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左邊那堆,是她作為秀峰的老板,為社會各界朋友們準備的節禮,等下就要寄出去。
另一堆則是別人送給她的禮物,尚來不及一一拆開看。
“今天我在家休息……”聞亭麗像隻懶貓一樣趴在沙發邊緣,輕聲細語講著電話,“你呢,你早上吃的什麼?咦,我好像聽見高庭新的聲音了,又是為那個遊樂場的項目來找你?你昨晚落了東西?
我找找,什麼樣子的盒子,急等著要用嗎?待會我找到了,馬上叫老李給你送過去。”
聽著聽著,聞亭麗噗嗤一聲笑起來。
“陸先生好大的架子……好吧,不是不可以親自給你送過去。但你得一個人在辦公室等我,再就是,像上次那樣把吃的喝的都提前準備好……等等,我好像找到了,是一個方盒子對嗎,好重,落在茶幾下面了。”
陸世澄在那頭說:“你幫我打開看看有沒有摔壞,董事會等著要用。”
聞亭麗不明就裡,將聽筒放到一邊,小心翼翼拆開盒子,眼前倏地一亮,裡面竟是一塊鑽光熠熠的女士手表。
那璀璨光芒像是遊動的銀蛇,一下子就遊進了她的心。
她屏住呼吸把手表從底盒上摘下來,目光細細描摹著,透過透明的背殼,能夠清楚看見標芯裡轉動的復雜齒輪,表殼邊緣刻著一行「P」打頭的字母,儼然與陸世澄常戴的瑞士手表是同一個牌子,款式獨特而秀氣。
她聽到他在那邊說:“喜歡嗎?新年快樂。”
她的心早已像浸在綿軟的奶油裡面:“你真是……”
掛完電話很久,她仍對著手表微笑發呆,應是專門為她定制的。因為她從未見別人戴過類似的款式。
她試著將手表套在手腕上,居然一寸不差。
周嫂進來,看見聞亭麗在那兒笑吟吟發呆,隨口問:“陸先生中午過來吃飯嗎?”
聞亭麗忙跳起來:“他不來,我也不在家裡吃,您不用給我們留飯,我得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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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送的新年禮物一比,她頓覺自己準備的那份禮物不夠別致,等不急要出門去首飾行裡逛一逛,這時董沁芳打來電話:“速來我家,高筱文很不好!”
聞亭麗火急火燎驅車趕往董沁芳家,上樓,董沁芳的臥室門開著,往裡看去,就見高筱文躺在窗下的長榻上,腳邊放著好幾個大行李箱。
燕珍珍和趙青蘿也在,兩人迎出來說:“前些日子就發現她不對勁,隻要參加宴會,不喝個酩酊大醉絕不罷休。今天這樣冷的天氣,莫名其妙帶著一大堆行李來找沁芳姐,一問,隻說要離家出走。”
聞亭麗三步並作兩步奔到長榻邊,摸摸高筱文的額頭,好歹沒發燒,隻是身上酒氣衝天。高筱文緊閉著雙眼,面朝沙發裡側默默流淚。
“出什麼事了?倒是說話呀,你要急死我們是不是?”
高筱文猛擦一把眼淚,從沙發上跳起來:“同樣是高家人,他高庭新,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呢,不過是投資了一部電影,我爹就罵我敗家子,口口聲聲把我的股份都收回去!憑什麼?難道隻有高庭新姓高,我就不姓高嗎?”
她一邊哭嚷,一邊揮開趙青蘿朝自己伸過來的手:“這兩年,他高庭新先後賠了多少筆買賣了?辦百貨公司,他打不過沁芳姐。開餐館,生意趕不上人家錦東飯店十分之一。
買地皮建遊樂場,被白龍幫狠坑了一把。看見陸世澄投資電影大賺一筆,他也跟著湊熱鬧去跟黃金合作,結果呢,黃金的兩部新片沒能打過你們的《春風吹又生》,賠得一塌糊塗。
他都胡鬧成這樣了,我爹還是一味慣著他,到我這裡,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統統是錯!聞亭麗——”
她心酸地抓住聞亭麗的胳膊:“別人不清楚,你是最清楚的,你說,我的傲霜粉膏賣得是不是很好?第一次投電影,我就狠賺了一筆,你說我是不是很有生意頭腦?”
