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另外半條是臣自己繡完的,所以不算。」
我目瞪口呆。
這人幾天不見,怎的變得如此離譜,臉皮也變厚了。
「那你可以滾了,本宮不想見到你。」
崔狩跪在地上,紋絲不動。
「可臣有話要說。」
「你滾不滾?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像什麼話?」
我惱怒地抬腳,赤足踢向他。
沒想到這人就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背脊直直的,像是任由我發泄。
我踢累了,氣得一腳踩在崔狩臉上。
崔狩沒有躲。
他微微傾身,大掌捉住了我的腳。
那掌心因常年習武留下的厚繭擦著我腳心的嫩肉,有些許酥麻的痒意。
我掙脫不得,隻能任由崔狩這麼抓著。
他被我踩住半邊臉,吃力地扭頭看我,眸色認真:
「那日你罵我,我回去想了很久,總想著不能就這麼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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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氣了嗎?阿月。
「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解釋……」
茯苓的驚呼打斷了室內此刻莫名微妙的氛圍。
「顧侍郎,您醉了!公主正歇著,您不能進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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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額。
這個顧侍郎又是誰?
我還沒恢復記憶,完全沒印象啊!
所幸,這個顧植懷比崔狩有規矩許多。
顧植懷雖然衝了進來,但他紅著臉,支支吾吾地站定在屏風外。
「公主……明月。
「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顧植懷還不知道。
此時,屏風的另一面,身著玄色衣袍的挺拔男人正跪在我腳下,出塵的眉眼冷到極點。
我突然緊張。
崔狩不會被人發現吧?
要是傳出去,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我用眼神威脅崔狩,不準他出聲。
顧植懷越說越激動:
「我知道這樣很突然!可我偷偷愛慕公主已久,再不說,可能就沒機會了。」
我愣了愣,居然是表白。
「我家在京郊的莊子有很多牡丹,國色天香,最襯你了。
「公主曾與我定情,還承諾,等來年花開,就讓我帶你……」
我說過嗎?
怎麼一點都不記得了。
這邀約很浪漫,卻在我耳邊漸漸模糊。
因為,地上的崔狩垂著眼,看似虔敬聽話地跪著,卻泄露了眸間的醋意。
他淡淡地向屏風外瞥了一眼,隨後,伸出手指,在我光潔的小腿上無聲寫道:
「——阿月,拒絕他。」
不知道崔狩是不是故意的。
他粗糙的指腹刮擦過我的肌膚,異樣的感覺緩緩攀上背脊。
筆觸纏綿,處處勾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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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侍郎走了之後,我質問崔狩是什麼意思。
他臉色也不好看。
我們僵持著。
崔狩冷笑:
「顧植懷身形瘦弱,看起來還沒我那把長槍重。
「我雖然隻有『一身蠻力』,但其他的還可以學。可這『一身蠻力』,並不是人人都有。
「牡丹?還真是庸俗不堪。」
崔狩嘲諷一笑:「他連你最喜歡的是赤薔薇都不知道,過來丟人現眼做甚。」
好一個「一身蠻力」。
我咬牙切齒,看不懂他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
「官府的文書我已經派人銷毀了,你我現在沒有任何關系。
「崔狩,你現在應該回去安慰你那天下第一登對的未婚妻,而不是跪在我公主府搖尾乞憐。
「你憑什麼要求我拒絕他?」
崔狩驀地抬頭。
「憑我愛慕的人是你。
「我不喜歡紀青衿,也從未求娶過她。我求的恩典,是將你扶成正妻。
「阿月,這樣足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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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倘若真如你所說,為何當日皇兄賜婚的卻是紀青衿?」
崔狩蹙著眉頭跟我解釋:
「回京後,我從幽雲關帶了一名女子回來的消息,不知道被誰稟報給了皇上。
「那些老臣覺得你來路不明,恐是細作。皇上亦不容許我將你扶成正妻。
「側室和文書……是我那時候能給你的唯一保障,我想讓你安心。」
我回想起那日皇兄試探我的話。
裡面竟然還有這一層緣由。
崔狩繼續說下去:
「當年幽雲關大戰,撐到最後,是平南侯送來的糧草。
「那日我被駁回恩典,恰逢平南侯在場。他先是說起那份人情,又提及紀青衿傾慕於我,皇上便當場賜婚。」
我倚在榻上,不緊不慢地吃了顆紅果:
「現在賜婚一事已成定局,你打算怎麼做?」
崔狩希冀地看著我,等待我回應:
「償還人情的辦法有很多種。至於如何償還,我已向皇上言明自己的打算。」
我惋惜地笑笑:
「可我們之間的問題不隻這些。
「即便是皇兄收回成命,我也不會改變心意。」
崔狩一頓。
顯然沒有料到我這次會這麼堅決。
他下颌緊繃著,面色艱難地開口:
「讓你學東西是我考慮欠妥,我私心想著讓你早做準備,等日後做了夫人,總是要料理這些,不至於手忙腳亂。
「你走了之後,我睡不著,也沒心思練劍。空闲的時候,就把那些事都做了一遍。我這才知道,沒什麼是容易的。
「我沒有問過你的感受就替你做決定,這些是我做錯了。」
哦。
這態度勉強算是不錯。
我眯著眼睛,看向他的腰帶。
原來,這是崔狩自己繡的,怪不得那麼醜。
「阿月,你休我,我認。」
跪了這麼久,崔狩衣袍被地上的溫泉水浸湿,潮了大半。
崔狩仰起頭看著我,也不知道他膝蓋上的舊傷疼不疼。
我意識到,或許他這是在以另一種方式博取我的同情。
他恍若未覺,看向我的眼神堅定:
「可我從未說過什麼『雲雨之歡』之類的胡話。
「如若說謊,崔狩腸穿肚爛,不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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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很動聽。
句句承諾,都足以讓我再心動一次。
可這張面龐和夢境中一劍刺死我的崔狩,緩緩重合在一起。
如果我告訴他那夢中發生的事會如何?崔狩會相信嗎?
