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羞愧道:「還容在下,給雲二姑娘道個歉,辜負了你的一片芳心。」
「其實,在下……」
我不耐煩地蹙眉,「不必。」
我沒有表現出他預想中的難過和羞憤。
甚至沒等他解釋,就又抬腳離開。
他呆滯在原地,一直等我走遠,也沒再追上。
既然棄了我,又何必裝出一副不得已的可憐模樣?
當真以為我會心痛難過不成?
我的婚事退掉後,雲秀熱熱鬧鬧地備嫁。
她要下嫁溫長峯這個七品小官的消息也傳了出去。
為了避嫌,雲秀命我將之前溫長峯給我寫的信件,送的禮物全都扔掉,出了門也要否認和他訂過親,不然,就是拉低了她的臉面。
「說出去,我搶了庶妹的男人,旁人還不得笑掉大牙?」
她有臉幹這件事,旁人卻說不得。
雲秀洋洋自得,甚至已經開始擺起了丞相夫人的架子。
她自詡是「天之嬌女」。
重生這件事,實在詭異,若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誰還能有這個資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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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這次一定會愛上對的人,過上最榮耀的生活。
我心底想笑,前世的她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前世,不也一心認為自己所愛之人就是值得的嗎?
這一世,有了個「重生」的由頭,就比上一世更值得了?
難道她不明白,人心最為善變,上一秒愛你如命的人,下一秒就能為了利益拋棄你。
果然,雲秀還沒高興太久,壞消息來了。
趙欽臣發覺她拋棄了他這個相府公子,竟然選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面子上掛不住,便在外面傳播風言風語。
說雲秀是勾引他不成,一氣之下嫁給別人。
他有證據,是那天雲秀和他幽會,掉落的頭釵,還有個香帕子。
雲秀慌了,她趕忙檢查一遍,確實是當初雲雨之時丟在了那。
「賤人!」
她氣衝衝地跑到我這裡,啪地一聲,結結實實打了我一個耳光。
我正在看書,猝不及防。
「賤人!你說,是不是你傳出去的?」她氣急,一張小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你就是嫉妒我,看不得我搶了你的男人,是不是?」
我壓下怒氣,將書放在一旁,肅容道,「姐姐,妹妹不敢。」
「你不敢?」她用手指著我,冷笑兩聲:
「現在事情已經傳出去,若長峯起了疑,對我有了嫌隙,我還如何嫁給他!
「雲霞,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現在,馬上,立刻,去外面承認,那天是你偷了我的衣衫朱釵,冒充我去勾引趙欽臣的!」
雲秀是真的害怕了,她手指都在顫抖,仿佛偷來的幸福會一不小心溜走。
我做出逆來順受的表情,「可,就算妹妹承認了這件事,等姐姐到了和溫公子大婚夜,若溫公子發現姐姐沒有落紅……」
那夜翻牆出去的偷嘗禁果,雲秀總要付出代價。
雲秀愣了一下,咬唇,眸底閃過一絲異色。
「放心,爹和我已經商量好了,到時候將他灌醉,滅了燈,你和我有六七分相像,便由你來替我,他不會發現的。
「一旦事成,你落了紅,便借口擦洗出來,再換我。
「隻要元帕上有血,此事就算蒙混過關。」
我眨眨眼睛,原來他們父女倆已經商量好了。
「那我呢?姐姐,我若不是處子了,今後出嫁,又該怎麼辦啊?」
她嗤笑一聲,眼梢揚起,「雲霞,雲府有用得著你的地方,就是你最大的福分了。」
說完,她警告地瞪我一眼,轉身離開。
我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一旁的婢女熟練地去拿雞蛋為我滾敷。
待四下無人,我才滿意地笑出聲。
很好,重生一世的雲秀,還是老樣子。
輕而易舉就上了鉤。
我拿出一張紙,用左手寫字。
「繼續散播雲秀的謠言。」
「可著手準備脫身事宜。」
「另,調查溫長峯喜愛的女子類型,重金調教,不惜代價。」
寫完這封密信,仔細封好,我一個口哨喚來信鴿,將信送了出去。
雲秀她沒猜錯。
消息就是我傳播出去的,為的就是逼她讓我背鍋。
我背了鍋,才能為後面的脫身做準備。
雖然已經在趙欽臣身邊鋪墊了許久,打算等雲秀嫁過去再慢慢折磨她,可沒想到突如其來了個什麼「重生」。