“有。”聞亭麗懇切地說,“你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
高筱文倒回榻上,流淚滿面地說:“明明我才是會掙錢的那個,他高庭新是正宗敗家子。可是隻要我從家裡要點錢做自己的事,就像犯了什麼死罪一樣!
從今天起,我不再是高家人,我要出去自立門戶,我倒要看看,將來到底誰才是更有出息的那個!我已經買好票了,明早就坐船去香港!”
大伙嚇一跳:“一個人去香港?不行,這太冒險了,你別說氣話。”
董沁芳性子到底沉穩些,在旁嘆一口氣:“筱文的這些苦惱,不是一日兩日了,這回她真不是在說氣話。”
高筱文憤然抹眼淚,“今早,我大哥又拿了一筆款子去找陸世澄,說是眼下局勢越來越不好,做藥品說不定有利可圖,異想天開就要去注資陸家的藥廠。
雖說陸世澄最後沒理他,可是我大哥計劃要挪用的錢,有一筆是我剛從在鼎新飯莊賬上收回來的,當初說好了酒樓有我一半的,他卻說挪用就挪用。
我不過跟高庭新吵了幾句,我爹就說家裡的生意不許我插嘴!
我的肺都要氣炸了!這幾年,我拼命在我爹面前證明自己,到頭來全是一場笑話,我這個女兒,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外人!”
聞亭麗聽得五味雜陳,輕輕攥住高筱文的手,待要開腔,高筱文賭氣甩開她的手:“怎麼,你也要勸我乖乖回家?”
“我的確是要勸你,不過我要勸的是: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一旦走出這一步,你就不再是依附於高家生活的高家大小姐,從今往後萬事都得自己一個人扛。我要是你,要麼不動,要麼想好了再動。”
“什麼才叫想好?我就不信你從黃金影業出來時,就提前把一切都仔細規劃好了。”
“首先,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那日一走出黃金的大門,我就告訴自己,今後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要咬牙走下去。
假如一碰壁就回頭,隻會讓自己的處境更艱難,抱定這個信念,千難萬險也都走過來了。”
高筱文莫名傷感,她相信,這些都是聞亭麗的肺腑之言。
因為她知道聞亭麗這一路是如何走過來的,不禁頹然把腦袋抵在榻上:
“老實說,我有些犯怵了,這一步,實在是太難走了……香港那邊我又人生地不熟的,這一去,隻會比你和黃姐當初更難的。”
“那就不走,要麼改去稍近些的別埠發展,要麼,留下來舒舒服服當你的高大小姐,反正又不會缺衣少吃。”
“絕不!”高筱文的火氣又一次蹭蹭蹿上來,“那種仰人鼻息的日子,我一天也忍受不了了!”
“這樣不行,那也不行,世事難兩全,你總要學會取舍。”董沁芳無奈地說。
高筱文慚愧地低下頭,思慮一晌,抬起頭說:“我想好了,這條路,我走定了,我高筱文不比任何人差,與其窩窩囊囊在家做個「二等公民」,不如出去闖一闖,我就不信我闖不出一番天地來!
