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我是心疼你太奔波勞碌,再就是小桃子,你這個當姐姐的第一次不在家裡過年。到時候別人家熱熱鬧鬧,我們家冷冷清清,萬一這孩子鬧起來怎麼辦。”
聞亭麗最擔心的也是這個,為此,她提前給小桃子買了成摞的童話書和幾大盒積木塊,就怕小桃子在家裡覺得悶。
她還拜託燕珍珍和趙青蘿有空就過來陪小桃子玩。
但過年那兩日她們倆也得在家守歲,不能整日陪在小桃子身邊。
好在還有陸世澄。
他答應她,她不在的這些日子,他會經常帶周嫂和小桃子去大世界遊樂場玩,遊樂場玩膩了,他就帶小桃子去網球場學球、去茂豐公園找小朋友們玩耍、去書店看書、去百貨公司買衣服和玩具,總之他已經安排了好多節目。
聞亭麗稍稍放心,陸世澄一向富有耐心,有他關照,倒也不怕小桃子和周嫂寂寞。
隻是她自己心底多多少少有點遺憾,除夕佳節,萬家燈火,家家戶戶都在吃團圓飯,她卻要在此時離家去拍戲。
當晚出發之前,她以為陸世澄會來送她,沒想到藥廠臨時有事,一直等到輪船啟航,也沒看到他露面。
聞亭麗頓感失落,獨自倚著船舷眺望,不經意發現周威幾個也混進人堆裡上了船。
第二天傍晚,輪船順利抵達寧波碼頭,剛下船,就有大客車來接他們,這是譚貴望提前聯系好的,一輛車剛好裝得下劇組一行人。
周威等人上了另一輛車,遠遠跟在他們車後。
汽車一開到郊區,路就有點不好走了,走走停停,捱到日暮時分也沒抵達目的地,大家餓得前胸貼後背,紛紛要求司機在路邊隨便找家飯館停車,等大家填飽肚子再繼續趕路。
譚貴望忙說:“前面就是寶光寺了,這家的素菜遠近聞名,每有達官貴人到少白道古寺賞雪,都少不了在這家寶佛寺落腳,那日我可是託了好多關系才提前訂到一桌,眼看就要到了。”
走了沒多遠,果然看見了一座佛寺,牆內種著參天古樹,寺內梵音不絕,寺門口停了十來輛豪華洋車,排場極闊,一看就知是某些富貴人家結伴出遊。
大家不禁慶幸譚貴望提前訂了一桌。不然這時候冒冒失失走進去,未必有飯吃。正說著,洋車裡下來幾位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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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凝神一看,居然大部分都認識,喬太太自不必說,旁邊那位周太太和她女兒,也曾打過兩回交道。
黃遠山在車裡悄聲笑道:“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撞見江姨也就算了。那位周太太,我實在不想看見她。上回在高家,她對你態度那樣冷淡,搞得我以為你得罪過她,後來看到她帶著女兒往陸世澄跟前湊,我才明白怎麼回事。”
聞亭麗不置可否。
“聽說周太太的丈夫如今在南京炙手可熱,她為了幫襯丈夫的事業,一心要給女兒謀一門上好的親事,也不知怎麼就認定了陸世澄是乘龍快婿,大約在她看來,陸家的大部分產業都在南洋。
不論將來國內戰事如何,對陸家影響甚微。於是一到上海,便到處打聽陸世澄的喜好,想盡一切辦法讓女兒跟陸世澄碰面。”
說到這兒,黃遠山搖頭直笑:“估計後來陸世澄對她說了什麼,某一日突然不敢往前湊了,又不知聽誰說了你跟陸世澄的關系,於是將這筆賬都算到了你頭上。待會她要是找你麻煩,你別理會,我來對付她就行了。”
說話間,兩人下了車,先到大殿佛像前上香,出來後,黃遠山去淨手,聞亭麗獨自在寺裡闲逛,剛走到側院門口,沒提防地上有一堆殘雪,腳下滑了一跤。
聞亭麗自己倒不覺得什麼,拍拍手就要起身,誰知迎面有人嗤笑一聲:“是她。”
抬頭看去,就看見幾個珠光寶氣的富太太站在對面,其中一個恰是喬太太,看見聞亭麗摔倒,喬太太倒沒說話。
說來奇怪,自從喬寶心回過一趟上海,喬太太對她的敵意仿佛就消失了,那位周太太卻笑得極開心:“這不是那位姓聞的大明星嗎,大過年的,你也出來清遊?”
另一位太太說:“她哪有這樣清闲,聽說是出來拍戲,這一行,掙點錢也不容易。周太太,那邊地滑,我們就別過去了。”
周太太別過身去:“也好,我們去別處逛逛。”
人走遠了,話聲卻不高不低飄過來:“什麼大明星,說白了就是戲子。這不,大過年的還辛辛苦苦在外頭「賣藝」,也沒見誰對她噓寒問暖的。”
聞亭麗非但不怒,反覺可笑,正要起身,後頭突然伸過來一隻手,穩穩當當扶住她的胳膊。
聞亭麗隻當是黃遠山,任由她扶著自己起來。不料一回頭,就對上孟麒光俯視自己的眼睛。
“孟先生。”
想起那晚在高家發生的事,想也不想就把手抽回來。
孟麒光分明是偶然路過,他望一眼那群太太的背影,再瞥向聞亭麗弄汙的雙手。
聞亭麗自顧自掏出手帕擦了把,孟麒光環顧四周:“這麼遠的路,他就派了兩個跟班跟著你?”
