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中狼毫沾染著的一滴濃稠墨汁散落在宣紙上，暈開一片鴉黑。

傅景在冷宮裡陪了我十二年，從年少無知到兩情相悅，再到今日的陰陽兩隔。

但我的心裡又有一種莫名的輕松。

傅景與我相伴這麼多年，宮裡的人大多知曉，若真是將人關在冷宮一輩子，反而落了旁人口舌，白白得個薄情寡義的名聲。

有時候，人死了比活著要好辦的多。

我將沾染墨汁的宣紙丟掉，重新換了一張嶄新的紙張。

傅景的死並未對我的心緒造成任何波瀾。

或許，他該在我登基的那一日就死去，成為我心中永不墜落的明月，讓我緬懷一輩子。

我並未抬頭，而是淡淡吩咐：

「以貴君之禮葬了吧。」

魏公公打了個千兒退出去後，宋錦林滿面笑意地走了進來。

我起身拉過他的手，打趣道：

「君後今日有什麼開心事兒，與朕說說。」

宋錦林舉手投足間是世家子弟良好的儀態教養，他將手裡的冊子遞給我，笑道：

「臣夫想著為陛下挑選幾個可心人充實後宮，這是擬好的名單，陛下要不要瞧瞧？」

我在接過名冊時一陣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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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宮裡的人越來越少了。

傅景自缢，顧青濯受母家貪腐案牽連，已經被貶為小侍長居最偏遠的絳雲館，沈長言被拖入大牢判處凌遲，南楓被私刑活活折磨而死，齊沅還在執事房日日辛勞當後宮最下等的奴。

而我，自上次踏入謝瑾翌的懷瑾閣後，便再也沒去過。

是該多添些人了。

我將名冊又交還給宋錦林，拍了拍他的手背。

「這些事兒都交給你來辦就可以，朕相信你。」

夕陽透過窗棂照在宋錦林面上，勾勒出一圈淡淡金色。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這宮裡會再次熱鬧起來。

仍舊會有性格迥異的男子被送進宮，他們或是高冷，或是溫潤，或是文雅……

而先前宮裡已經不在了的舊人們，將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們的曾經。

我仍舊是我。

一個高高在上、內心無情無愛的帝王。

一個追逐權勢，永不幻想真情的帝王。

14、番外 ? 南楓篇

我自小便沒了阿娘，是瞎了眼的爹爹一人將我辛苦養大。

可還未等我長大成人，爹爹便已經年邁。

十五歲那年，我求梨園園主將我收留，成了一名身份低賤的伶人，期盼著能早日登臺演出掙些銀子養活爹爹。

十八歲登臺第一日，我遇到了一位貴客。

她渾身貴氣逼人，一雙閃亮的鳳眸緊緊盯著我的臉，絲毫沒有挪開半分。

僅憑她的衣衫打扮，我便知這是我得罪不起的貴客，一曲終了，我急匆匆會後臺脫下繁重的戲服時，園主興衝衝地跑進來拉著我的手，滿臉喜悅溢於言表：

「南楓啊，你的福氣來了，外頭有位貴客看中了你，想要接你走呢！」

我被嚇了一跳。

我走了，爹爹怎麼辦？

園主似乎看出了我的憂慮，忙上前寬慰道：

「南楓放心，你爹日後就養在咱們梨園了，等你日後飛黃騰達，別忘記咱們梨園就成。哎呦，我瞧著那貴人真是貴不可言，至少也得是京城的二品以上官員，有你在，梨園也算是在朝中有認識的人了。」

園主笑得開懷，可我被嚇得瑟瑟發抖。

直到一頂不起眼的軟轎將我接進了宮，我才知道，當日那位貴人，是大洮的君王。

我成為了大洮後宮身份最低賤的存在。

自小生活的顛沛流離讓我學會了察言觀色，被接走前，園主曾經對我千叮嚀萬囑咐：

「南楓，貴人後宅肯定會有許多身份比你高的，你沒有背景支撐，就把姿態放到最低，這樣旁人或許覺得你無甚趣味，懶得對付你。而貴人也覺得你膽子小多照拂一二。」

這話確實管用。

後宮的君侍們極少有人願意搭理我，就連一直詬病我出身的顧貴君，每次也隻是罰幾下便失去了興致。

女帝翻我的牌子，我都會早早跪在歸雲閣前等待著她，這樣可以得到陛下憐惜的眼神。

我越發地期望能多被翻幾次牌子，不是為了爭寵，而是為了侍寢第二日的賞賜。

古玩玉器無法變賣，但是賞賜的金銀可以託內監悄悄拿出宮送回梨園，用以爹爹的生活。

我以為，日子可以這樣平淡無奇走下去，可我忘記了，得寵是要遭旁人嫉恨的。

顧將軍班師回朝前夕，顧貴君終於一改往日的驕縱而變得心狠手辣，無依無靠的我成為他的眼中釘。

那一日，在像往常一般給顧貴君請安後，顧貴君的貼身玉佩竟然不翼而飛。

我戰戰兢兢縮在角落，上前的宮人粗暴地將我衣衫撕扯下，從裡面掉出一塊通體翠綠的暖玉。

這塊玉，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我的身上。

那一天，半空中紛紛揚揚灑落著無數潔白的雪花，我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裡，在絕望的眼神中，看到陛下的身影。