我也不碰不熟悉的行當,一到香港我就籌辦一家小型的化妝品公司,先從我做過的「傲霜」粉膏做起,我馬上聯系當地的化學公司,隻要有合適的地塊就先租下來。”
大伙精神一振,高筱文身上,有著許多人都沒有的果敢和衝勁。一個樂觀勇敢的人,即便跌倒了也會很快爬起來的。
聞亭麗說:“我要是你,走之前,還會想辦法從家裡多帶些錢,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隻要你姓高,高家就有你的一份,手上資金越充分,接下來的路就越好走,該爭取的利益不能輕易放開。若是不管不顧就這麼走了,才是真正便宜了你哥。”
高筱文眼睛亮晶晶的,叫她高興的不是別的,而是朋友們如此支持自己的決定,她的語氣越發欣喜起來:
“放心,我已經聯絡了亞喬姐,她會幫我把屬於我的那一部分要到手的。”
高庭新倒還算痛快,沒費什麼唇舌,就將鼎新酒樓的一半股份折算成現金給了妹妹。
可這件事同時也驚動了高家長輩,高老先生大發雷霆,他不過一個舊軍閥出身,當年機緣巧合之下跟別人做錢莊發了一筆大財。
如今雖然腰纏萬貫,思想上還是老一套。
在他心裡,女兒早晚是要嫁人的,不像兒子,將來是要支應門庭的,女兒這次擅自決定去香港創業,無異於觸犯了他的天條。當即嚴防死守,不允許女兒再在從公賬上多拿走一分錢。
鬧到最後,高筱文也隻從家裡拿到三萬大洋,這比她最初預估的少了不知多少,關鍵她這一鬧,家也不好回了,擺在她面前的,隻有去香港自謀發展這一條路。
朋友們擔心她還沒立業就大吃苦頭,七湊八湊又拿出一筆,強逼著高筱文收下。
聞亭麗和黃遠山一商量,幹脆將公司預計投資新片的一筆款子,都挪出來給了高筱文。
這可是一大筆錢,高筱文死活不肯收,黃遠山罵她:“當初我們創辦公司時,你給我們拿錢可是要多痛快就有多痛快。如今你要出去創業了,卻不讓我們幫你,是不是壓根沒把我們當朋友?”
聞亭麗等人把高筱文送上船,七手八腳幫她在客房安置,遲遲舍不得下船。
趙青蘿看高筱文連個雞蛋都不會煮,忍不住哭起來:“你們瞧瞧她,什麼都不會,這一去,說不定會活活餓死。”
高筱文啐道:“我非但餓不死,還會把公司辦起來,倒是你,一個立志要做大律師的人,整天多愁善感,你看你的偶像亞喬姐什麼時候哭哭啼啼過?燕珍珍,你別躲在那邊偷偷抹眼淚,我還等著你把你的小說新章寄給我呢。”
可是她嘴上這樣說,還是忍不住摟著燕珍珍和趙青蘿大哭起來。
聞亭麗把自己和鄺志林的電話號碼一並抄給了高筱文:“記住,你比你自己想象中要強得多,一個人隻有學會解決問題,才能迅速成長。但若是實在應對不了,也別硬抗,立即給我們打電話。”
高筱文佯裝生氣把她們統統趕下船,可轉眼又從艙房裡跑出來,躲在甲板上的人群後面一邊抹淚一邊往下看。
聞亭麗幾個站在碼頭上,久久不舍得離去。直到那艘船變成一個黑點,才無比失落地收回視線。
……
高筱文這一走,黃遠山和聞亭麗不禁開始為資金犯愁。
《春風吹又生》固然賣座,但票房收入全部捐給了「幫助女工」基金協會。
聞亭麗最近倒是接了不少廣告,但年前各項開支太大,錢一到帳,馬上就要拿出去跟外頭的合作伙伴結算款項,另一部分,則需發放給員工們作年終酬勞,葛小姐等人的投資款前期已經花了不少,剩下的也都投在了玉佩玲的新片裡。前陣子好不容易攢下一筆,又一次性拿給了高筱文。
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要想資金迅速回籠,莫過於讓《雙珠》提前上映,最好能趕在年節時期排片,那樣票房會更理想,橫豎棚內戲已經剪輯得差不多了,就剩幾場外景沒拍,不如早些動身去少白山拍外景。
這一提議,得到了公司上下的贊成,碰巧當地下了幾場雪,全劇組的人都很振奮,最後一幕戲主要劇情是女主珠兒放棄幻想提刀下山尋仇,拍攝時,若是聞亭麗身著一身黑色的俠客裝,在白茫茫的雪山裡踽踽獨行,這樣的畫面拍出來,不知有動人心魄。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距離除夕隻剩兩天了,這一來,原計劃的南京之行要推遲不說,就連除夕也沒辦法在家裡過。
周嫂忙著幫聞亭麗收拾行李,嘴裡一個勁地念叨:“沒見過忙成這樣的,就不能安安心心過完年再出去拍戲?陸先生也不管管你!”
“陸先生才不會絮叨我呢。”聞亭麗將折好的衣服一件件塞進行李箱,“辦公司不是兒戲,哪能隨心所欲,再說上海的電影市場競爭這樣激烈,你不拼,有的是人拼,隨隨便便就把你甩到後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