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色已經陰沉到了極點,風越來越涼,豆大的雨點一顆一顆落下來。
少年肩背鋒利,沒什麼表情,身上卻已經泛起鮮明的尖銳寒意,格外柔和漂亮的長相都沒能中和下來。
他單手輕輕松松拎著他,眉眼間的冷戾呼之欲出。
宋申鳴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打著哈欠隨手在鋼琴上彈出巴赫上,喉嚨動了動,後知後覺地生出忌憚:“你——你要幹什麼?這不是你犯渾的地方!”
“那你說,這兒是我幹什麼的地方?”
於笙眯了下眼睛,手掌向上使了使力,唇角揚起來:“我沒人教,還有錢,你不是很清楚嗎?”
宋申鳴被他扼得說不出話,低嗚兩聲,眼裡終於顯出濃濃懼色。
悶雷滾動,大顆的雨點砸下來,轉眼就扯開一條雨幕,砸得樹葉哗啦哗啦響個不停。
於笙在雨裡站了一陣,扼著他的手慢慢松開,隨手把宋申鳴扔在地上。
於笙垂著視線,語氣平靜:“滾。”
宋申鳴嚇破了膽,掙扎著爬起來,轉眼跑得沒了影子。
雨下的越來越大,冰涼,砸得人生疼。於笙沒了翻牆的心情,隨便找了棵樹,脫下早淋得湿透的外套,闔上眼靠在樹下。
彈鋼琴。
在三中待了太久,要不是宋申鳴忽然撞到他面前提起來這件事,他差不多都快忘了自己還會彈鋼琴了。
剛開始碰琴那年他三歲,被抱起來,放在比他矮不了多少的琴凳上。
父母都在,一個笑著揉他的腦袋,一個趁妻子不注意,往他手裡悄悄地塞平時絕對不準吃的大白兔奶糖。
Advertisement
有關糖的記憶到七歲就停止了,之後挺多年都再沒碰過,大白兔的味道也一點點淡在了記憶裡。
後來於笙有次心血來潮,自己也試著買過一袋,奶味很濃,甜得有點膩,並不合口味。
也不知道小時候究竟為什麼哭著鬧著也要纏到一顆塞進嘴裡。
樹擋不了多少雨,風卷著往湿透的衣服裡灌,寒意直往骨頭裡鑽。
於笙深吸口氣,把已經有些模糊的畫面驅出腦海,正準備去找個好歹能避避雨的地方,頭頂的雨卻忽然停了下來。
於笙微怔,下意識抬頭。
一把傘停在他頭頂。
印著不知道哪個夏令營的logo,一看就是紀念品,質量似乎還不錯,就是有點小,基本就隻夠一個人用。
靳林琨撐著傘,襯衫袖口有點湿了,往上折了幾折,松松卡在肘間。
傘太小了,他往後一退就被雨點鑽進領口,打了個激靈,不得不往前靠了靠:“朋友,我就帶了這麼一把傘,配合——”
於笙不打算配合,抬手把那把傘推回去:“不用。”
他轉身就走,沒過幾步,那把傘又不厭其煩地擋上來。
於笙有時候都想不明白他哪兒來那麼多好心,甩了幾次沒甩開,那一股始終壓著的煩躁終於徹底湧上來,順手扯住他又遞過來的手臂,沉肩狠狠一頂。
一直以來,他其實都憋著股火。
或許是從來了三中開始的,或許更早,每次空著座位的家長會,被接起來次數越來越少終於隻剩忙音的電話裡,回到家裡安靜到沉寂的晚上,都在一點點地積蓄著焦灼煩躁。
他也想不通,不就是父母都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和生活了,又沒缺他錢不養他,到底有什麼可矯情的。
有他媽什麼可矯情的。
於笙用力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使了十成力道扯住他,把人狠狠拉向自己,抵著肩下用力一摔。
靳林琨的身手不比他差,用不著像每次那樣留著手。於笙太想痛痛快快打一架了,哪怕自己也打得鼻青臉腫,隻要能把那股煩躁發泄出去,叫他幹什麼都行。
他手上一點分寸沒留,原本以為會有較勁的阻力,被他扯住的人卻連動都沒動,就這麼被他結結實實摔出去,悶聲砸在了被雨水澆透了的草地上。
傘跟著掉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兩圈。
於笙怔了怔。
靳林琨躺在地上,襯衫徹底湿透了,額發湿漉漉貼著,看上去難得的顯出了點狼狽。
偏偏他整個人依然是不急不躁的懶散架勢,就那麼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摸索著摘了被雨水糊成一片的眼鏡,朝於笙伸出隻手,等著他過來拉他。
就像他那時候很相信於笙一定會接他的眼鏡一樣。
於笙忍不住皺了下眉,後知後覺想起對方“下次讓你真摔”的承諾,氣結一瞬,過去把人扯起來:“你長沒長腦子?這麼大的雨——”
靳林琨被他拉著站起來,黑眸彎了彎,抬手落在他腦袋上,揉了揉。
於笙又一次被揪住了命運的後頸皮,話音不自覺停頓。
“我看了,就這兒摔著不疼。”
靳林琨很有恆心地撿起傘,有始有終地舉在兩個湿透了的人頭頂,摸摸他的頭發,始終攥著的另一隻手遞過去:“配合一下,宿舍離得挺遠呢。”
一顆大白兔奶糖被他塞過來,落在於笙手裡。
糖紙還是幹燥的,沾著另一隻手掌的微微暖意,輕輕滾了兩滾。
於笙:“……”
這廠怎麼開了這麼多年。
