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北疆諸事宜已準備妥當,隻等阿姐前來。路途遙遠,阿姐萬事小心,承則等你。」
陸安看完這張字條,露出暢然安心的笑意。
「昭昭,明日一早會有薛府的人護送你出京,一路前往北疆。」
我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麼,「都是你安排的嗎?」
「是,」他說得很風輕雲淡,「北疆邊軍並非鐵板一塊,有不少我爹門生故吏,也有原楚王黨羽,如今全都效忠代王殿下。我已派人暗中聯絡好,隻等你到了北疆,便可起事,殺向京城,奪回本該屬於你弟弟的皇位。」
原來這幾個月裡,他做了這麼多,在都安排妥當後才告訴我,直接將我送走。
三年了,我跟阿則一直都籌謀著能有此機會,可這一天終於來了,我心中卻並沒有多少激動歡喜,愣愣望著他許久,隻說了一句:「那你呢?」
他淺笑了一下,還是那般芝蘭玉樹。
「我自然是留下來,還有些事要做。」
「做何事?」
他不說話了,側過頭不再看我。
我抬起雙手捧住他瘦削的下颌,將他的頭轉過來,盯著他的眼睛。
「若是被人發現我不見了,你要怎麼解釋?
「若是陛下或者許青彥想要殺你,你要怎麼辦?
「阿則起兵,到時候第一個被查的就是公主府,你能去哪兒?」
他還是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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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我們一起走。」
「不行,」他笑了起來,眼睛裡閃著光,「我們若一起走了,很快就會被發現,宮裡那人必會派人圍追堵截。」
「昭昭,」他的聲音又輕又柔,「你先走吧,我會為你遮掩,然後再去找你,好不好?」
「你騙人!」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湧而出,對著他大喊:「陸安,你明明知道的,你留下來就隻有死路一條!」
他眸中的光頃刻間就黯了,但很快又笑了起來。
「昭昭,聽話。」
我拼命搖頭,緊緊抱著他,大哭。
「不,不行,我不走。」
以前,我每次哭,他都有些慌,有些無措,但今天,卻始終輕聲哄我。
「乖,代王還在等你,三年了,你們早就該相聚了。」
長夜將盡,天已蒙蒙亮了起來。
我呆呆坐在房中,看著陸安進進出出為我打點東西。
最終,他站在門口,溫柔叫我。
「昭昭,該走了。」
我站起身,從牆角的一個屜子裡拿出一隻香囊,遞給他。
「這是前段日子一直繡的,裡面的香也是我親手調的,是要送給你的。」
他接過去,骨節分明的手指用力握了握,看著我,目光如水。
「昭昭。」
我輕輕笑了笑,「聞聞看,喜歡嗎?」
他放在鼻間,似是舍不得拿開,聞了許久,也笑了。
「喜歡。」
「文弘,」院子外傳來薛楨的聲音,「時辰到了,該走了。」
他將香囊收進袖子中,拉起我的手,走出屋門。
薛楨等在外面,沒有平日裡玩世不恭的嬉笑,臉上帶著竭力壓抑的悲色。
陸安拉著我走近,將我的手交給薛楨。
「公主就拜託了。」
薛楨點頭,「定不負所託。」
我剛向前走出兩步,猛地又被身後的人一把抱進懷裡,那雙抱著我的手臂在微微抖著。
他的唇貼在我的耳邊,輕輕蹭了蹭。
「昭昭,一路小心。」
「好。」
又沉默了一會兒,他將我放開,對著我笑。
「走吧。」
話音剛落,卻瞬間變了臉色,手扶住了額頭。
「你香囊裡放了什麼?」
我對著他粲然一笑,帶著得逞的快意。
「陸安,我終於騙到了你。」
「昭昭。」
他想來拉我,卻站立不住,被旁邊的薛楨扶住。
「趕緊帶她走。」
他對著薛楨喊了一聲,但最終抵不過藥力,昏睡過去,緊握著我袖子的手緩緩松開。
「公主,你這是?」
薛楨看著我,驚詫不已。
「你帶陸安去北疆。」
「這……」他猶疑不定,隻愣愣站著不動。
我平靜問他:「從京城到北疆需要走多久?」
「騎馬日夜兼程的話需十日。」
「若是乘馬車呢?」
「那大概要將近一月。」
他想了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公主,原來你是這個意思。」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靠在他肩上的陸安,輕輕點了點頭。
「薛大人,你也是聰明人,這其中的道理肯定明白。
「我不會騎馬,乘車去北疆路程太久,變數太多,被京城的追兵趕上的可能性也太大。
「況且我是公主,突然離京很容易被人發現。你跟陸安一路快馬加鞭到北疆,我留下來為你們遮掩才最合適。」
「公主……」
薛楨看著我,眸光湧動,「那公主可曾想過,一旦北疆起兵,你怎麼辦?」
「不必擔心我,」我淡淡笑了笑,「陸安有王佐之才,國之棟梁,拜託你在他醒來後告訴他,若是真的愛我,將來就好好輔佐我弟弟,不要愧對這天下。」
「臣遵命。」
薛楨也是通透之人,明白我的意思後,也不再耽擱,帶著陸安,與他府中部曲隨從一起上馬,疾馳而去。
人都走遠了,我回到屋中,坐在桌邊,內心一片安寧。
從我第一眼看中陸安,第一次招惹他,便是為了這一天,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
隻是心中還是會有些許遺憾。
其實陸安這麼好這麼好的人,我還是想與他一起到白頭的。
可終究還是緣分淺了一些啊。
一晃半月過去了,相安無事,我每日一切照舊,去宴會,逛酒樓,聽曲子,歡飲達旦。
