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她這樣出現在他面前的生活氣息太重了,很難不讓他回憶起兩人的點點滴滴,月亮在她的頭頂懸掛著,球場上光線明亮的射燈在她身後亮起,而他莫名其妙地想起高中時一起打球的好友追女孩失敗的事。
那個朋友哭了兩個禮拜,在寢室裡魂不守舍地哭到所有室友都看不下去了。
從不知道受情傷是什麼滋味的程砚靳自然也難以理解,半是鼓勁半是恨鐵不成鋼地勸朋友想開點,那個女孩並不是眾星拱月的校花,會有比她更漂亮,更溫柔,更聰明的女孩的。
而那個朋友說:“你不懂,當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注意到她更換的發夾,注意到她在筆蓋上貼的貼紙,你會注意到她身邊發生的所有不值一提的變化,但你不會注意到她苦惱的雀斑,不會注意到她臉上長的痘痘,如果看到了,你也隻會覺得她可愛得要命,她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孩。”
林琅意的嘴裡還叼著一隻小叉子,另一隻手上的那份蛋糕被挖掉了一個小角,一看就是在來的路上已經偷嘗了一口。
因為含著小叉子,所以她說話時也是含含糊糊的:“你吃嗎?我給你選了塊水果多的,剛才嘗了下,奶油不膩,也不是很甜,你可能會喜歡的。”
程砚靳依舊大敞著雙腿霸佔在座位上,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瞧。
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懂了什麼叫永遠亮在她頭頂的鎂光燈,因為這盞燈永遠隻為她亮起,所以所有旁人看起來無法理解、不值一提的小事都會深深地刻在他的人生軸線上,哪怕她隻出現在了曇花一現的短暫時光裡,這些片段也會恆久地留在他的世界裡,永遠不會過期,永遠不會褪色。
真賤啊。
他跟自己說。
程砚靳,你真賤吶。
那位朋友說人會永遠記住傷害自己最深的那個戀人,不是因為她做了有多人神共憤的事讓人印象深刻,而是因為,傷自己最深的人,是他自己縱容的。
你是如此喜歡她,喜歡到為她一步一步退過底線,喜歡到明知將刀子穿透到底也不會有一顆糖等在最後,卻依舊縱容她如此對你。
你為她找遍了理由,為她說盡了好話,你為她流盡了太多的眼淚,卻還在期待用淚水澆灌出一朵花來。
她傷你那麼深,不是因為她有多牛有厲害的手段,是因為你始終不願意放開她的手,是因為每一刀捅過來的時候你連躲都不躲。她是那麼可惡的一個人,是因為你被自己覆水難收的感情裹挾了雙眼,是因為你最愛她。
你在口口聲聲說恨她的時候,那個吞沒的“愛”字是不發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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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嗎?動物奶油放久了會化掉的。”林琅意又往前遞了一寸,說話時含著叉子的嘴裡咕嚕嚕的,讓他覺得她像是被撓下巴的黑蝶貝,它也會這樣撒嬌。
可能不是撒嬌,他笑了一下,是他昏了頭,他心甘情願地把她當作了心尖上最眾星拱月的那個最漂亮、最溫柔、最聰明的女孩。
再不會有下一個了。
“吃啊。”程砚靳坐起身,接過她手中的小碟子,順便將身邊的空椅子往他身邊一拉,拍了拍坐墊,“一起吃啊。”
林琅意終於空出了手,取出含在嘴裡的小叉子又挖了一塊蛋糕,在他身邊落座慢慢吃。
程砚靳一口一口挖著蛋糕,果肉中和了蛋糕的甜,如她所說,不膩,不算甜,口味很好。
他很喜歡。
“剛才你去洗手間的時候楚關遷說給我們都安排好了房間,”他自己都詫異他居然能如此心平氣和地說出她剛才去廁所的事,“可能會在這裡留宿一晚,他們招待。”
“啊?”林琅意傻眼,“我換洗衣物都沒帶。”
程砚靳吃東西快,三兩口幹完了,他也學著她的樣子叼著小叉子,跟她說:“他們會安排,你要是不習慣,我叫人送過來?”
“那太麻煩了。”林琅意看了眼時間,“我也沒這麼講究,反正就一晚。”
晚上洗漱完出來時,程砚靳沒有留任何一盞燈,而是將窗簾微微拉開了一條縫,那一點月色像是村裡老式電影放映機,將房間裡半躺在床上的他投出更廣角的影子。
“你睡了嗎?”林琅意壓輕聲音,不確定地問了句。
然後,她看到了影子裡,從他口中嫋嫋冒出來的霧氣,像是一縷薄如蟬翼的煙。
“你在房間裡抽煙?!!”林琅意大驚失色,連忙爬上床想要阻止他,“萬一裝了煙霧警報器——”
話沒說完,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扯倒在他胸膛上,月光從側面將他立體俊逸的臉投在牆上,影子裡又冒出一小片煙霧,像是山林裡偽裝成人的精怪。
“是可食用幹冰。”他悶悶地笑,摟住她,把臉埋在她頸窩處,“我在手機上刷到了擦邊男的視頻,我看他們都是這麼幹的。”
他說完,將腦袋從她的長發裡冒出來,小聲說:“但是我看他們還拿那種半透明的黑色寬邊絲帶蒙住眼,鬼迷日眼地吐霧氣……我沒有絲帶。”
林琅意一言難盡:“……?程砚靳,你還刷擦邊男博主的視頻?”
