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望向窗外,怎麼會不記得。
上下學的白天黑夜必經之路,他開著摩託,我摟著他的腰。
流光清晰地搖曳,是我每個舊夢的開始。
我吸了吸鼻子,轉移話題:「哥,什麼時候換的車。」
李牧澤看了眼方向盤:「你走後的第三年。」
一路上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
到了地址,我解開安全帶開門。
「姜晚。」
暗光在他面頰上打上光影,目光幽暗。
我聞言側頭:「怎麼了。」
李牧澤唇動了動,嘆聲說:「樓道沒什麼燈,小心點,到家告訴我一聲。」
晚風吹亂發絲,撓著眼尾,我嗯了聲。
「哥,路上小心。」
他看著我:「好。」
荒涼悶熱的夜晚。
樓下停著輛車,久久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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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手肘搭著車窗沿,指間猩紅一點。
煙灰落下。
破敗腐爛的思緒如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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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步上正軌。
年紀剛好,有不少人給我介紹對象。
我找理由婉拒。
直到面對頂頭上司做媒。
我實在推辭不了。
喝完客套又平淡的下午茶。
剛坐上出租車,電話響了。
爛熟於心的號碼。
我看得出神,接起:「哥。」
「晚上回來吃個飯嗎。」
他那頭很安靜,像是坐在家裡客廳,給我打了這個電話。
「明天上班,想回去早點休息了。」
隔了兩秒,李牧澤說:「好。」
窗外夕陽染紅半邊天。
他繼續說,「那你記得按時吃飯,別減肥,對胃不好。」
我嗯了聲。
誰都沒有掛斷電話。
我是了解他的。
盯著路過的車輛,今天是中秋。
「哥,你是不是飯已經做好了。」
李牧澤被拆穿,淡淡笑了下。
「沒事,你工作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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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就打算回去看看的。
熟悉的長巷,樹還是那些樹。
鄰居也還是那些鄰居。
那棟住了許久的房子,我的房間幹淨整潔,看得出來經常打掃,裝修家具也被換新過。
高中時我很喜歡爬上屋頂,看不遠處的高速路,尋找他路過的貨車。
我總會笑著招手,而他也會亮兩下燈,告訴我他看見了。
想到過去,我唇角下意識揚起。
那段日子確實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大概是看出重逢後我見到他有些尷尬。
李牧澤叫來了蕭麗一家一起吃飯。
「你哥平日忙得很,都當老板的人,還去開車,今天要不是你的面子,能一起吃個飯真不容易。」
李牧澤以前那個車隊經過這幾年又拓張許多,已經在江浙滬專門跑物流專線。
我看了他一眼:「周末不休息嗎。」
他正剝蝦仁,沒抬頭:「在家也沒什麼事。」
「你瞧,誰嫁給你哥就享福吧,成天就想著賺錢。」
我笑了笑,碗裡多了幾個剝好的蝦仁。
見我不說話。
蕭麗想起什麼:「姜晚你還說別人,周末你怎麼沒來找我玩,忙什麼呢。」
我緩緩將蝦仁放入嘴裡:「相親。」
話落,李牧澤動作頓了下。
我伸手夾菜,衣袖垂了下來,差點沾到飯菜。
他及時握住了我的手腕,垂眼幫我挽起衣袖。
自然得如以往做過無數次一樣。
蕭麗八卦道:「也是,你長這麼漂亮,這相親隊不得排到你家,一定要看準了,找真心喜歡的,真心對你好的,像你哥這樣……」
我想打斷她,話到嘴邊。
李牧澤側眸看過來:「對方人怎麼樣。」
我沒有貶低別人的道理,隨意說:「還行,挺好的。」
本以為他會說那就好,但耳邊沒了聲音。
蕭麗目光轉了一圈,訕訕笑起來。
「說到相親,姜晚,你得勸勸你哥,都三十出頭的人了,別人這個年紀都生二胎了,他還在那說沒遇到合適的,合適的要遇到早遇到了。」
李牧澤移開視線:「吃飯吧,菜都涼了。」
飯後,蕭麗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回了家。
我也準備離開。
「我送你。」
「不用,我約好出租車了,你休息會兒。」
李牧澤看著我:「車到了嗎。」
我搖頭:「還有十分鍾。」
李牧澤垂下眼,聲線喑啞。