我原本還擔心,前世的雲秀會不會發覺我在背後操作。
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蠢。
我放了心,既然她不再喜歡趙欽臣,那我用錢買通的那些鶯鶯燕燕,也就不需要再黏著趙欽臣。
下一個目標,是溫長峯。
雲秀說得很對。
我是一條窮命,貪財,和我那死了的姨娘一樣,為了錢,命都能不要。
但是……
有錢,能使鬼推磨。
也能讓那群鬼撲到雲秀的身上,將她的血肉一塊一塊蠶食殆盡。
6
姨娘死後,不過一天,雲秀就玩膩了那個布偶。
她讓人將那破舊不堪的布偶送回給我。
姨娘親手縫制的布偶,是個小馬。
她惡趣味地剪壞了小馬的一條腿,撕爛了小馬的肚子,將棉花掏出來,然後用紅色的墨水,勾勒出腸子的形狀。
那婆子將小馬送還給我的時候,並沒有走,而是睜大眼睛,嘴角彎起,等著我大哭的反應。
「哎呀哎呀,小馬好像死掉了哦!你看你看,腸子都露出來了,嘖嘖,好可憐啊!」
婆子期待地盯著我。
我轉身回了屋子。
再出來,拿了把剪刀。
三兩下,七八下,那個布偶小馬,被我瘋了一樣地剪成碎片。
婆子被我嚇到了,表情從期待變成呆愣,又變成驚恐,罵罵咧咧地走開。
婆子走後,我又一把火,將那木偶燒了個幹幹淨淨。
從那天起,我隻要錢。
本就不喜愛我的爹,愈發覺得我上不得臺面,連敷衍的寵愛也不再表演,既然我愛錢,賞賜點金銀就是了。
我開始看各種書,學著做生意,想辦法用更多的錢傍身,被騙過,被恐嚇過,甚至撿了一個乞丐,讓她幫我拋頭露面,打理生意。
終於小有所成,我開始一點一點做局。
我揮金如土,所有雲秀在意的東西我都要毀掉。
我讓人接近趙欽臣和雲秀爭寵,讓人給雲秀吹耳旁風促使她未婚苟合。
但雲秀重生了。
不過好在,重生一次,她依然是一個滿腦子隻有男人的蠢貨。
她高談闊論自己的愛情如何命運多舛時,我在記當時的政事變動和民情輿論。
當時民間時興什麼,哪個官員露出了把柄,誰又嶄露頭角成了一匹黑馬。
這些,都將再次成為我報復她的助力。
之後幾天,我開始頻繁外出。
外出時,雲秀逼著我穿她那天和趙欽臣雲雨的衣衫,戴她的首飾。
她也開始在外面傳言我水性楊花,勾引趙公子,明明是個庶女,偏偏還幻想進丞相府的門。
我惡心至極。
但還是要順從地接受。
我越被人侮辱,借這件事脫身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街上亂轉片刻,我去了我的鋪子,上了一處隱秘的閣樓。
阿谷穿著一身男裝,站在我身側。
她是我五年前撿來的乞丐,當時正值寒冬,她被凍昏過去,是我花重金救了她。
一個女孩,餓得脫相,在寒冬渾身裹著湿重的稻草。
我若不救,她活不過那個冬天。
後來,她醒來,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們是同類。
如今,她是我的二把手。
從枯瘦如柴的豆芽菜,到現在站起來比我還高一頭的少女。
阿谷是這個世上我最信任的人。
「冒充嫡姐勾引男子的傳言若傳出去,你下半輩子,沒辦法回頭了。」
阿谷擔憂地看著我。
我擺擺手,毫不在意。
名聲這個東西,隻有在乎的時候,才能傷害自己。
她心疼地望著我。
「找一個尼姑庵,我要出家。
「另外,這份名單上的新晉官員,著手買通接近,讓他們示好溫長峯。
「不惜重金,為溫長峯造反鋪路。」
阿谷被我嚇了一跳。
「造反?他……敢嗎……」
自那晚雲秀說我會和離之後,我想了許久,預設了很多情況。
其實,溫長峯算是個合格的搭伙過日子人選。
我可以接受他不愛我,甚至他拿我當替身。
不論納多少個妾,我都不在意,隻要我能好好活著。
但前世我和離了。
雲秀是在我和離之後不久就死了,隨後重生。
她不知道我為什麼和離,和離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隻知道溫長峯前途不可限量,比之那畜生不如的趙欽臣好太多了。
但果真如此嗎?
後來發生的事情,一定不簡單。
她滿腦子都是男人,連去仔細想事情為何如此發展都不曾。
因此,我猜測,溫長峯是動了站隊造反的心思。
一旦被發現,就是誅九族的下場。
但雲秀死得太早了,她不知道。
不論前世他是不是想造反,還是伙同旁人造反,這一世,我都要引著他往這條路上走。
更何況,如果告訴雲秀那個蠢貨說,她完全可以搏一搏,讓溫長峯被封個王爺,甚至當個皇帝……
她不是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嗎?
這皇後或王妃的位置,她會不貪心嗎?
