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的,不是什麼痫疾,隻是被前朝第一使毒高手下了奇蠱,連宮中太醫也被蒙混過去。
前朝的暗衛,妓館的花魁,亂世之中無論身份如何變化,冰娘制毒的本領卻依舊是天下無雙。
就連聽笙臉上的胎記,也是出自她之手。
蠱毒就藏在那粒七泠丸中,與字條一並帶給了他,他本意不過是想懲治傷害聽笙的人,卻未想到聽笙倔強至此。
?
(七)
像是老天爺也為聽笙的誠心所感動,趙鈺的病竟然奇跡般地好了,不過短短半個月,他周身痫疾就一掃而光。
聽笙攙扶著趙鈺踏出房門,數月來第一次見到陽光的那一刻,趙鈺喜極而泣,抱著聽笙就轉起了圈,嚇得聽笙連連尖叫。
遠處花叢間,洛聞坐在輪椅上,臉上的神情藏在面具下,隻一雙眼眸,冷若冰霜,深不見底。
當聽笙出事的消息傳來時,洛聞剛收到範林的捷報,臉上的笑容還未全展,便生生僵住了。
是在馬場出的事,聽說趙鈺病好了,他那群狐朋狗友又蜂擁而來,邀他去賽馬,慶賀他大病初愈。
趙鈺冷冷一笑,也不說什麼,隻打扮得豐神俊朗,神採奕奕地赴約了,還特地帶上了聽笙。
誰知在馬場竟碰上了珠瀾郡主,所謂冤家路窄也不過如此,兩人自然又是唇槍舌戰一番。
「喲,小侯爺,還沒死呢,禍害遺千年這話就是寫給你的吧,古人誠不我欺。」
「郡主您都沒死我怎麼敢先去地府報道呢,怎麼著牛鬼蛇神見了你也得給我三分面子呀。」
正耍著嘴皮子,趙鈺忽然聽到一聲慘呼,回過頭,瞳孔皺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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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笙的手被捆在馬尾上,他那群「兄弟」正興高採烈地比著賽,駕馬狂奔,聽笙像個支離破碎的娃娃,被血淋淋地拖行了一路。
剛剛那一聲就是聽笙口中塞著的棉布被磨飛了,她得以發出的慘叫。
原來是趙鈺在和珠瀾郡主鬥嘴的空當,他那群狐朋狗友見他把聽笙帶來了,以為他是想羞辱她,於是他們決定給他一個「驚喜」,既討好了他,又找著了樂子。
趙鈺背後的動靜珠瀾郡主一早就盡收眼底,卻始終沒有開口提醒趙鈺一句,反而故作刁難,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偶爾挑眉瞥向馬場上聽笙的慘況,珠瀾郡主眼底滿是惡毒的快意。
天知道她有多恨聽笙,恨這個代替她,嫁進了趙府,嫁給趙鈺的醜陋賤婢。
當趙鈺目眦欲裂地奔向馬場時,珠瀾郡主像見到了最好笑的事情,笑得前仰後翻,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世上千般萬般求不得,總該有人陪著她,一同嘗嘗失去的滋味。
「住手,都他媽給老子住手!」
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劃破馬場上空,趙鈺血紅了雙眼,仿佛地獄修羅。
當聽笙血肉模糊地躺在他懷中時,他渾身上下止不住的顫抖,是從未有過的心慌與害怕。
一路抱著聽笙踉踉跄跄地跑去找洛聞,趙鈺心跳如雷,不知不覺淚已落了滿臉。
洛聞的目光如狂風驟卷,可怕得像要將他吃掉一般。
「她是瞎了眼才會不顧一切地去救你,你卻將她傷得體無完膚,豺狼虎豹也不過如此!」
門狠狠地一關,趙鈺無力地滑落下來,顫抖著身子抱住頭,悶聲痛哭。
他沒有想傷她,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將她帶去馬場,隻是想和那些人劃清界限,想當著那些人的面,驕傲地宣稱,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想要攜手到老的人!
