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聞亭麗沒說話,隻忙著翻閱擺在桌上的各大電影公司的期刊,這是顧傑拿來的,為的是了解各家公司近日的動向。
忽聽李鎮喚她:“聞小姐,你怎麼想?”
自從李鎮來公司上任,隻稱黃遠山為“黃老板”,對於聞亭麗,一直叫的是“聞小姐”。
這次也不例外,聞亭麗不是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不過她從來都是坦然處之,聞言,她沉思著將手上的《華美電影周報》合上:“我馬上去一趟黃金和華美。”
其他三個人嚇一大跳:“做什麼去,去找劉夢麟和陳茂青吵架?你先別衝動,他們耍的是陰招,你吵破天也沒用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先會他們一面再說。”
聞亭麗把車停在華美電影公司門口,大大方方就往內闖,門房上前阻攔,她掏出自己的名片給他。
門房肅然起敬,隻見名片上寫著【秀峰電影公司總經理:聞亭麗女士。】
“這位、這位女老板,我們陳老板不在公司。”
“我不是來找陳茂青的,我是來找玉佩玲小姐的,我已經打聽過了,今天她在公司試妝,麻煩您拿著我的名片進去通傳一聲,就說我在對面的咖啡館等她。”
半個鍾頭後,玉佩玲一臉錯愕找來。
“我還當是有人在耍人,原來真是你?”她帶著幾分防備的神色在對桌坐下,一眨眼的工夫,臉上便恢復了平常慣有的嬌懶表情。
“聞小姐有何貴幹?”她笑吟吟地說。
“我來挖人。”
玉佩玲仿佛覺得有點好笑:“挖人?聞小姐打算挖誰?”
“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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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玲低頭吃吃輕笑:“聞小姐真會講笑話。”
聞亭麗也在笑,一邊笑,一邊不慌不忙喝著茶,而後從包裡取出一份兩月前的舊報紙,將其推到玉佩玲的面前。
隻見報上赫然刊登著一張相片,鏡頭對著陳茂青,他正殷勤地同陸公館的許管事交涉,他身後的車裡坐著一位女子,女子的側影很模糊,但當時報界都默認該女子是玉佩玲。
頃刻間,玉佩玲的眸中便多了幾分怒意。
“你要做什麼?!”
“看來玉小姐也對這條新聞記憶深刻,【陳茂青攜女明星多次拜訪陸世澄,卻被陸公館拒之門外。】讓我猜猜,這是陳茂青第幾次逼你去跟男人打交道了?上一次是大東銀行大東銀行的麻老板,再上一次是茂豐百貨的小開,還有什麼飛迪兒的老板、桃仙茶園的東家——光是在報上見過的,大概就有五六個。“
“你是來羞辱我的?”玉佩玲猛地打斷她,“你也配?”
聞亭麗不予辯駁,繼續用同情的語調往下說:“我猜,每次陳茂青想要拉贊助,都會拉著手下最當紅的女明星去作陪。這法子很管用,短短兩年時間,華美公司就成功投拍了十來部電影,賺了個盆滿缽滿,陳茂青也順利踢走了公司的其他合伙人,一躍成為華美最大的股東。直到他將主意打到陸世澄的身上,才算是踢到了鐵板。”
“噢……”玉佩玲含笑拉長聲調,“我知道你的來意了,你這是怪我招惹了陸世澄?也對,我早就該猜到你們兩個有故事,上次他突然把矛頭對準華美,就是為了幫你解圍吧。聽說他回南洋了?我來猜一猜,你們倆究竟是誰甩了誰。沒名沒份的,我想你還沒有資格吃他的醋吧。”
她嗬嗬嗬笑起來。
“收起你腦子裡那可笑的競爭思想。”聞亭麗面沉如水,“今日我是來幫你的。”
玉佩玲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幫我?我有什麼地方需要你幫忙?誰不知道我是華美公司最炙手可熱的女明星。你以為自己開了一家小作坊,就能到處做人家的救世主了?真是不自量力!”