“什麼?”
“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上回白龍幫那件事,他還沒有吃夠教訓嗎?”
聞亭麗待要接茬,孟麒光卻驀地轉過頭,若無其事對著前方打招呼:“黃姐。”
原來是黃遠山找過來了:“麒光?你怎麼也在此地?”
“這幾日在寧波談生意,表姐想上山賞雪景,就順路送她一趟。”
不等黃遠山走近,他突然壓低嗓門:“不覺得周太太說的很有道理嗎?大過年的,讓你一個人冷冷清清在外面拍戲,可見他並沒有把你當一回事。”
他的表情半真半假,語氣也半真半假。對於此類挑撥離間的把戲,他顯然樂此不疲。
事實上,在發生過這麼多事之後,孟麒光在她面前早已不再偽裝,他開始完完全全做他自己,這一來,兩個人相處的氛圍反倒輕松了一點,像兩個彼此知根知底,卻永無可能走在一起的老熟人,但也稱不上敵人。
這一想,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倒真是復雜,她瞪著他,他含笑目視前方:
“我這人再壞,也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大過年的出來喝冷風,我是替你不值。”
她一嗤:“謝謝孟先生替我不值。”
說話間,黃遠山已經走到了跟前,兩人不約而同打住了話頭。
……
吃過晚飯,劇組一行趕去附近的賓如歸旅社下榻,可巧周太太喬太太等人也在同一家旅社入住。
周太太母女倆派頭極大,光是箱籠就有十幾箱,另帶了五六個隨從,母女倆捧著手爐在客棧門前指揮隨從們搬動行李。
忽瞧見聞亭麗吃力地幫著劇組同事搬東西上樓,周太太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這哪還是淑女,我看她野蠻得很。”
這趟出來,劇組預算有限,聞亭麗等人住在條件較簡陋的前樓,喬太太等人則住在後樓。
周威幾個大概是為了就近照顧聞亭麗,也住在前樓。隻不過當著外人的面,始終裝作不認識對方。
聞亭麗進房安置行李,卻發現房中連個熱水壺都沒有,忙下樓去找茶房討要,忽聽見後院極熱鬧,隔著窗戶朝天井一看,就看見幾位太太坐在火爐邊打牌。
周小姐抱怨說:“姆媽,這地方一點意思都沒有,橫豎雪景也賞完了,佛也拜完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回上海吧。”
“傻孩子,你不說,姆媽也要帶你早些回去的,大後天就過年了,家裡還有一大堆事等著操辦呢,喬太太,孟先生明天也下山吧?”
“他說想在這裡住兩晚,也許後天再下山。”
“這破地方有什麼好待的,咦,不會是惦記著那個女明星吧?他們這些年輕後生,一看到漂亮女人就像丟了魂似的。”
聞亭麗本以為喬太太會趁機大說她的壞話。
不曾想,喬太太隻是笑著給對家太太丟出一張牌:“二餅。”
周太太有些訕訕的,另一太太幫她解圍:“都說少白道風光好,我看不過是荒山野嶺,也就那幾個戲子為了掙點銅鈿肯在這種地方吃苦了,大過年的待在空山裡,活像孤魂野鬼似的。”
聞亭麗下樓而去,下樓見了茶房,忙向對方打聽公共電話機在何處,忽聽外頭傳來汽車聲,仿佛有新的客人來了。
聞亭麗也沒多在意,誰知走廊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黃遠山把腦袋探進來笑著說:“你快出來。”
聞亭麗一頭霧水跑出去,就看見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站在庭前,庭前黑漆漆的,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誰。
她一下子懵住了,生怕自己看錯,末了還是站在那兩人後方的周嫂含笑喊了一聲:“小姐。”
聞亭麗狂喜地朝他們跑去:“你們怎麼來了?!”
陸世澄:“小桃子想你,我也想你,幹脆一起找你來了。”
聞亭麗凝視他的眼睛,喜悅充滿她的心:“我、你——我都要高興死了。”
小桃子在姐姐腿邊蹦蹦跳跳:“陸先生說要給姐姐一個驚喜,姐姐你驚不驚喜。”
“驚喜!驚喜!”聞亭麗蹲下身對著妹妹的腮幫子親個不停。
旅社老板聞訊而來,熱忱地說:“陸先生,裡邊請。”
原來鄺志林提前幫陸世澄在此間訂了兩間上房,陸世澄住一間,周嫂和小桃子住一間。
在等待開房的間隙,陸世澄插著褲兜在聞亭麗的房間裡參觀。
對著那斑駁的牆壁、生鏽的洋鐵管、吱吱呀呀的木地板,他不禁一陣沉默,把茶房叫進來說:
“把我的東西送到這間來,把聞小姐的行李箱拿到後樓去,我要跟她換房間。”
聞亭麗忙攔住他:“有什麼好換的,隔壁就是黃姐,我和她夜裡隨時有事情要商量的,你換到這間來,樣樣都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