聽笙身上的傷觸目驚心,尤其是臉,被磨得稀巴爛,慘不忍睹。
洛聞深吸了好幾口氣,手卻依舊抖得厲害。
如果要治好聽笙的臉,就得將冰娘的毒一並解了,可那毒何嘗不是他們煞費苦心為她加的一層保護色?
但如果再猶豫下去,聽笙這張臉就算徹底毀了。
墨眸染了悽色,一開口,嘶啞的聲音卻是哽咽難言:「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絕不會……」
他終是決定為她解毒療傷,即使少了層保護又如何,日後驚濤駭浪,他都會擋在她身前,再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聽笙的臉上很快纏上了厚厚的繃帶,她在小院暫住下,以便洛聞貼身照顧。
夜裡寒風四起,聽笙被藥膏包裹的身子總是格外冷,洛聞握住她的手,她卻仍是冷得直哆嗦,不管不顧地貼近洛聞,汲取他身上的溫暖,昏昏沉沉的世界裡沒有光沒有希望,她像回到了最悽惶無助的兒時,嚶嚀的聲音幾近哀求:
「先生,抱抱我好嗎?抱抱我……」
洛聞身子一顫,將聽笙緊緊摟在懷中,熱流逼上眼眶,他哽咽開口,如哄小孩般,在她耳邊柔聲細語地低喃道:
「也許你不記得了,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就擁你入懷過……」
聽笙含糊不清地應著,嘴裡無意識地囈語著,語帶乞求,洛聞心頭一澀,握緊雙拳,眸中狠厲之色一閃而過。
伏筆誅殺,兵臨城下。
他可憐的姑娘,再忍忍,再忍一下下就好了。
那一天終要到來了!
?
(八)
聽笙養傷的日子裡,趙鈺幾乎天天跑來看她,無視洛聞的冷眼,拉著聽笙的手就說個不停。
說他有多威風,把那幫害她的人揍得鼻青臉腫,幾個月都下不了床。
說他又在外面見到了什麼新奇的玩意,等她傷好了後,他就帶她去逛廟會,看煙火。
但每次說到最後,俊秀的一張臉總會紅了雙眼,第千百次地解釋起馬場那出意外,未了,抽抽鼻子,作大義凜然狀:
「醜八怪,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少爺我都不會嫌棄你,我會一生一世待你好的……」
聽笙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好笑地打斷趙鈺,細聲細氣道:「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
趙鈺破涕為笑:「別人想聽少爺還不稀得說呢!」
兩人笑鬧著,洛聞坐在一旁冷冷看著,眸如幽潭,深不見底。
外頭的仗越打越厲害,前朝賊子範林率領的反軍直逼梁都,一時間人心惶惶,百姓都在私下竊論,這江山怕是要易主了。
不過短短十六年,強取豪奪來的東西,終歸不穩靠,遲早還得完璧歸趙。
趙侯爺急得團團轉,趙鈺卻無所謂,還拿來當作野史逸聞講給聽笙聽。
隻說十六年前,當今聖上起兵造反,屠盡前朝皇室,血流成河,但民間私下紛紛有種說法,說前朝皇室並未被殺幹淨,還遺漏了一個小皇子,被忠心耿耿的侍衛們拼死護送出了宮。
這次反軍作亂,就是打著小皇子的旗幟,聲勢浩蕩地集結天下英豪,揚言要奪回前朝江山,擁皇室遺脈為帝。
聽笙聽得半睡半醒,耳朵卻像忽然捕捉到了什麼,陡然一驚,睜開眼來,趙鈺還在眉飛色舞地說著:
「……聽聞那小皇子身上還有一塊長生鎖,嵌有寶玉,觸手生溫,刻著前朝標志,是皇室子孫的象徵,庇佑其喜樂安康……」
一顆心如墜冰窟,聽笙出了一身冷汗,趙鈺剩下的話她聽不見了,隻顫著手摸向胸前。
那裡掛著一塊長生鎖,觸手生溫,與趙鈺說的特徵不差分毫。
那是她半夜冷醒,先生抱著她,飽含憐惜地為她系上的,說寶玉暖身,希望能保她平安,一生無憂。
此前種種閃過腦海,那些她曾在意或不在意的細節無不跳出,齊齊指向一個真相,聽笙心亂如麻,輕顫著身子,扭頭望向窗外。
洛聞正坐在院中研磨藥材,風吹發絲,翠竹婆娑,輪椅上的背影纖塵不染,依舊是伶仃而孤傲的。
聽笙臉上繃帶解開的那一天,趙鈺大清早就緊張兮兮地奔來小院,守在床邊,看著洛聞一圈一圈繞開繃帶。
當那張臉完完整整地現出,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中,長睫微顫時,趙鈺呆住了。
連洛聞也有一瞬間的恍惚。
聽笙被他們的反應嚇到了,怯生生地撫上臉:「很,很醜嗎?」難道比她之前還要不堪?
