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為不想在公司遇到商再言,我第二天就去了慈善基金會。
當初發現自己賺的錢一輩子都花不完後,我特意建立了這個地方,專門資助弱勢以及困難群體。
我沒想到來今天求助的人裡面,會有周錦。
或許是沒想到慈善基金會的老板是我,她臉上浮現出羞辱之色。
「你居然沒死,而且命倒是蠻好。」她冷笑一聲。
「你不是得了絕症嗎?」我問她,「怎麼還沒死?」
「都是假的,」周錦說,「但也不是為了騙你,主要是為了騙我家裡人。」
「如果不把身體裝差一點,我早就被我後媽搞死了。江舟,我有時候真羨慕你這種孤兒。」
我臉色冷下來:「那我就祝你下輩子當個孤兒吧,薛野,把這位小姐趕出去。」
我們對視了片刻,周錦又聳下肩:「幫幫我吧,江舟,江老板,我現在懷孕了,真的很缺錢。」
我說:「你應該找商再言。」
「和他有什麼關系?」周錦莫名其妙,「他早就跟著一個老和尚出家了,誰知道他還活沒活著?」
說到這裡,她嗤笑一聲:「你對你也是痴情,為了你,什麼東西都不要了。」
我想問她這話什麼意思,又硬生生忍住。
周錦的話不可信。
但她依然繼續說著:「本來我們籤了協議,他幫我搶奪家產,我幫他復仇,但是你一死,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繼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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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我終於忍不住說。
「商再言破產後,家裡的公司就是被航程集團收購了,而航程集團的董事長是我爸,我們有同一個敵人。」周錦說,「他後面裝我男朋友,也是為了獲得我爸的支持,成為航程集團的副總來打入內部而已。」
周錦說:「我們從沒談過戀愛,他喜歡的一直不是我。」
她衝我又惡意地笑了笑:「對了,你不知道。那場地震後,商再言以為你死了,不久後也割腕自殺了,他覺得自己應該和你一起死。」
「被發現時,他已經在手腕上割了十幾刀,醫生好不容易才搶救過來,但是那隻手也差不多廢了。」
我呆愣在原地,好像整個人都被一桶涼水淋下。
「後來他還是把航程集團違法的證據找到了,我爸終於被我們趕下臺。我讓他和我結婚繼承公司剩下的財產,他不願意,非要跑去出家。
「如果不是他走了,我也不會在後來遇到騙子,被騙得身無分文。」
說到這裡,周錦表情又扭曲起來:「這個騙子,殺千刀的騙子,不要讓我再找到你!」
說到這裡她抱著自己的頭尖叫起來,陷入了癲狂狀態,瘋狂對著牆砸自己的頭。
我連忙打了急救電話。
工作人員來後,說這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病人,醫院那邊正到處找她。
周錦不願意走,她憤怒地衝我吼:「江舟,幫我,我要出去,我要弄死那個騙子!」
我衝工作人員擺手:「還不快把她帶走!」
23
回到小區時,我看見了商再言。
他蜷著腿坐在我房門前,眼神空洞。
直到看見我,才露出一絲光亮Ṱű̂⁰:「你回來了。」
我什麼也沒說,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把十幾層重疊的佛珠往下拉——
那片被遮擋的區域,果然布滿了一條條蜿蜒猙獰的傷疤。
商再言還想把手往袖子裡藏。
我的心徹底往下沉。
一股無名怒火讓我揚起手,直接甩了他一巴掌。
「商再言,你有病吧?」
商再言被打得頭往後歪,但他什麼也沒說,反而抓住我的手掌,輕輕貼在自己的臉頰旁。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卻依然努力抓緊我的手掌,在裡面輕蹭。
「江舟,以前是我對不起你,但以後,你能不能永遠別離開我……」
我站在他前方,冷冷地俯視他半晌。