我有勇氣去驗證這些嗎?
沉默半晌,我低著頭,心中已打定主意,繼續捧著盤子吃紅果。
「行,我信了。可你應該知道,我是公主,不可能做你的正妻。而本朝向來沒有驸馬手握重權的先例。」
說到這,他應該能聽懂我的婉拒。
「崔狩,我不討厭你了,但我們……就到這吧。」
崔狩定了定神,唇角牽起一抹自嘲,無視我的話,自顧自說下去:
「那也無妨。
「我會向你證明,我不比你的任何一個追求者差,我崔狩,隻會比他們更出色。」
那雙黑眸固執地看著我:
「阿月,在那之前……不要看向別人,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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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狩果然沒有善罷甘休。
可我沒有等到顧植懷的春日邀約,而是在一大堆王孫公子遞來的帖子中,先等來了崔狩送來的東西。
第一天,他送來一箱子神兵利器。
那流星錘比我腦袋還大。
打開的時候,我發現他還細心地附了紙條:
【此為幽雲第一錘。若有登徒子糾纏,便可用此錘敲其頭部自保。】
我無語。
大哥,你要不要先敲一下自己試試呢?
第二天,崔狩送來一匹可愛的小馬。
我喜歡騎馬,所以,勉強算他有點新意。
可還沒騎兩天,小馬因為水土不服竄稀了,那黃湯洋洋灑灑遍布整個馬厩。
從那以後,我嚴令禁止任何與崔狩有關的東西入內。
而他每次造訪也都被我拒之門外。
第五天,將軍府門口那條長街的兩側,一夜之間擺滿了赤薔薇。
這本不該是薔薇盛開的季節。
那抹嫣紅卻在皑皑白雪中綿延數裡,每一枝赤薔薇都被妥善完好地封存在冰塊裡,保留著它們怒放的模樣。
就連茯苓這次也震驚了,誇贊道:
「哇,好美!崔將軍開竅了!
「公主,他一定是知道您病情有所好轉,特意來哄您開心呢!」
我瞥了一眼。
確實有進步,但不多。
我拎著裙子,踏出公主府。
——可惜,崔狩並不知道,顧植懷早就約我今日一同出遊,而我答應了。
他現在,連給我解悶都排不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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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顧植懷約的我,他卻遲到了足足半個時辰。
顧植懷在安邺寺的門口見到我的時候,滿頭大汗。
「明月,你難得願意見我一次,怎的還把地點定在這裡……」
「前些日子睡得不好,總是做噩夢。聽聞有高人在此,我想過來轉轉。
「怎麼,你好像很不想來?」
我察覺出顧植懷的抗拒之意。
他趕忙擺手:
「哪有的事!我風寒剛好,你是知道的。下次咱們可以去小瀛洲的畫舫,姑娘們都喜歡那兒!」
我隔著帏帽,打量顧植懷發軟的腿腳,不由得陷入沉思。
方才我和茯苓也是一口ẗŭⁱ氣爬上來,也沒有這麼累。
或許,崔狩的話是對的。
顧植懷這人別的不論,體質確實有些虛弱。
我走向後院的禪房,一路上,我們說說笑笑,絲毫沒有注意一個熟悉的身影。
擦肩而過的瞬間。
那人的腳步頓了頓,忽然調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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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所求何事?」
「解夢。」
面前的慧遠大師微微一笑。
室內緩緩燃起拙貝羅香,混雜著說不出名字的薰香,令我昏昏欲睡。
他示意我躺在榻上。
蒼老的聲音低語,引我緩緩入夢。
夢中的我跪在地上,憤怒到渾身都在發抖。
面前站著一個上了年紀的龍袍男子,眉眼間和皇兄有幾分相似。
是父皇嗎?
我大哭著,像是在為什麼人求情,緊緊地抱住父皇的腿。
另一隻手則趁他不注意輕輕一扯。
他腰間一個形似令牌的東西,就這麼悄然落入我掌中。
畫面一轉。
我好似在縱馬飛奔,連頭發都凌亂地散在空中,臉上傷痕累累,卻不知疲憊。
——我突然意識到,這根本不是夢,是我之前的記憶。
正想上前一步窺探真相。
紀青衿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
她紅著眼眶,用力將我向後推去。
「不!」
我驚呼,摔進一片雪地。
再抬頭,又變成了她和崔狩比肩而立的那一幕。
我護著肚子,慢慢後退。
紀青衿面容扭曲,聲音尖厲,腰間香囊也隨著動作微微擺動:
「殺了她,你答應過我的,一定會殺了她。」
看著執劍指著我的崔狩,這次,我沒有流淚和求饒。
我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嘲諷他前幾天才對我表露的真心:
「崔狩,是你說,不要讓我看向旁人的。
「可你看清楚了嗎,你會變心,也會為了她親手殺掉我和孩子,這才是真實的你,這才是我們的未來。
「別裝什麼痴情種了,偽君子。」
崔狩的手微微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