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看得出神,無聲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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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佳節。
蕭麗生了個大胖丫頭。
我上完最後一天班,就往醫院趕。
女人戴著帽子半靠病床,男人站著哄孩子睡覺。
他們都溫柔地笑著。
這一幕,平凡,也幸福。
等到病房隻剩我們兩人,蕭麗看了眼我腕上手表:「李牧澤送的?」
我嗯了聲。
「這牌子蠻貴的,還是情人節限定,他喜歡你啊?」
「……想什麼呢。」
「你們這事現在怎麼搞的。」
我輕輕晃著嬰兒車,沒聽懂:「什麼怎麼搞的。」
「你倆長得不像,又不同姓,我不問真當我看不出來啊,誰家兄妹姐弟不是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你倆呢,生怕給對方給得不夠多。」
我垂下眼,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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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聲音在繼續。
「姜晚,你別嫌我話多,我聽認識的鄰居說,李哥爹媽走得早,那時他剛退伍,成天悶在家裡,戰友給他報名了去山裡當志願者散心,再回來他身邊多個你,後來他便出門買菜送你上下學。」
蕭麗嘆了口氣,看向自己的女兒,「我以前總覺得人生太寬廣了,自私地活著,過好自己的日子比什麼都強,但後來有了牽掛,現在又多了個牽掛,才發現,為了他們好好活著,我更幸福。」
放眼望望,很多人。
他們有的沒讀過什麼書,有的傳統老實笨拙。
一輩子咬著牙掙錢,隻為了心裡的牽掛。
我想起那張褪色的合照,那道沉穩堅韌的身影。
李牧澤,又是為了什麼活著呢。
門被忽然輕輕敲了敲。
是李牧澤。
蕭麗轉而笑道:「閨女,你李叔叔來了,快哭一個。」
好在寶寶安穩睡著。
李牧澤沒注意到氛圍不對勁,不太敢靠太近嬰兒,小心翼翼看了會兒:「挺像的。」
「我生的,能不像嗎。」蕭麗挑了挑眉,「你也趕快,今年懷明年就能生。」
李牧澤嘖了聲:「你當流水線呢。」
蕭麗笑得肩膀輕顫,卻瞪了我一眼:「瞧瞧,還不管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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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
又聊了會兒,才離開。
李牧澤像是心情很好,說話時眼裡有些笑意。
「回家做飯吧。」
這裡到宿舍要繞一大圈,我想了想點頭。
「想吃什麼?」他問。
車內,我系好安全帶:「哥,是有什麼好事嗎?」
李牧Ṱų⁼澤啟動引擎,駛入車流。
他牽唇笑了笑:「嗯,貸款還完了。」
五年的空白,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
紅燈,李牧澤停下車,扭頭說:「你開一下前面儲物箱。」
以為要拿什麼東西,我伸手去摁了開關。
裡面很空,隻有一個紅色本子,寫著不動產權證書。
四年前,房價還沒現在這麼高,李牧澤咬咬牙拿老房子抵押,貸了六十萬,在市區買了套間。
綠燈跳轉,他移開視線:「給你的,還沒裝修,看看喜歡什麼風格的跟我說。」
他聲音很淡,像是贈了一件衣物那麼簡單。
我鼻腔酸澀,眼淚毫無徵兆落下了來。
那還是很久之前,我深深記得那一幕。
他剛把我帶回來不久,朋友見他要去開貨車,便勸說養女孩不比養男孩,反正要嫁人,差不多就行了,沒必要掙那苦力錢。
李牧澤靠著沙發抽煙,也是同樣輕淡的語氣說——女孩怎麼了,不能有房嗎。
他記著這個承諾,寒來暑往,默默站在我的身後,善良地攥緊我,又善良地放走我。
世界上怎麼有這樣的人。
粗糙沉默,卻有野蠻生長的生命力。
叫我怎麼舍得,不愛他。
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滑,心間被啃噬得疼,猛地關上櫃子。
「哥,我不用,你自己住。」
李牧澤見狀有些慌,騰出隻手揉了揉我的發頂:「哭什麼,這本來就是你的。」
偏偏他越說眼淚越洶湧,我顫著肩膀:「我不要。」
李牧澤沒脾氣了,又抽出面紙:「好了不哭了,聽話。」