「商再言,」我說,「我不會關心你有任何苦衷。」
「而且,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見過他。」
說完,我就緩緩地收回自己的手。
商再言依然緊攥著不放——
我們拉扯著對視了幾眼,片刻後,一滴眼淚突然從他眼睛裡滑下。
商再言哭了。
他還是沒有松手,眼神卻像是徹底崩潰了。
「如果說,」商再言難以啟齒卻又堅定地開口,「即使這樣,我也想要留在你的身邊,哪怕隻能當你的情人呢?」
24
我把房門打開,坐在沙發上。
「十分鍾,」我說,「把瞞著我的所有事情說清楚,但ţų⁽凡有一句話是假話,永遠也別見面了。」
「那要我從高中暗戀你開始說起嗎?」商再言問。
我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什麼?」
商再言看我一眼,說,其實我從進學校開始,他就注意到我了。
因為我是商氏慈善基金會資助的學生,又和他同一年,在我沒發現時,他就一直在悄悄地觀察我。
「你不是和周錦青梅竹馬嗎?」
「確實和她認識很久,但戀愛那是她放出來的謠言。」
我打斷他:「那你錢包裡為什麼會有周錦的證件照?」
商再言想了想,說是周錦以前故意當著別人面放的。
但因為這份謊言,他少了很多人騷擾,所以從未澄清過。
至於後面為什麼沒取,完全是因為他忘了夾層裡還有這種照片。
「我觀察了你三年,以為自己隻是好奇,後來別的男生向你表白,我很生氣,才明白自己原來喜歡上了你。
「想了很久準備告白時,卻又快要高考,高考結束後,家裡也破產了。
「後來在酒吧裡,你坐到了我面前,想把我帶回家時,我很生氣,但我不想拒絕……不然你去找別人怎麼辦?
「而且那次也真的很丟臉。」
商再言繼續說,那其實是他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直到畢業後,他進入了航程公司,而內心一直深埋的復仇計劃也漸漸成形。
周錦回國找到商再言,是為了合作。
她因為自己難產的親媽,對爸爸和後媽懷有極深的恨意。
商再言原本不想答應,但和整個航程集團比起來,才畢業的他確實太過於渺小。
機會往往轉瞬即逝。
如果周錦這條線真的放棄了,他不知道還要在復仇上浪費多少時間。
權衡利弊下,商再言還是同意了合作,一個自己人的身份確實能讓他更快地獲得周董信任,從而打入航程內部。
商再言說,他想過告訴我。
但是,得在一切問題都解決後。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會發生一場地震。
周錦要走了他原本給我準備的房子。他那天晚上讓我在家裡等他,其實準備的是另一把鑰匙——當年家裡被抵押出去的別墅的鑰匙。
他已經找到航程公司違法的證據了。
一切結束後,他會和我有一個真正的家。
但千算萬算,他沒算到,那一晚我「死」了。
那時他才終於驚覺,自己做的一切錯得有多離譜。
萬念俱灰之下,他想死沒死成,最後出了家。
直到兩年後,他看見了我在電視上的採訪。
隻是一個側臉,但是讓他當場就砸掉了手裡的佛珠。
商再言看向我,眼神像潮湿的霧:
「江舟,你不知道,從得知你還活著起,我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和你活著相比,世俗的任何東西,都不重要。」
25
我還是拒絕了他。
「商再言,過去的事情,早已時過境遷,沒有當時的心境了。
「而且,我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
「如果你真的愛我,」我直視著他的眼睛,「那你應該徹底從我生活裡消失。」
我並不覺得自己說得過分。
但是商再言臉一下就白了,倉促狼狽得像一隻棄犬。
晚上,我在床上始終睡不著。
商再言手腕上的十幾條傷疤始終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我騙了商再言,也騙了自己。
過去的事情真的能完全過去嗎?