7
闲言碎語如洪水猛獸,逼得我出不了門。
旁人認出我,皆是謾罵,甚至還有人在暗中用臭雞蛋、菜葉子砸我,侮辱我心比天高,竟然冒充嫡姐去勾引相府公子。
趙欽臣是知道真相的,可他愛惜羽毛,不可能為一個低賤庶女去辯解。
爹又賞賜了一大堆金銀,但沒來看我半眼。
雲秀喜滋滋地備嫁,下個月,她就要出嫁了。
爹也是賭了一把大的,時不時敲打我,告誡我,順帶給我洗腦:
「阿霞,每個人,這輩子都有她自己的使命。
「你的使命,就是為雲府的繁榮昌盛,奉獻自己。」
雲秀大婚前一天,他親自來尋我,同我推心置腹。
爹先是嘆了口氣。
「你也是爹的女兒,爹知道你受了委屈。」
他刻板地背著那些話,眼裡的關心不達眼底,「但你姐姐那個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是一家人,她犯了錯,我們作為家人,必須幫幫她。」
我點點頭,「爹說的是。」
最好等幾年後,溫長峯東窗事發,雲府被牽連的時候,他也能這樣慈悲地說一家人就應該分擔的話。
砍頭嘛,就是要一家人整整齊齊地。
他見我淡然,一瞬間有些啞火,「你放心,此事過後,爹一定好好補償你。」
我故作感激,當下流言發酵得足夠,是時候行脫身之法了。
「爹,女兒不求補償,隻有一事相求。」
他忽然閉上嘴,警惕地看著我,「什麼?」
「近日來流言如火,女兒自知再留在雲府,也是給雲府抹黑。」我落下兩滴眼淚,盈盈地看向爹:「女兒想離親,當個姑子,後半輩子青燈古佛,為姐姐和爹爹祈福,女兒與雲府沒了關系,旁人也便說不得雲府如何了。」
這番話說完,爹沉默了許久。
我生怕他不願意放我離開,「如此,傳出去也是爹對女兒的仁慈,女兒做了偷嫡姐衣衫釵環、不知臉面羞恥地去勾引相府嫡子的事,本來該浸豬籠以儆效尤的,可爹仁慈,允我削發出家!留下囫囵一條命來!」
我紅著眼眶,「爹,你說,這樣做,不就是最好的辦法了嗎?」
我的話裡,帶著幾分真情實意的怨懟。
明明不是我的錯,我什麼都沒做。
但雲秀每次衝動之後,都需要我來承擔後果。
我便活該是個墊背的。
所有人都覺得,我天生是個話本子裡襯託旁人的存在,能為主角們兩肋插刀,便是我最大的功勞了。
我的幸福?我的生命?
那算什麼!
哪裡有她主角的愛情重要呢?
書房裡靜默片刻。
「那你,就再也不是雲府的姑娘了。」爹的聲音略顯幹澀,「罷了,罷了,雖往後和雲府沒了關系,但爹也會派人在那邊護著你的。」
我用帕子擦擦眼淚,徹底擦幹這些年的期許和不滿。
如此一來,所有的事,就簡單多了。
我笑著道:「事不宜遲,便今日吧,明日嫡姐出嫁,也就不會受人指點了。」
爹隻是猶豫片刻,便喚人去拿我的生契和文書,生怕我反悔似的,不過個把時辰,出去問庵子的人就回來復命了。
正是我暗中買通的庵子。
庵子阿谷動了手腳,那邊都是我們的人。
等下午,爹便去衙門做了公示。
阿谷給我遞消息時,說圍觀的眾人,都在高呼爹做得好,大義滅親,知錯就改,現在悔悟還不算遲。
爹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他那不爭氣的庶女,終於有用了一次。
第二日。
天還未亮,雲府就熱鬧了起來。
所有人忙得腳不沾地,伺候雲秀梳妝打扮的,清點嫁妝的,還有喜婆交代大婚事宜的。
沒有人注意到,我這個庶女,悄悄從小門溜了出去。
此次離開,我什麼都沒帶。
身上的衣服,發釵,全是我在外面購置。
這個地方,我不想再沾染一絲一毫。
阿谷在外面候著我。
她身旁是一輛寬大的馬車,手裡捏著一把野花,穿著一身低調的男式灰衣,見我走來,笑著揚起手臂。
「恭喜自由。」
8
我在外面藏了一個月。
據阿谷的眼線說,等下午的時候,雲秀和爹才發現我不見了。
一直找到黃昏,溫長峯來迎親,他們終於慌了,在我的院子破口大罵,押著我的奴僕行刑逼問。
雲秀還等著我在大婚夜,為她的愛情獻出處子之身呢。
可我偏偏跑了。
那些奴僕本來就是雲秀的眼線,打死了也問不出我的下落。
雲秀按時出嫁。
她不是傻子,大婚當晚,借口正好來了月事。
之後許是又想了別的法子,避過了這回事。
溫長峯依然愛她愛得不得了,恨不得將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送給她。
兩人的恩愛,惹許多人豔羨。
藏起來的這一個月,雲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尋我,就連我要去的庵子,都被翻了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