亦有好奇的人問:「怎麼公主出來玩都不帶著陸安了?」
我隨意地回一句:「時間久了,膩了。」
立馬又有人起哄:「想不到陸安那樣的絕代風華也有被厭棄的時候。」
這天,汪正又來了,低眉順眼地請我進宮。
「陛下說許久不見公主了,甚是想念,宣公主過去說說話。」
「正好,本宮也思念陛下了。」
我沒有半分耽擱,直接跟著汪正進了宮。
與往常不同,汪正並沒帶我去宣德殿或暖閣,而是一路到了凝露殿。
那是我兒時住的地方,一直到父皇駕崩,才搬去宮外的公主府。
「陛下,湖陽公主到了。」
「吱呀」一聲,汪正將門推開,人卻站在門口,對我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獨自一人走了進去,他又在外面關上了殿門。
殿中的一切還一如往昔,與我住在這裡時並無二致,且幹淨整潔,可見平日裡時常有人打掃。
「昭昭來了。」
陛下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溫和叫我。
他旁邊擺著一張桌幾,桌上有幾本書,一副棋,和一杯冒著嫋嫋熱氣的清茶。
小時候,他經常來看我,都會陪我在這張桌子上看書,下棋,品茶,說笑。
那曾是我兒時最快樂的時光。
我走到他跟前,笑著行禮,「皇兄怎麼宣昭昭來這裡啊。」
他扶我起來,握著我的手,帶我在殿裡慢慢地走。
「因為朕喜歡這兒,你搬走後,朕下令所有的東西都不準動,還要每日打掃,朕有空了就會來這裡坐坐,想想小時候的事。」
「皇兄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記得啊。」他答得不假思索。
「你喜歡看畫本子,但怕被父皇母後發現,就來求我,我每次從宮外買了,都是在夜裡偷偷給你送過去。」
「是啊,」我想起了往事,也不禁莞爾,「有一次被父皇發現了,哥哥你為我頂了下來,說這些畫本子都是自己看的,害得父皇發了好大的脾氣。」
「還有這個,」他抬手指了指床頭上放著的一個面相兇惡的玉雕,「你八歲那年總被噩夢魘住,嚇得每日天一黑就哭。我送了這驅鬼的神像,跟你說由它代替哥哥每晚守著你。」
我拿起玉雕,握在手中仔細地看了看。
「當時我還哭著說,這才不是哥哥,我哥哥長得可比它好看多了。」
「哈哈。」他笑了起來,又走回窗邊,將窗子推開,指了指院子。
「那架秋千還是你鬧著要玩,我命人給你做的。有一次你坐在秋千上,青彥推你也沒個分寸,你從秋千上被甩了下來,還是我將你接住才有驚無險。」
「嗯,」我喉嚨一時有些哽住,頓了頓才小聲說,「我還記得當時你說,昭昭不怕,有哥哥保護你。」
往事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不知不覺中,他不再自稱朕,我也不再喚他皇兄,而是叫哥哥。
回憶的閘門一經打開便很難收住,我們說了許久的話,說到開心的時候他拊掌大笑,沒有一點帝王的威嚴。
天色漸晚,一抹殘陽掛在半空,斜斜照過來,整間屋子都映上層血色。
他漸漸斂起了笑,看著我,沉沉嘆了口氣。
「昭昭,你為何不能一直乖乖做朕的妹妹呢?」
我垂下了頭,輕聲說:「皇兄,是你先不想做昭昭的哥哥的。」
「帝王本就該無情。」他的聲音已經完全冷了下來,再不復剛剛的溫情。
「朕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一時念及舊情,留下了你們姐弟的命。」
我亦冷冷笑了一聲,「皇兄,您最後悔的事不應該是有負父皇所託,篡權奪位嗎?」
「好,好,」他狠狠盯著我,一連嘆了幾聲,「終於不願意再裝了吧?朕還真是小瞧了你,你說的那些鬼話,朕竟然全都信了。」
「那皇兄一臉關切地說阿則病了,昭昭也差點信了。皇兄的盤算大概是讓阿則一直疾病纏身,再不出兩年便客死北疆吧。」
他似被說中了心事,驀然良久,然後指了指窗邊桌幾上的那杯茶。
剛剛我進門時還冒著熱氣,此時也早已冰冷。
「既然昭昭什麼都懂,那也無須朕再多言,這杯茶送你一程吧,朕專門命人準備的,不會有什麼痛苦。」
「好,多謝皇兄。」
從進門起就等著這句話,此時他終於說出了口。
我平靜點了點頭,走過去,端起茶杯放到唇邊,剛要一飲而盡,殿門猛地被人撞開了。
「不要喝!」
有個人影飛奔了進來,一掌打掉我手中的杯子。
「許青彥,你反了不成!」
面對面色鐵青的皇帝,許青彥將我護在身後,雙膝跪地。
「求陛下,不要傷害昭昭。」
「朱承則已造反,直逼京城而來,朕為何還要留她?」
「臣會帶兵平叛,誓死守衛陛下,隻求陛下不要傷她。」
許青彥以頭觸地,苦苦哀求,不多時額頭便磕出了血,印紅了地板。
沒有人說話,寂靜的凝露殿裡,隻有「砰砰」的磕頭聲。
「也罷,」皇帝指著我,似是無比疲憊地揮了揮手,「你帶她走,朕再不想看到她。」
「謝陛下開恩。」
許青彥又重重磕了個頭,起身拉著我離開。
他的血順著額頭一滴滴往下流,染紅了整張臉,也染紅了衣領。
就如同很多年前他為了我被人刺傷一樣。
他還是說:「昭昭,沒事,別怕。」
隻不過這一次,我眼中一絲淚意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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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進了許青彥在京城的府邸,他將我安頓好,又吩咐了府上僕從務必照看好,便行色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