作者有話要說: 琨神在很認真地撩媳婦,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人設總是會向老父親靠攏。
第十四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顆糖,於笙被領著往回走了好一會兒,整個人都還有些不在狀態。
等他回過神,宿舍樓的房檐已經在視野裡隱隱約約透出了個邊。
空氣湿冷,雨點追著雨點往下砸,撞開一片朦朧的水霧。
那把夏令營紀念傘還在挺頑強地堅守著使命,被風卷著不斷變形,頂著打得噼裡啪啦的雨點,依然搖搖晃晃地堅守在兩個人頭頂上。
……
於笙幾乎是隔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傘底下其實是兩個人。
靳林琨安靜得他有點不習慣。
身上的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不大舒服。於笙試著扯了扯,環伺的冷風轉眼飛快鑽進來,讓他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
於笙抬頭,目光落在撐著傘的那隻手上。
修長,冷白,骨節清晰。因為頂風撐傘使了些力氣,稍微透出一點淡青色的筋絡。
在不說話也不欠揍的時候,靳林琨其實很像個人。
他的襯衫明明也湿透了,還沾著點泥土草葉,湿著的布料卻反而更清晰地勾勒出了明顯肌肉輪廓。領口隨意敞著,胸肩健韌,小臂流暢的線條從卷著的袖口裡探出來。
單看這些,於笙其實一點都不懷疑他能單手把幾個帶家伙的小混混撂翻。
偏偏他自己好像對這些一無所覺。右手依然穩穩當當舉著傘,空著的左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眼皮微垂,整個人好像慵懶得對什麼都漫不經心。
傘的有效面積確實太小,風轉著圈吹雨,兩個人不知不覺就越走越近,胳膊一不小心就撞在一塊兒。
於笙幾乎能清晰察覺到身邊淡淡的氣息跟溫度。
習慣了和人保持距離,這樣的感覺讓他本能地有些不舒服,往邊上挪了挪。
靳林琨配合地跟著他,把傘轉了個方向。
於笙皺了下眉,又挪開半步。
傘又帶著人跟上來。
……
眼看兩個人已經硬生生這麼拐了個彎,徹底把宿舍樓拋在了身後。於笙終於忍不住,突兀停步:“你到底要去哪?”
“啊?”
靳林琨像是才回神,揣在口袋裡的手動了下,掏出那副徹底湿得糊成一片的眼鏡,勉強戴上,抬頭看了一圈:“這是哪?”
於笙:“……”
他可能是淋雨把腦子淋進水了。
有關慵懶和漫不經心的想象瞬間煙消雲散,於笙氣結抬手,掃了一眼努力眯著眼認路的人,一把搶過他那把傘:“跟著。”
靳林琨沒了眼鏡,原本就看不清楚。加上今天這場雨實在太大,能見度又往下掉了兩個格,對自己十分有數,很配合地跟住了那團有點模糊的人影。
他這人很煩,一邊跟著,一邊還要關心於笙:“舉著累嗎?我比你高一點,我來拿——”
於笙深吸口氣:“閉嘴。”
靳林琨閉嘴,配合地跟著他原本已經準備好了翻牆逃夏令營的舍友,一路順順利利地回了宿舍。
N大的寢室條件很好。
現在是暑假期間,留校的學生不多,N大特意針對夏令營開放了一整棟空宿舍樓。
公寓式兩人間,獨立衛浴24小時熱水,空調WiFi基礎家電一應俱全,力圖最大限度潛移默化地影響優秀生源在高考後對院校的傾向選擇。
靳林琨接過於笙塞過來的紙巾,把眼鏡擦幹淨戴上,對著重新明亮清晰的世界長舒口氣:“多謝,不是你我就回不來了。”
於笙把傘支在陽臺控水,循聲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到底也不知道靳林琨究竟出門幹什麼,為什麼會在那個時候恰好出現在那個地方。
總歸不會是去呼吸新鮮空氣的。
於笙站在陽臺,往窗外面看了看。
這場雨攢了好幾天,雨點酣暢淋漓地往下砸,隱約還有越下越大的架勢,一時半刻估計還走不了。
他倒是帶了套換洗的衣服,塞在書包裡,現在也徹底湿透了。
於笙拉開書包翻了兩遍,倒空翻過來掛上衣架,衣服也攤開展平晾上。正考慮著要不要等雨停了再走,陽臺的玻璃門忽然被輕輕敲了兩下。
屋裡空調剛轉起來,才有點暖和氣。於笙皺了下眉,把玻璃門拉開條縫:“幹嘛。”
靳林琨動作很快,這會兒已經擦幹換了套衣服,一身清爽地從縫裡擠進了陽臺。
他拿了條毛巾,和一套烘得暖暖和和的幹衣服一塊兒隨手遞給於笙,站到於笙身邊,很理所應當:“呼吸新鮮空氣。”
“……”
於笙沉默著站了一會兒,拉開玻璃門,轉身出了陽臺。
靳林琨說到做到,待在陽臺呼吸了十來分鍾的新鮮空氣才回來。
於笙已經擦幹了水,套上了他遞過來的那套衣服,對長了幾公分的褲腿很不滿,正神色不虞地低頭打量,手裡還不知道從哪兒抄了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