他說:「姜晚,陪我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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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比我高出一個頭。
側影挺拔也寡言。
我忽然試想,當年離開後他過著怎樣的生活。
沙發上,我撫平裙邊:「哥,這麼多年你都一個人嗎。」
李牧澤將他的外套蓋在我腿上:「嗯,習慣了。」
「其實你該成家了。」我輕聲。
周圍針落可聞。
這時候才感覺ṱū́₁空曠和寂寞。
「我去悉尼找過你。」他說。
我愣了下:「什麼時候。」
「去年冬天。」
李牧澤苦澀地笑了笑,「語言不通,跟旅行團去的,挺巧的,剛到你們學門口,就看見了你。」
去年冬天,我記得,那時候我蹲在路邊給他發消息說想他,隻是僅僅兩秒就撤回的消息被他看見了。
我驀然眼眶漸熱,悶聲問:「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
李牧澤盯著放著老電影的電視。
「你爸說你成績很好,將來有機會讀博,還交了男朋友,那天我看見你們上了同一輛車。」
江易聯有意將我介紹給他朋友的兒子,我便謊稱有男友了,那天同胞校友聚餐,我跟男同學剛好一起下課,就坐了同一輛車。
可這些並不是他不能告訴我的理由。
我攥緊腿上的衣服,重復著說。
「我沒交男朋友,所以來了為什麼不找我。」
我忽然有股無力感。
我知道,他總是希望我能過上好的生活,他幾乎是看著我長大的,他有他的世俗枷鎖,就像當初他說的——別的,我不能想。
所以,我不能怪他。
電話響起,司機到了。
我慌亂地揉了下眼睛,碎發遮住通紅的眼眶。
「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李牧澤起身,眼裡是我看不懂的晦澀不明。
「這些你拿回去吧,看看能不能退,我穿不到。」
我沒空手來,按照大概尺碼給他買了幾件衣服。
側身看著他身上洗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黑色短袖。
我說:「哥,我長大了,也掙錢了,你該對自己好點。」
他沉默下來,我走了兩步又回頭,「對了,我往你卡裡打了幾萬塊錢,你看看有沒有收到。」
李牧澤身子定在原地:「姜晚,我不需要你這樣……」
我吸了吸鼻子,笑道:「哥,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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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沒怎麼睡好。
李牧澤得知我食堂不怎麼好吃,那段時間他經常來送飯。
公司地址在剛開發的工業園區,距離他三四十公裡。
那天我生日,巧的是和室友同一天。
便叫上幾個同事,一起過了。
晚上,李牧澤電話來說燉了雞湯:「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喝,送到你家樓下行嗎。」
他總是那樣質樸地對我好,就像他總說來給我送飯是因為順路。
我看了眼時間:「你慢點開車。」
同事忽然過來。
我以為有工作的事。
沒想到她開口來一句:「姜工,昨天公司樓下那帥哥是你男人嗎?」
有人附和:「我連續好幾天都看到啦,怪不得我們姜工眼光高,原來喜歡這種成熟有男人味,看著有勁的啊。」
他們都上了些年紀,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說話也直白原始。
我被調侃得紅了耳根,拎上包:「誤會了,他是我哥。」
剛關上門,裡面聲音更八卦了:「欸沒說完呢,你哥單身嗎,我剛離婚。」
「……」
我松了口氣。
步入電梯。
點開手機,發現通話時間有五分多鍾,李牧澤才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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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離公司近。
今晚過來陪我們過生日的還有唯一熟絡的異性同事。
我總喊他小劉。
小區門口剛好碰見。
並肩走到樓下,我一眼就看見了李牧澤。
他穿了我給他買的衣服。
懶散地靠著車身,肩膀放松地垂著,臉龐輪廓清晰。
不經意側頭,四目相對。
他眸色僵了瞬,緩緩站直。
我問:「哥,你什麼時候到的。」
小劉也是相當懂禮貌,連連問好,也叫了聲哥。
「剛到沒多久。」李牧澤視線劃過,默了一瞬,低聲,「上樓記得熱一下。」
他遞過來的不止飯盒,我看著另一個袋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牧澤說:「生日禮物。」
