒完全與眼眶貼合，掉出來一點點。
臉上的皮膚也有破損，翻出來好大一片，仿真的紅色血液從破口邊緣往下淌，隱約露出裡面冷色的金屬。
「嘿，別緊張，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我頂著他沒什麼溫度的眼神極盡友好地笑了一下。
「你的眼球看上去沒有裝好，要不要我幫幫你？」
就這樣，我把 R7 撿回了家。
8
R7 原來肯定不叫 R7。
他的記憶芯片受到損壞，忘記了很多事情，包括自己的名字。
每個仿生人出廠都有編號，他的編號被磨損得很厲害，隻能勉強看清楚「R7」兩個字，我偷懶，不想起名字，便就這麼叫他了。
我把 R7 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地檢修了一遍，該換的零件換掉，該補的皮膚補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