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聞亭麗急聲說:“柳太太,請你別掛電話!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您突然辭職了,是不是有人找過你們的麻煩?能不能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事?”
柳太太在那頭顫抖了一下:“這、這與你無關!”
“我知道,白龍幫的人找過你們對不對?”
在聞亭麗的一再追問下,柳太太戰戰兢兢地說起了前段時日的遭遇。
那是上月的一個周末,柳太太和柳先生照常去舞廳跳舞,不料剛出來,斜刺裡衝出來幾個人將兩口子套上麻袋扔到一輛車上。
柳先生差點嚇得當場尿褲子,柳太太倒還算冷靜,隻當自己遇到了拆白黨,結結巴巴說:“皮夾子在這裡,拿了錢就放我們走吧。”
可對方壓根不要錢,他們將她們帶到了一個黑漆漆的房間裡。
有人用冰冷的匕首抵在他們的脖頸上。
“所有的問題我隻問一遍,膽敢支支吾吾,立馬送你們上西天,去年七月份,住在你們對門的聞小姐可曾救過一個男人回來?”
“不——”話一出口,冰涼的刀尖抵到喉管上,柳太太嚇得差點暈過去,“我想起來了,去年好像是有過這麼一件奇怪的事,有一天半夜起來,我聽見對面傳來過一些很雜亂的聲音,像是幾個人抬著一個人進來,腳步聲又急又亂,我以為進賊了,嚇得也不敢動彈,就聽見聞小姐說:小聲點,對門有人。”
“你當時沒有打開門看一眼?”
“沒、沒有,我心裡有點害怕,再說她們隻在走廊上待了一小會就進屋了,事後走廊上一點痕跡都沒留下,搞得我以為自己隻是做夢。”
“除了聞小姐的聲音,你可聽出另外幾個人是男是女?”對方厲聲問。
柳太太忙不迭搖頭。
“既沒看見對方的相貌也沒聽見對方的聲音,你這眼睛和耳朵長了有什麼用?切下來喂狗算了!”
柳太太悽聲慘叫:“饒了我吧!我是真的什麼也沒聽見!事後我留神觀察了一段時日,並沒有見什麼奇怪的人出入聞家,聞小姐有幾個很年輕的女朋友經常過來找她玩,也許那天晚上她們在玩什麼遊戲,所以也就沒再多想,我發誓我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不然一定會一五一十告訴你們的!”
Advertisement
她丈夫在旁搶著說:“我想起來了,去年夏天,我曾看見聞小姐進藥店買過藥,就在街對面的藥店,我親眼看到她進去買了營養膏和一大包紗布。”
“紗布?”
“是、是紗布,我還納悶呢,她家老太爺不是早在醫院裡病死了嗎,這些東西是買給誰的?可我們兩口子白天都要上班,每晚回來既不曾聽見對面有什麼動靜,也沒見到陌生人出入,時間久了也就丟開手了。”
上首那人像是怒意勃發,猛一拍桌子道:“我就知道跟這賤人有關!”
不過那人旋即又冷靜下來。
“兩家做了這麼久的鄰居,你們可曾看見聞小姐手裡拿過槍?”