他目視前方,隻能大概地給我擦眼淚,「你哥現在不缺錢,當初買了也是走運,晚上想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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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澤炒了三個菜。
我幫忙端碗。
一瞬間,像是回到當初的樣子。
簡單吃完飯。
天空忽然烏雲密布,雨要下不下地僵持著。
李牧澤捻了捻指尖:「你房間我昨天收拾過,留下來住一晚吧,明天送你回去。」
我心口被壓著,說不上什麼滋味,默了一會兒,說好。
水池旁,他洗碗遞過來,我就站在旁邊擦幹。
默契地誰都沒說話。
李牧澤找出新的毛巾衣服,讓我換洗。
浴室裡,褲子太長根本穿不上,好在短袖長度剛好覆蓋大腿上半面。
我吹幹頭發出來時。
李牧澤正在陽臺抽煙,背靠著窗臺,看見我時視線晃了瞬,摁滅煙,也拉上窗Ťüⁿ簾。
「我去拿件外套給你。」
「剛洗完澡不冷的。」
「天氣涼了,會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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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坐在客廳,身上蓋著他的襯衫,鼻間都是熟悉的氣息。
浴室水聲停下,李牧澤走了出來,一邊拿毛巾擦著頭發。
「喝水嗎。」
我搖頭,起身走過去,拿過他手裡的毛巾:「我幫你。」
屋內的燈沒有全開,呼吸撞到一起。
柔軟指腹經過短發,溫度忽然變得黏稠。
李牧澤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喉結微沉,別開臉:「好了,等會兒風一吹就幹了。」
「還說我感冒呢,自己就不會感冒了?」
聞言,他很輕地笑了下,緩緩低下頭,不讓我踮腳。
「哥,現在頸椎還疼嗎,我前兩天在網上給你買了按摩儀,很快就到。」
李牧澤說:「買那幹什麼,放櫃子裡落灰。」
「會落灰嗎?」我放下毛巾。
李牧澤垂眼,終於語氣無奈:「知道了,我用著。」
「對了,我明天放假,一起上街給你再買幾件外套吧。」
「夠穿,真不用。」
「那你想要什麼。」
對視,我固執地看著他。
李牧澤嘆了聲氣,抬手扶住我的肩膀。
「姜晚,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回報什麼。」
他微微俯身,「都是我自願的,別覺得欠我,我隻想讓你過上安穩的生活。」
他靜默幾秒,眸光躲閃一瞬,繼續說,「就算沒有我,你過得好,對我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我腦海裡重復著這句話,即使戀愛結婚,隻要我過得好,你都無所謂嗎。
可明明,你的眼裡有我。
我側過頭,輕聲:「李牧澤,你真窩囊。」
天色還完全黑,鄰居依然坐在樹蔭下闲聊。
似有若無地傳進耳畔。
壓在肩膀的手不斷收緊,最後緩緩放開,李牧澤勉強笑了:「是啊,挺窩囊。」
他面色有些蒼白。
「你問我去悉尼為什麼不告訴你,我也想問,明明我是你哥,即使那是你男友,我也可以大方地問,你生日,明明我介意,我在乎你身邊的男人,我可Ţű̂ₕ以上樓找你,可我……姜晚,我養了你那麼久,你是我妹妹,可這麼多年我……」
他說得語無倫次,眼眶布滿血絲,壓抑,自卑,自我束縛。
我看著他,扯住他的領口,踮起腳尖。
吻了上去。
何必彎繞。何必糾結。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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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觸即離,青澀難抑。
如六年前的夜一樣。
我的手依然攥著他的衣領。
燈光打下,在兩人身上勾勒著暗影。
像是有什麼東西轟然松懈。
李牧澤垂著眼,透過薄紗對望。
幽深目光閃出淚光。
許久,俯身。
他動作生硬也僵,輕輕含著我的唇瓣。
他的掌心壓在我腿側的桌邊,低頭,吻細密溫柔。
這一刻,傳統的枷鎖拋擲腦後。
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呼吸交纏。
兩顆心相貼,赤裸直白,隻有彼此。
他微微張口,深入進去。
熱意彌漫,我攀上他的脖頸。
很久之前,我就想這麼做了。
忽然砰的一聲,北邊屋子有玻璃碎了。
李牧澤也松開了唇。
隻聽鄰居喊他:「我孫子踢球砸到你家玻璃了,牧澤你在家嗎,明天我找人幫你修啊。」
窸窣聲音伴隨著教訓小孩的罵聲漸行漸遠。
我忍不住笑了下,李牧澤也笑。
四目相對,他指腹摩擦了瞬我的臉頰,再次湊近吻了下來。
肩膀掛著的襯衫搖搖欲墜,他索性摘下鋪在桌面上,握著腰將我抱坐上去。
屋外徹底陷入漆黑。
下雨了。