洛聞搖搖頭,難掩激動地轉身遞了鏡子給她,她還來不及細看,趙鈺已一把摟住了她,又哭又笑:
「醜八怪呀醜八怪,小爺真他娘地賺翻了!」
鏡中人雪膚櫻唇,不僅痊愈如新,連以前醜陋的血色胎記也無影無蹤,一張臉出落得山水明淨,在晨光中美得宛若瓊宮仙子,直叫天地都失了顏色。
聽笙手一抖,摔了鏡子,難以置信。
這……是她嗎?
輪椅上的洛聞失聲笑出,面具下薄唇輕啟,溫柔無聲。
傻瓜,這才是你本來的模樣呀。
?
(九)
趙府抓刺客的聲音傳來時,聽笙才散了長發,吹燈準備入睡。
伸手正要關門,一道黑影忽然風一樣地卷入房中,一把捂住她的嘴,將她抵在了門上。
黑暗中,她心跳如雷,外間火把通天,腳步聲急,她耳邊是男子灼熱的氣息,熟悉莫名。
一如捂住她的那隻手,修長,微涼,指尖生著她眷戀的薄繭。
燈火驟亮,趙鈺從裡屋走出,揉著惺忪的睡眼,甫一看清眼前場景,目瞪口呆。
聽笙的床上坐了個黑衣人,右臂鮮血淋漓,汩汩浸湿了衣裳,聽笙披頭散發著,開了藥箱,正貼身地為那人上著藥。
外頭抓刺客的聲音火急火燎,趙鈺瞳孔皺縮,還來不及開口,聽笙已經撲上來捂住了他的嘴:「別出聲!」
自從聽笙痊愈後,趙鈺就死皮賴臉地磨著聽笙搬回了他們的新房,卻應了聽笙的要求,分床而睡,隻想著來日方長,總能叫她慢慢接受。
卻沒想到兩人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黑衣人揚起頭,一張臉俊美陌生,隻那雙眼眸深如幽潭,盯得趙鈺一顫——
「洛,洛聞!」
近來反軍氣勢如虹,直逼梁都,朝廷的軍情卻一再泄露,幾位軍機重臣關上門一商榷,排除掉種種可能後,結合著蛛絲馬跡,矛頭通通指向了趙侯爺,懷疑是他府中出了內鬼。
於是趙侯爺不動神色地回了府,按照定下的計策,故意放出風聲,將一份地形圖放進了書房,靜等瓮中捉鱉。
果然,入夜時分,一道黑影現身書房,埋伏好的侍衛一躍而出,將他重重包圍,那黑衣人卻是武功奇高,負傷逃脫。
趙侯爺萬萬不會想到,那所謂的「內鬼」會是他府中深居簡出的洛先生,他更不會想到,這邊他抓刺客抓得沸反盈天,那邊他的兒子兒媳卻已「吃裡扒外」,悄無聲息地將人送出了府。
星月無光,冷風肅殺。
聽笙與趙鈺目送著那道身影駕馬而去,一路絕塵。
他在她耳邊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等我,等我回來接你!」
聽笙眨了眨眼,眸中起了水霧。
幼時讀詩,何人堪伴輕暖,漸行漸遠無書,明明淡極的句子,此時驀然閃過腦海,卻像一把重錘擊在心頭,帶來一片遲緩而深澀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