兩口子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刀尖再一次逼近他們的喉管,柳先生慘聲道:“沒見過就是沒見過,就算是殺了我們也是沒見過的呀。”
對方冷聲說:“回頭你們出去之後,膽敢將今天的事泄露出去半個字——”
“啪”的一聲,頭頂似乎有一盞吊燈被槍擊中了,伴隨著玻璃和金屬哗啦啦的聲音,有尖銳的碎片飛濺過來刮破他們的腳面和小腿,柳先生和柳太太嚇得放聲尖叫。
回憶到此處,柳太太仍心有餘悸:“我們被關了整整一天一夜,出來後也不敢去打聽究竟是什麼人綁架了我們,連夜買了船票躲來香港,沒想到聞小姐你……”
她仿佛有點愧意:“按理說,走之前我們該提醒你一句的,可我們實在是太害怕了——他們是不是去找你麻煩了?請你原諒我們,當時那種情況。”
“我知道,我理解。”聞亭麗體諒地說。
回去的路上,聞亭麗的神情空前冷酷。
自從那件事之後,邱大鵬父子就幾乎在她生活裡消失了。除了偶爾在報上看到一兩條白龍幫的消息,她對他們的現狀一無所知。
直到前一陣,身後開始出現蹊蹺的腳步聲……
種種跡象表明,邱大鵬早就跟鄧天星暗中勾搭上了。想必鄧天星在以某種方式要挾羅殊紅幫忙調查她,而等到羅殊紅翻到她鎖在私人櫃子的那把手槍之後,這件事便由鄧天星傳到了邱大鵬的耳朵裡。
對於邱大鵬來說,這消息不啻於一個炸彈,為了進一步證實心中的猜疑,邱大鵬索性令人綁架了柳先生和柳太太。
緊接著,就有了那天晚上的一場大火。
至此,始末緣由都清楚無誤了。
邱大鵬絕對不會放過她的,這一點聞亭麗相當清楚,就像她這一年來也一直在等待時機替父親報仇一樣。
如今這條毒蛇主動出手,她還能坐以待斃嗎!顯然不能,聞亭麗沉著地謀劃起來。
邱大鵬眯著眼睛靠在一張藤椅上,手裡不慌不忙轉動著兩個沉甸甸的玉核桃。
面前,幾個白龍幫的手下幸災樂禍地回話。
“法租界巡捕房得了幫裡的授意,已經不再往下查了,黃金影業的劉老板眼看找不到兇手,幹脆把所有帳全都算在聞亭麗一個人的頭上,那樣大的一筆損失,足夠把聞亭麗折騰個半死了。”
邱大鵬皮笑肉不笑地說:“要是一開頭就將她順順利利地燒死了,哪還有後頭這些麻煩事?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妥當,你們叫我說什麼好?”
幾人齊齊哆嗦了一下。
“火也點了,片場前前後後都堵死了,照理說姓聞的插翅也難逃,誰能想到她命這樣大!至今我們也沒弄明白她是怎麼逃出來的,可惜那一晚因為怕被人瞧見,也沒在現場留下兩個眼線。”
邱大鵬抬手讓他們噤聲,面無表情問:“陸世澄什麼時候回的上海?”
“上月月底——等等,您老懷疑那一晚是陸世澄救的聞亭麗?”
邱大鵬不置可否:“聞亭麗這幾天沒回過聞家寓所,會不會這幾日一直在陸公館養傷?”
“不好說,陸公館上上下下嚴密得如鐵桶一般,試了許多辦法,愣是半點消息都打探不到,假如那一晚真是陸世澄救的聞亭麗,他再順手替她找了一個清靜之所養傷也不奇怪。”
另一人道:“邱堂主,這可如何是好,本想盡快殺了聞亭麗替少堂主報仇,誰知陸世澄回來了,看這架勢,兩個人好像又好上了,往後我們再要動手可就難了。”
邱大鵬緩緩露出一絲笑容:“救火嘛,乃是人之常情,這可證明不了什麼,興許那天晚上陸世澄隻是碰巧路過,人都是有惻隱之心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聞亭麗被燒死,你們別忘了,他一走就是大半年,即使回了上海,也一次沒主動找過聞亭麗,依我看,那股新鮮勁兒早就過了。”
想了想,他還是有點不放心,擺擺手說:“去,把陳先生叫來,我先給陸三爺寫封信,陸三爺跟陸世澄是叔侄,最清楚用什麼法子能將陸世澄調離上海,倘若陸世澄說走就走,證明他並不怎麼在意聞亭麗的安危,我們大可以趁這機會對聞亭麗再次下手。”
很快有人將陳師爺請來,邱大鵬坐在那兒口述了一封信。
又道:“聞亭麗死裡逃生,眼下必定防備心極重,得先做個局讓她放下戒心才行……她現在最缺的就是錢,隻管朝這個方面動腦筋就是了。至於黃金公司的老板劉夢麟,你們想辦法在他面前再放出一點‘證據’,讓他務必咬住聞亭麗不放。”
“是。”
“對了,姓鄧的那小子絕不能留了,早點出手,記得做得幹淨點。”
裡屋忽然有人扯著嗓子喊道:“爹,聞亭麗一定留個活口!絕不能讓她隨隨便便就死了!”