明天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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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麗女兒的滿月宴在自己飯店辦的。
已經入秋了。
我還是穿著長裙,被李牧澤拉著加了件外套。
他彎著肩認真地給我扣好扣子。
我忍不住道:「哥,我不是小孩了。」
隻是說完被門口地毯絆了一下。
李牧澤扶了下我的手臂,牽唇:「就這還不是小孩?」
我笑:「快出發吧,蕭麗要等急了。」
李牧澤嗯了聲,手搭在門把手上,沒幾秒,轉身牽上我的手。
「走吧。」
他的掌心有些薄繭,牢牢地包裹著我的指尖。
轉而十指相扣。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用五年的時間讓彼此去確定,去釋懷,如今終於如願以償。
……
來了十幾桌客人,還有以前的高中同學。
聊了好一會兒。
李牧澤跟我不在一桌,中途被朋友喊出去抽煙,他過來告訴我一聲。
「這帥哥誰啊,看著好眼熟。」
有人大腿一拍:「是不是高中經常送你上下學的那個?好啊,姜晚,你早戀!怪不得我給你寫情書,你讓我滾呢。」
「……」
你一言我一語,李牧澤笑了笑,沒反駁,任由調侃,揉了揉我的頭發:「少喝點酒。」
待人走後,八卦還沒結束。
我端起酒杯,有些不好意思:「不說這個了,喝酒。」
也就兩杯的工夫,我忽然覺得腦袋疼。
直到結束,走到門口,又撞見剛剛的同學。
也喝了不少,大著舌頭道:「你倆談到現在真不容易啊,什麼時候結婚?」
一旁蕭麗在送客, 跟著壞笑:「是啊, 我們等著喝喜酒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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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澤沒喝酒, 扶著我上車,又繞到駕駛位。
我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車已經停下, 腿上蓋著他的外套。
隔著樹木, 遠遠地能望見家。
李牧澤發現我醒了,側身幫我解安全帶。
抬手將我碎發撩開, 溫聲:「還能走嗎。」
周圍寂靜無聲。
我看著他低斂的眉眼,唇動了動:「哥,你想嗎。」
他姿勢沒變,點頭:「明天去看看戒指。」
座椅後調。
我輕輕地跨坐到他身上, 頭埋在他的頸窩,呼吸灑落。
「我是問你想不想這個。」
李牧澤顯然沒料到, 僵著身子。
「姜晚,你喝醉了。」
我搖頭,腰沉了下。
李牧澤眸色輕怔:「別亂動。」
我抬頭,柔柔地看著他。
氣息纏繞著,狹小空間,隻聽心跳不規律地起伏。
李牧澤喉結滾了一瞬,不再忍。
按著我的腰,吻了過來。
後背拉鏈被雙有力的手緩緩拉下。
月光暗淡, 滌蕩激烈。
喘息間, 我問他:「哥, 你是不是著急結婚了。」
他額頭有了些薄汗, 咬著我的唇,啞聲:「早晚,不都是你。」
或早或晚,他想著的,隻有一個人。
夜深了。
車內終於歸於平靜。
李牧澤沒顧著自己,先給俯身過來我整理好衣服,對上視線,他啄了下我的唇角:「看什麼。」
我紅了耳朵:「也不知道害臊。」
李牧澤聽笑了:「剛剛是誰不害臊?」
這下我臉頰脖頸都紅了,推了推他, 小聲:「這回好像真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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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趴在他的肩上。
他背著我, 慢慢往家裡走。
這條長巷,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
卻有人一直停留在原地, 等我回頭。
不遠處, 傳來一陣音樂聲。
虛無縹緲。
是這麼唱的。
「知道你也一樣不善於表白。
「想象你的相愛編織的謊言懈怠。
「甜美鏡頭竟也落花一樣飄落下來。
「從此我的生命變成了塵埃。」
我收緊手臂:「哥, 我們去旅遊吧,想去哪?」
李牧澤側頭蹭了蹭我的臉。
路邊樹枝搖曳。
兩人影子緊緊交疊在一起。
他說:「都行, 你在就行。」
有風吹來。
我忽然記起那些呆坐在窗口寫作業的夏季。
李牧澤在身後喊, 姜晚,過來吃飯。
回頭想想,在確切感到幸福時。
在義無反顧要克制要放肆時。
在心疼時。
在付出仍覺得虧欠時。
我忽然有些想哭。
——這世間有很多種活法。
最容易的活法,就是為了別人而活。
如果世界上ƭùₙ有個人, 恰好為你而活。
那麼,日子再苦,也像地瓜一樣甜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