那一刻，我燃起了生的希望。

我並不想死。

我死了，爹爹該怎麼辦？梨園園主怎麼可能養活一個雙目失明的闲人在園子裡呢。

我將求救的眼神投向陛下，從陛下的目光中，我看到了憐憫。

有這樣一絲絲憐憫，我想，我今天大概是能活下去的。

可讓我沒有意料到的是，當顧貴君提起即將班師回朝的顧將軍時，陛下眼裡的憐憫消失了。

我成了一個旁人談笑間輕飄飄取了性命的犧牲者。

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任憑我怎麼哭喊求饒，偌大的大洮後宮沒有一人為我求情。

尚刑院裡，火辣的鞭子一鞭鞭抽到我的身上，極速的血液流逝讓我大腦昏昏沉沉，眼皮愈發沉重。

我曾以為，相處三月有餘，在陛下心裡多少會有一些分量，哪怕是養一隻貓狗，幾個月的相處也會漸生感情。

可臨死前走馬燈似得一生在我眼前搖晃扭曲，那一刻我才明白。

帝王，是沒有情愛的。

15、番外 ? 沈長言篇

穿就穿了，還倒了八輩子霉穿去了女尊國。

明明該是男人當權的天下，女人跑來湊什麼熱鬧？

我起身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朝代，內心一陣鄙夷。

不過是個幾千年前的落後時代而已，這群古人沒有我聰明，更沒有我見識多，我要一步步爬上這個時代的權利巔峰，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

許是天道的寵兒，我初來第一日，我就聽聞大洮的女帝前來巡查水患。

我不屑一笑。

區區頭發長見識短的女子而已，何德何能可以當一國之君？

這樣的女子就該被我踩在腳下，成為我爬上高位的踏腳石而已。

一切都很順利，我跟隨女帝回到了大洮後宮，成為她極其寵愛依仗的側君。

但我的眼界怎麼可能屈居於一個小小的側君呢？

我拿的可是大男主劇本，未來是要當這個朝代的君王。

系統給我頒布的攻略女帝的任務，如果攻略失敗，它就會丟下我一人在這個世界自生自滅。

我嗤之以鼻。

女人都是戀愛腦，特別是見到我這種來自異世的有趣靈魂後，一定會情不自禁的愛上我，然後將手中的權利拱手相讓。

好感度刷得飛快，從一開始的零逐漸攀升至滿值，我的心也愈發飄飄然，甚至私下開始思考著怎麼將大洮的版圖再擴大一圈。

這個時代著實落後，什麼材料都不好尋找，在系統的幫助下，我成功制作出一把實際效果大打折扣的手槍。

其威力與弓弩相差無幾。

就這麼一把手槍，還是系統悄悄瞞過穿越局，偷偷給了我一份組裝圖。

這讓我想做彈藥直接打下大洮的美夢都粉碎在萌芽裡。

手槍獻給女帝的那一刻，好感度衝擊到了 95%。

我仿佛看到自己一身龍袍踏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又仿佛看到美若天仙的女帝嬌柔地依靠在我的懷裡，視我為天，餘生都被困在後宮與一群美人為我爭寵生子。

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和系統都被女帝給耍了。

她對我的好感度，居然都是假的。

我提出想要權利的那一刻，女帝眼神中的冰冷幾乎化為利箭將我射穿。

從她刺骨的眼神中，我突然看到了權利帶給人的冷漠與狠辣，明白了上位者為保其位的不擇手段。

是環境造就了一個人的思想與心境，而不是性別。

隻要登上這一國之君的位子，不管男女，都沒有感情。

在女帝波瀾不驚的眼神中，我被人拖到了詔獄裡，有人拿著小小的刀子猙獰著向我走來。

冰涼鋒利的刀刃貼著我的血肉細細遊走，驚懼之餘，我瘋狂在識海大叫系統。

陪伴我幾個月的系統早已拍拍屁股走人，隻剩我一個人留在這陌生的時代。

血肉被一片片剜下，疼痛讓我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我迎來了人生最後的三天的至暗時刻。

16、番外 ? 齊沅篇

我從入宮第一日，就受到了獨寵。

女帝似乎對我一見鍾情，看向我的眼神中有滿足與愧疚。

我並不知這兩種情緒應當屬於昔日的南楓與傅景，我隻知道，在這大洮後宮裡，陛下最喜歡的人是我，最疼惜的人也是我。

恩寵能迷惑一個人的雙眼，讓我在最短時間裡迅速膨脹了野心。

我開始體驗到權利帶給人的生殺予奪。

對歸雲閣裡的內監宮人們動輒打罵，看著他們戰戰兢兢的樣子就覺內心舒暢；而出了小小的歸雲閣，見到許多位份比我高的君侍們都懶得行禮。

因為不管我犯什麼樣的錯，女帝都會寬恕我，然後繼續用滿足與愧疚的眼神望向我。

直到我在君後那裡栽了大跟頭。

女帝大婚舉國歡慶，一連半月都沒有踏足我的歸雲閣。

大婚第二日的按例朝拜時，我故意晚了兩刻鍾才姍姍來遲。

在我的設想裡，女帝一定會無比擔心我的身體，然後再來到歸雲閣好好的寵愛我，將那位連相貌都記不住的君後拋之腦後。

可是我錯了。

大錯特錯。

女帝仿佛變了個人似得，昔日恩寵在一瞬間宛如齑粉隨風而逝，她看向我的眼神，就像是一隻卑微的蝼蟻。

明明與宋錦林隻見了幾面，女帝一顆心就全撲到了他的身上，毫不留情的廢黜了我的小侍之位，將我趕去了執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