邱大鵬起身快步走到裡屋,盡管他早已接受了兒子癱瘓的事實,但每次看見兒子不能動彈的樣子,臉上仍會掠過一片陰影。
他滿臉痛惜地坐到兒子床邊。
“這些事你不必操心,爹自有主意。”
邱凌雲反手抓住父親的胳膊:“不,您一定答應我先留聞亭麗一條命,她把我害得這樣慘,不好好折磨她一段時日怎能消我心頭之恨。”
邱大鵬回手抓起床邊的報紙,報紙的封頁是各大影院即將上映黃金影業影片《南國佳人》的廣告新聞。
最上面是一張少女的劇照,赫然正是聞亭麗。
“別以為爹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這張照片你看了多少遍了?這小賤人把你害得這樣慘,你還整天惦記著她,留她性命?留著她繼續害你不成?!兒子,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邱凌雲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兒子是覺得與其讓聞亭麗死得稀裡糊塗的,何不讓她死得明白一點。她不是瞧不上兒子嗎,兒子偏要讓她給我做奴做婢,對她這種人來說,這可比直接殺了她還要難過一百倍。再說了,爹既然要下手,何不幹脆設個更大一點的局讓聞亭麗誤殺陸世澄,這一來,名聲、前途、心上人都葬送在她自己手裡,這豈不比給她一槍更解氣?”
邱大鵬眼睛一亮。
“真要是做成了,不愁不能奪回曹幫主的信重,上回他老人家在陸世澄手裡吃了那樣大的虧,一直沒能找到機會扳回一局,曹幫主又一貫眼饞陸家的航運和廠子,倘若這次能成功借聞亭麗的手殺了陸世澄,陸三爺就能順理成章重新執掌陸家,到那時,白龍幫可就能正式搭上陸家這條大船了,想做什麼生意沒有門路?”
邱大鵬沉吟片刻,微笑著搖搖頭:“不行,陸世澄手下精兵良將甚多,當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說來說去,爹無非是不敢動陸世澄,您別忘了,那一晚要不是為了救他,兒子絕不會淪落到這個下場,陸老太爺年紀大了,陸三爺跟我們是一條心,就算將來查到是我們殺的陸世澄又能如何?!”
邱大鵬皺眉踱步。邱凌雲在床上癱了大半年,滿身戾氣無處發泄,等不及繼續往下說:“曹幫主人面廣,我們跟他一起想辦法,總有機會下手的!最好趕在聞亭麗的《南國佳人》上映之後再動手,讓她剛嘗到做大明星的滋味就從雲端跌落下來!還有,陸世澄不是覺得自己能呼風喚雨嗎,我偏要讓他死在女人手裡。”
聞亭麗很快就聯系上了厲成英。
厲成英得知來龍去脈,答應馬上來找聞亭麗,對此,聞亭麗自是說不出的感激:“厲姐,你真好。”
“你也不想想你都暗中幫過我們多少次忙了。”電話裡的聲音永遠是那樣親切,“如今你有事,我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就聽劉護士長在電話那頭笑著插話:“小聞還把自己當外人呢。”
在部署的過程中,厲成英偶然提起那一晚陸世澄曾經在聞家附近徘徊和盤查。
聞亭麗不知怎樣向厲成英解釋自己跟陸世澄現在的關系,想起這次的事,心知必須及時給陸世澄提個醒,假如邱大鵬一心要想為了替自己的兒子報仇,那麼他恨陸世澄的程度不會比恨她少。
她給陸公館打了個電話。
許管事卻告訴聞亭麗,因南洋那邊出了點急事,澄少爺連夜啟程走了,過幾日再回來,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連鄺志林也隨同去了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