聞亭麗微喟:“我不是救世主,我隻是一個旁觀者。上個禮拜,我在高家的晚宴上見過一次茂豐百貨的小開,他有芙蓉癖,一口爛牙臭不可聞。大東銀行的麻老板倒是不抽大煙,可他老得足夠當玉小姐的爹了,每回陳茂青逼著你去跟這些男人打交道時,你心裡都厭煩得不行吧?可你不去又不行,畢竟隻要你不聽話,華美電影公司馬上就會換人來捧——你的前輩章小鳳就是如此。在你之前,章小鳳曾經是華美最受捧的女明星,現如今她在何處?”
玉佩玲的笑臉漸漸變得有些發僵。
“失寵之後,章小鳳在貴公司坐了長達兩年的冷板凳,沒有戲拍、沒有曝光、沒有任何收入,就這樣被慢慢折磨著,直到她在電影界徹底喪失名字,陳茂青才將她掃地出門,這是他慣用的伎倆,你猜,他這套招數大概什麼時候會落到你頭上。”
“你少危言聳聽!”玉佩玲強自鎮定,“章小鳳是章小鳳,我是我!我一向懂得給自己留後路,再說,我如今的名氣可不是章小姐當年能比的,陳茂青巴結我還來不及呢。”
“玉小姐竟如此天真,那麼,貴公司最近那位姚玲珠小姐算怎麼回事,聽說陳茂青就已經打算讓她在下一部《流浪兒》裡當主角了,她進貴公司也就兩三個月吧,當年的你可是足足等了一年才當上主角,可見這位姚小姐有多討陳茂青的歡心,也許,用不了一年,就要輪到你給她做配角了,就像當初你取代章小鳳那樣。”
玉佩玲發泄式地把咖啡杯重重擱在桌上,剛好她今日穿著一件白紗百合花紋底子的旗袍,黑色的咖啡汁濺到衣服上,在那白色花朵上一團團氤氲開來,看上去觸目驚心。
玉佩玲急亂地想要從包裡找手帕擦那汙點,越是急,越是找不到,恰在此時,對桌突然遞過來一塊幹淨手帕。
“用我的吧。”
一抬眸,對上聞亭麗異常真誠的目光。玉佩玲不知說什麼好,接過她的帕子胡亂擦了兩把,又將手帕扔回去。
“別繞彎子了,你究竟想做什麼,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聞亭麗垂眸用銀匙攪了攪咖啡,幽幽地說:“實不相瞞,這次我從黃金出走,也是因為差不多的緣故,他們刪掉我的戲份,拿一個我沒見過的劇本逼我跟男演員搭檔演戲,那一刻我就明白,這次我若是就範,接下來就會喪失更多自由,直到一步一步變成一個傀儡為止。所以,對於玉小姐如今的困境,我沒有任何看笑話的意思,有的隻是惺惺相惜之感,我是真心想幫你,請你相信我。”
玉佩玲眼中的敵意慢慢消融了幾分。
她心煩意亂地撥了撥頭發,又轉頭望向窗外的馬路,表情顯得相當迷惘,不知出了多久的神,她苦悶地嘆口氣:“我承認,我的興趣隻在拍戲,那些亂七八糟的臭男人,我連看都不想看,可是自打進了華美,我處處身不由己,陳茂青他——”她咬住下嘴唇,抬眸用復雜的眼神望著聞亭麗,“你打算用什麼法子幫我?說空話就算了,我都聽夠了。”
“到我們秀峰來。”
玉佩玲一訝。
“我已經打聽過了,你跟華美籤的是三年的合同,今年恰是第三年,也就是說最多還有半年時間你就可以跟陳茂青解約了,到時候,不管他用什麼法子誘哄你跟他續約你都不要聽,直接跳槽到華美來。”
玉佩玲樂不可支:“我憑什麼到你們華美去?你們開得出我的片酬、養得起我這樣的大明星嗎?還有,我已經習慣了當女主角,讓我去小公司做配角是絕不可能的。”
“至少我和黃姐不會逼你去應酬男人。”
對面一陣沉默。
聞亭麗懇切地說:“就算你不信任我,總該相信黃姐吧?她在這一行做了這麼多年,何曾逼自己的人做過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有她在,你隻管安安心心拍你的戲,至於片酬,隻要你肯來,公司每年會為你量身打造兩部質量上乘的片子,指定你做女主角,不拍戲的時候,每月薪水照發,我給你這個數——”
聞亭麗取下前襟的自來水筆,在名片的反面寫下一個數字。
玉佩玲明顯有些動搖了,但她的眼神仍深深透著懷疑。
“你說話算話麼?”