“不是我想看!”他好像炸毛跳腳的狗,“是我想要學了之後——”
他話說一半趕緊剎車,懊惱得不行,心想男人還是要多做少說。
枕頭旁放著兩三條領帶,在她去洗澡的時候他就備在旁邊了,因為在一樓洗手間與原楚聿對峙時他曾飛快地掃過臺面上散落的襯衫和領帶,像是被一根細長的針刺入眼睛,他很快就慌不擇路地挪開了視線。
程砚靳將那些柔韌的領帶放在她手上:“你可以拿它蒙住我的眼睛,或者捆住我的手。”
他聽到林琅意很輕地倒抽了一口氣。
“你哪學來的?”她問,“也是擦邊男博主?”
“不是。”程砚靳橫眉冷眼,語氣不善,“是一個不要臉的東西給我的啟發。”
林琅意嘴上說著“不好吧”,“不能吧”,“啊那怎麼行?”,雙手半點不含糊地將領帶用力往兩邊扯了扯,在空氣中震出“噗噗”的布料繃直聲。
摸黑將人的眼睛和手腕綁起來並不輕松,但是偏生這種月影重重的朦朧環境下,程砚靳還從床底下拖出了一整個超大牛排餐蓋,一打開,裡面濃鬱的霧氣霎時徐徐騰繞在空氣中。
整個房間瞬間就如踏入了妖精洞穴裡。
那是放在晚宴茶歇桌上的可食用幹冰,從琉璃盞和白瓷下沿著拖到地面的白紗泄出來,像是山澗飛流直下的瀑布。
他捏碎一塊幹冰往口中扔,懶懶散散地重新躺下,仗著那優秀立體的骨相在牆上投出不可言說的影子戲。
林琅意原本三分意動成了八分,她來了勁,摸索著想把他五花大綁,但手法不純熟,領帶又太滑了,興致勃勃地嘗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
“摸黑看得清結嗎?要不要開燈綁?”他由著她亂玩,低聲問。
林琅意的衣擺已經被撩上去,他的手搭在她胯骨上,長長的食指和中指在後腰處的細膩皮膚上若即若離地撫弄。
“不要!”林琅意斷然拒絕。
這麼好的煙霧繚繞的氣氛,一開燈什麼都看不出了。
他的手指抽顫了一下,停在空中不動了。
之後好長一段時間,他的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是因為在身上留下了不方便被看到的、別人留下的痕跡嗎?
程砚靳的眼睛被蒙上,她綁得有些緊,布料緊緊地勒著最脆弱的眼部皮膚,好像透過那層薄薄的眼皮壓在了眼球上,酸脹難忍。
在綁手之前,他伸出雙臂將她抱住,腦袋埋在她腹部靜了兩秒。
口中已經沒有含著蛋糕小叉子了,可他的話語依然模糊不清。
他說:“沒關系的,林琅意,開燈也沒關系。”
那些灼熱的呼吸零碎地灑在皮膚上,他似乎在不受控制地發抖,但想說的話還是好好說出來了:
“我看不見,林琅意,我看不見的……你別擔心,這沒什麼的……都是小事。”
他絮絮著反復安撫她,直到手腕也被緊緊綁住才漸漸不再說話,這種禁錮的勒感詭異地給他帶來了少許安全感,就好像這種過緊的陷入皮膚裡的隱痛代表著她的存在。
脖子上系著繩子的狗是有家的,沒有的是流浪犬。
林琅意沒什麼經驗,扎束好後還用手指往領帶結裡摳挖了一下,問他:“會不會太緊了,痛嗎?”
他搖搖頭,因為身材優越,現在這幅樣子還真有幾分蠱惑。
他抬了抬下巴,脖頸上喉結滾動了一下,被捆在一起的雙手往上抬,點了點自己的唇,喚她:“你坐上來,一直往前坐。”
*
林琅意迷迷糊糊間猛地醒來,第一反應是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麼事。
她往枕頭邊上摸索著掏出手機,按亮屏幕之前回頭往程砚靳那裡望去一眼。
他平躺著,呼吸深沉而有規律,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將她裹住,安靜地熟睡著。
林琅意收回視線,將手機側著看了眼時間。
不到十分鍾就是零點了。
主要是剛才又是幹冰啊,又是領帶啊……結束後困了,不小心淺睡了一會兒。
她眼皮抽跳,鬼鬼祟祟地坐起來,掀開被子,先小心翼翼地將拖鞋別過來穿好,最後才不動聲色地從他的手掌裡慢慢抽出手。
程砚靳一直睡得很沉,他睡眠質量一向很好,在這一點上兩人非常相似。
林琅意脫身而去。
她腳上趿著拖鞋,身上是普普通通的長袖長褲棉質睡衣,從樓梯上扶著扶梯一路小跑下去,沒有束起的長發在背後披著,隨著向下急跑時的身體幅度不住地往後揚。
她給原楚聿發消息,發出去後才終於想起自己還把他拉黑著,連忙從通訊錄裡把人放出來,直接撥去了一個電話。
對方秒接,依然沒有先出聲。
她奔跑時呼吸有些急促,對著話筒喘著氣問:“在三樓哪裡?”
“最南邊的房間,門沒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