其實他不出現時還好,不過是日復一日在心裡一塊塊地壘起一座心房。
但他一出現,那塊房子轟然一聲,瞬間就倒塌了。
不過沒關系,我不僅嘴硬,對自己也心狠。
我給藺意發消息,說未來工作要去外省調研工作,看能不能再開個分部。
他回了個 OK。
26
去省外的手續很快就辦好。
臨走前一天,我最後刷了一下朋友圈。
我刷到了商再言。
他的微信是前幾天在公司時主動找我加的。
他記得以前微信對誰都是僅聊天,包括我。
所以我沒想到他也會發朋友圈這種東西。
我隨意點開,看清楚圖片後,又立馬「噌」的一聲坐起來。
因為他發的是一堆足以致死量的安眠藥。
我一路飛奔回去,幾乎是在砸商再言的門。
微信裡也打了無數個語音電話。
不久後,穿著浴袍商再言,終於把門打開。
「你真的瘋了吧?」我說。
商再言反而笑了一下,沒擦幹的水珠從他脖頸一側流下,他垂眼看著我:「你才知道嗎?」
他盯人的眼神好像細密的網,悄無聲息地籠罩住了我。
等回過神時,商再言已經抱住了我的腰。
「你可以推開我。」他平靜地說。
「但是江舟,我和你不一樣,我是靠著你對我的愛才能活著的。
「與其繼續像前幾年那樣行屍走肉地活著,我寧願去死。
「所以別走好嗎?舟舟。」
窗外突然響起淅淅瀝瀝的聲音。
下雨了。
我扭開頭:「你在威脅我。」
商再言說:「不,我在懇求你愛我。」
我被他折騰得徹底沒脾氣了,隻好勸他:「你真沒必要這樣,商再言,明明會有很多人愛你。」
商再言看著我,眼裡的光一點一點暗下去。
「抱歉,」他倉促地一笑,「讓你看笑話了。」
他松開我,往房內走去。
我下意識跟著他走進房內。
全黑的極簡風設計,臥室地面鋪著厚厚的地毯。
「你為什麼還不走?」
「我等你精神穩定起來。」我謹慎地說。
在這之前,我實在不敢離開他一步。
商再言沒再說話,自顧自地開始脫浴袍。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他突然說,「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對我負責。」
「所以,再試一試吧,江舟,」商再言又貼近來,眼神好像很可憐, 又好像很危險,「我保證, 不會告訴薛野的。」
27
我可能真的昏頭了。
不僅沒有拒絕他試一試的要求,還一直試到了早上五點。
我沉沉睡去時,商再言似乎依然很焦躁。
他時不時要起身, 摸一下我的眼睛或頭發,仿佛要確定我還活著一樣。
在他第八十次碰到我的睫毛時,我終於忍不住發飆了,隻是聲音啞得出奇:「你就是有病,商再言, 有你這麼折騰人的嗎,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商再言一邊說對不起, 一邊又用力把我攏在懷裡。
中午十二點起來後, 商再言已經把我的衣服和一天的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 廚房裡煮著粥,好像是海鮮的鹹香。
飛機是下午四點, 我並不打算誤機。
我沒有告訴商再言,打開房門就往外走。
我往外大步走了幾步,突然感覺又回到了四年前, 離開商再言去上海的那一天。
我好像從未告訴過商再言,當初為什麼會接近他。
十一歲時, 我父母因為工傷去世, 我被輾轉送到姨媽家寄養。
大部分記憶我都遺失了。
隻記得總是像一團垃圾,被人從這裡, 踢到那裡。
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姨父卻是個猥瑣的中年男人, 總是用讓人不適的眼神黏膩地盯著我。
一天,他借著喝醉酒, 半夜摸黑進了我的房間。
反抗時, 我摸到枕頭下的水果刀。
我不想活了, 於是捅了他一刀。
鮮血迸發出來, 姨父睜著眼往後倒。
我以為他被我捅死了。
恐懼之下, 我拖鞋都沒穿, 渾渾噩噩地往外跑。
然後就差點撞到了一輛正常行駛的小轎車。
司機罵我不長眼時,一個安靜又好看的男孩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什麼也沒問。
隻是給了我一筆錢, 讓我去買雙鞋穿。
也是他, 給了我商氏慈善基金會聯系方式的名片。
我可能是個高明的騙子吧,因為一直以來, 我騙的都是自己。
因為害怕失敗,所以永遠想要保持好看的姿態。
我無法再繼續欺騙自己,轉回身重新回到商再言的房子裡。
他呆呆地看著我, 反手藏起自己手上的水果刀。
我假裝沒看見, 隻是說:「我下午四點,要坐飛機去 B 城。」
商再言明顯很失落,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繼續說:「這一次,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商再言徹底愣住了。
片刻後,他露出一個冰雪消融的笑容。
「去。
「無論哪裡,我都跟你一起去。」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