“當然算話。”聞亭麗翹起嘴角,“別忘了,我可是秀峰的老板之一。”
“我……”玉佩玲煩亂地撫著胸口深吸一口氣,“你容我好好想一想。”
“事實上,玉小姐的選擇不多,天下烏鴉一般黑,隻有我們秀峰才能給你這樣的自由。當然,這事不著急,玉小姐有半年的時間可以慢慢考慮,隻是——”聞亭麗話鋒一轉,“現在想來我們公司的演員很多,為了讓我們的黃老板對玉小姐多加一份耐心和信心,你也得幫我們做一件事。”
玉佩玲嘴邊露出一抹諷笑:“我就知道,說吧,什麼事。”
“你得勸貴公司的於鴻傑跳槽到我們公司來,我知道你跟他是同鄉,交情很不錯,你盡快安排我跟於鴻傑見上一面,剩下的事交給我來辦,放心,不會讓你為難的。”
玉佩玲傲然抬起頭:“這算是投名狀麼?”
聞亭麗笑容真摯:“不算,因為我們秀峰的大門隨時向玉小姐敞開。況且,這個建議對你隻有好處,你讓你的朋友先來秀峰探路,剛好可以通過他了解我們公司是不是傳聞中的‘小作坊’,這對雙方都有好處,你說呢?”
從咖啡館出來,聞亭麗抬頭望望日頭,馬上調轉車頭趕往黃金電影公司。
翌日傍晚,秀峰公司辦公室,黃遠山對著桌上於鴻傑的聘用書放聲大笑。
“陳茂青給我們使絆子,我們索性上門挖他的牆角,一挖還是兩個大牆角,玉佩玲和於鴻傑!回頭等陳茂青知道了,非得氣瘋不可!”
聞亭麗笑道:“這都要怪陳茂青自己,他們華美的內部派系鬥爭太嚴重,自從陳茂青當上了大東家,於鴻傑就被發配到了三組,遠不如從前受重視,他早就想另謀出路了,先前他誤信坊間的謠言,再則,也擔心自己過來之後會不受重視,昨天我跟他見了一面,他當場就打消了疑慮,他又不像玉佩玲有長期合約在身,所以二話不說就來了。”
黃遠山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有了於鴻傑,《雙珠》應該可以啟動了,隻是人手還是不夠,再從何處撬來一個資深攝影師就好了。”
眾人一邊高興一邊發愁,於鴻傑這一出走,陳茂青那邊必然有了防備,想要再用相同的法子去華美搶人是不可能了,黃金那邊,更是嚴密得如同鐵桶一般。
李鎮說:“要不我在杭州、南京、天津等地多登幾則招聘廣告?”
顧傑也說:“我也聯系一下廣州那邊的朋友,讓他們在當地幫著找一找合適的人選,經驗實在欠缺的話,大不了黃老板邊拍邊教。”
“黃老板,聞老板。”小田跑進來,“有個男人在大門口徘徊快一個鍾頭了,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看著很可疑,要不要把他趕走?”
聞亭麗喜出望外,他來了。
“別趕,你快把他請進來。”
黃遠山和李鎮等人面面相覷。等到小田把那人領到門口,黃遠山像彈簧似的從凳子上彈起來:“你來做什麼?我們這不歡迎你!”
來人正是黃遠山的徒弟譚貴望。
當日黃遠山一辭職,劉夢麟立即將譚貴望提升為公司的一流導演,讓他單獨執導新片,還將他的薪資提升至黃遠山在職時的水平。
譚貴望就這樣被“收買”了,對於師父的出走,他表現得相當沒骨氣,幾乎沒做任何抵抗就接受了新職位。
這也就罷了,黃遠山走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譚貴望不曾來探望過師父一次,對於師父創業時遇到的種種艱辛,也是不聞不問,那種冷漠的態度委實讓人心寒。直到一個禮拜前,秀峰正式成立,譚貴望才怯怯地給黃遠山打了一通電話,黃遠山不由分說把電話掛了。
就是一頭趨炎附勢的白眼狼!黃遠山如是說。
三年的師徒情誼,就這樣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