每年生日他都會給我準備禮物。
甚至我前十二年,他沒參與的我在舅媽家生活的十二年,他都給我補上了生日禮物。
我喃聲:「謝謝。」
梅雨季節,陰雲密布。
我心不在焉地往單元樓裡走,卻控制不住地想回頭看。
那輛脫了軌的火車,時隔多年,早就在另一條路根深蒂固。
那些碎片的幸福似是被拆去了時間線。
囫囵地掰開揉碎。
我下定決心把他當作親哥去報答他,這一刻掙扎著壓抑著。
總有逆反的聲音告訴你,不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樣的。
驀地轉身,男人還站在原地,看我的背影。
我大聲:「哥,你等一下。」
匆忙跑上樓,找出傘,再回來。
李牧澤靠著車身抽煙,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車開不進家門口,那條巷子蠻長的,你別淋著。」我說。
李牧澤沒著急接,指間煙霧淡淡散開。
「他陪你過生日嗎。」
他聲音有些啞,我沒聽清:「什麼。」
豆大的雨滴毫無徵兆地落下來。
我抬手遮在額頭,轉身離開同時不忘催他:「哥,你快走吧,我先上去了。」
悶雷陣陣,好在這場雨隻持續那一陣。
五六個人吃晚飯。
年齡相仿,歡聲不斷。
小劉拿手機在我面前晃了晃:「來電話了,姜晚,別睡啊,我幫你接了。」
我酒量不好,趴在桌上,混亂嗯了聲。
電話接通,其他人識趣地安靜下來。
我頭腦昏沉,耳邊聲音聽得不太真切。
「哥……欸是我……她喝醉了……不用過來……沒事……我們關系很好的……有我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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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中途睡了兩個多小時,凌晨被他們玩紙牌遊戲吵醒。
幾乎嗨到天明才散場。
周末,我過了時間點便睡不著,索性下樓吃早飯。
昨晚的畫面斷斷續續湧來。
我下著樓梯,隨意翻著手機。
隻是腳步猛地頓住。
我以為眼花了,我看見了李牧澤。
有的人就像心口的釘子,就算拔出,也伴隨著一生的隱隱作痛。
我忘記是怎麼走過去的。
他敞腿坐在長椅上,落魄,沉鬱。
我出聲喊他:「哥,你怎麼在這。」
男人指尖頓了下,像是回過神。
晨露沾湿衣襟,他的目光柔軟,緩緩起身:「不放心,就過來看看。」
相對而站,我沒追問:「你吃過早飯了嗎。」
李牧澤看著我搖頭。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我請你。」
腳還沒邁出半步,他反握住我的手臂,喉頭微動,眸底隱忍。
「昨晚,你們一起過夜的嗎。」
他掌心是熱的,隔著布料,戰慄彌漫。
我愣怔著,忽略思緒的緊繃,輕聲解釋說:「好多人呢,不止他一個,玩到天亮才走。」
那隻握在我手臂的指尖收緊了一瞬,又輕然放松。
我笑意不及眼底,「哥,陪我吃個早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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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澤擦了桌子,又用熱水將我的勺筷燙了一遍。
「少熬夜,對身體不好。」
我咬了口餛飩:「偶爾一次沒事的,你不也沒睡。」
說完有些尷尬。
李牧澤輕咳了瞬:「我也偶爾。」
不知為何,我有些想笑,同時舌尖被熱騰騰的餛飩湯汁燙得頭皮發麻。
李牧澤皺眉,連忙伸手:「吐出來,快點。」
我微張著嘴哈氣,看到他眼裡的躁意,和等在我嘴邊的掌心。
然後,我直接咽了下去。
又灌了口水。
李牧澤無奈地看我,遞來面紙:「燙著沒。」
我搖頭,說沒事。
那頓早餐最後還是李牧澤結賬的。
鈴聲響了,他站在店門口接聽。
馬路對面,一對乞討的母子,行人匆匆,無人駐足。
我摸了摸口袋,沒帶現金。
去看李牧澤,他大概猜出我的意思,將錢包遞給我。
他將手機從耳朵移開些,對著我的背影:「慢點跑。」
來回一分多鍾,李牧澤剛好掛了電話。
「有什麼急事嗎。」
「有輛車保險槓出了點問題。」
「那你快去忙吧。」
李牧澤想了想,又打包了份餃子:「回去好好睡一覺,醒了吃。」
我催他:「知道了,快去吧。」
他沒動,看著我似是有話要說:「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待人離開。
我這才發現手裡還拿著他的錢包。
剛剛沒仔細看,再打開看見暗格裡有張照片。
邊角有些翹,有些褪色,像是經常被拿出來看。
那是我高考完和他逛街,路過照相館拍的大頭貼。
他拍照不愛笑,覺得別扭,被我說了一頓,終於嘴角揚了些。
照片上,男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