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為了避開她,他竟然把陸公館留給她,自己離開了。
她真想逼到陸世澄面前問他,他在怕什麼?怕跟她見面嗎?怕自己一見到她就會動搖嗎?
再也沒有比他更會自欺欺人的人了。
這一想,她的心反倒慢慢安定下來,安然回到床上照常接受治療,傍晚就帶著小桃子和周嫂回了家,走前留下了一份口吻很正式的感謝信,其他一句話都沒有。
這幾日她也想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事原則,愛情也不例外,陸世澄過不了心裡那一關,而她不肯放棄自己的原則,既然兩方都不肯妥協,不如各自冷靜一段時間。
事實上,她也沒機會一直琢磨自己跟陸世澄的事,因為她們一到家,黃金影業公司的電話就打來了。
第67章
電話是黃遠山的徒弟譚貴望打來的。
“謝天謝地, 總算是找到你了,身體恢復得如何了?大家都很惦記你,黃姐說你在私人醫院養傷, 不讓我們打攪你。”
聞亭麗忙說:“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譚貴望的語氣可疑地頓了一下:“下午能到公司來一趟嗎?劉老板急著要找你,劇組損失慘重,公司都快亂成一鍋粥了。”
聞亭麗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掛斷電話, 立即給黃遠山打過去,黃家的女佣卻說黃遠山還未回家,緊接著往別處打了幾個電話,依舊沒能找到黃遠山。
聞亭麗懷著忐忑的心情趕到公司, 一上樓就感覺氛圍不太對勁, 幾位元老面色慘然, 黃遠山在走廊裡焦急地來回踱步。
回頭看見聞亭麗,黃遠山忙把她拉到一邊。
“你怎麼來了?傷養好了嗎?”
聞亭麗指指辦公室的方向:“說是劉老板有急事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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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遠山臉色微變:“別理他,我剛跟他大吵一架, 走, 我們先去別處說幾句話。”
卻聽劉老板在辦公室裡用命令的口吻說:“聞小姐來了?請她立刻進來。”
聞亭麗跟黃遠山飛快一對眼, 黃遠山不管不顧就要將聞亭麗帶走,程經理攔住她們:“躲得過今朝躲得過明天嗎?再說你一個人能護聞小姐護到幾時?這可是事關公司存亡的大事, 別太任性!”
聞亭麗心裡早有預感, 對黃遠山笑了笑道:“黃姐, 別擔心, 我能應付的。”
她隻身進了辦公室,就見劉夢麟坐在一張大桌後抽著雪茄, 不覺暗暗心驚, 幾天不見, 劉老板像是足足老了五歲。
劉夢麟第一眼先掃視聞亭麗的臉,見她相貌完好無損,仿佛暗松了一口氣。“聞小姐,你坐。”
聞亭麗綻出笑容點點頭,就聽劉老板說:“關於這場火,巡捕房到現在都沒查出頭緒來,兇徒經驗相當老道,作案時沒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線索,現在大家都認為破案的關鍵點在你身上,聞小姐仔細想想,最近你可曾得罪過什麼人?”
“難道巡捕房一直沒有找過鄧天星問話嗎?”
在她看來,羅殊紅和鄧天星分明有重大嫌疑。一則,事發前羅殊紅窺探過她多次,二則她和鄧天星很熟悉片場的內部環境,三則,當初鄧天星失業也算是間接因為她的緣故,鄧天星因此而懷恨在心,一點也不意外。隻要找到鄧天星這個主謀,羅殊紅勢必也跑不掉。
劉老板擺擺手:“出事那晚鄧天星一直在181總會賭錢,這一點當晚賭場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證,而且失火前的半個月他也幾乎日日混跡在賭場,如今警署那邊已經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了,你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的可疑對象。”
“難道他就沒有同伙嗎?”聞亭麗失口就要說出羅殊紅的名字,又把話忍了回去,她還在等厲成英那邊的調查結果,為免打草驚蛇,不宜把矛頭指向羅殊紅,這次的事件鬧得這樣大,萬一邱大鵬或是鄧天星直接來個殺人滅口就不好了。
她沉聲說:“還有一個可疑的對象,那就是白龍幫的邱大鵬,他跟我家結怨已久,我爹就是被他害死的,這幾天巡捕房有沒有好好盤查過他的行蹤?”
“白龍幫?”劉夢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誰敢去招惹這幫流氓?小聞啊,不管怎麼說,警方已經基本確定這場火是衝著你來的了,我劉某人不過是跟著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如今片場被人燒成了灰,光是場地和機器的損失就高達近十多萬大洋,更可氣的是現在所有戲都不得不停工,這一塊的損失無可估量,說說吧,聞小姐自己有什麼想法沒有?”
說話間,劉夢麟精明的眼睛一直牢牢盯住聞亭麗的臉。
聞亭麗泰然道:“當務之急當然是先找到縱火的兇徒,賠錢也好,坐牢也罷,總歸冤有頭債有主。”
“假如一直捉不到兇手呢?”劉夢麟一嗤,“想必聞小姐也聽說過巡捕房那幫人的辦案效率,別說此案未必能查出個頭緒,即使僥幸抓到了兇徒,你敢保證此人就一定能拿得出賠償款?到那時候,誰是冤大頭?誰是債主?到頭來是不是還得公司承擔這筆損失?”
他話鋒一轉:“我劉夢麟呢,從來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但員工跟外頭的私人恩怨,沒道理叫公司跟著遭殃。”
聞亭麗心道:正題來了。
果不其然,就聽劉老板說:“按理說,當老板的不該為難一個小姑娘,可是想必你也聽說過,公司這幾年情況一直不大妙,本指望《南國佳人》打個漂亮的翻身仗,誰知來了這一出,若不找人補救,公司很快就要關門大吉,聞小姐,你忍心因為你一個人的私人恩怨,讓公司這麼多老員工跟著失業嗎?”
說到此處,劉老板估摸著氛圍已經醞釀得差不多了,假惺惺長嘆一聲:“罷了,你也別太心焦,來,先瞧瞧這個。”
聞亭麗定了定神,見是一份合同。
“萬幸的是《南國佳人》已經殺青了,剪映部這會兒正忙著加班加點,最快半月之內就會把片子剪好,我這邊抓緊聯系各家影院上映,假如這片子能賣座,公司算是絕處逢生了,要是再賠錢,那就徹底沒戲了。不論怎樣,片子一上映,聞小姐就算是在我們公司正式出道了,關於這次失火帶來的損失,我也不為難你,你先同公司籤個五年的合同,今後不論是拍戲還是接廣告片,你的片酬統一由公司來分配,幾年下來就能把這筆損失補上了。”
聞亭麗心裡明鏡似的,最後這一句話才是劉老板今日找她來的真實意圖。
早前同包亞明大律師打交道時,她就學過如何看條款,這一看不得了,按照合同規定,今後她的片酬幾乎全由公司拿走,每月隻得一點固定的月薪,就連今後接拍廣告,她也隻能拿到一成報酬,剩下的九成都得交給公司。
真要是籤了這份合同,她就算是徹底賣給黃金影業公司當奴隸了!
關鍵一賣還是五年。
劉夢麟掸掸指尖的煙灰,慢悠悠道:“叫一個小姑娘拿出這麼多賠償款,實在是有些不人道,公司吃點虧,想辦法東挪西借先替你墊上,今後你隻管安心拍戲就是了,找兇徒的事就交給巡捕房。”
聞亭麗笑笑:“敢問劉老板,這份合同我要是不籤呢?”
劉老板面不改色:“那麼,片場失火的損失、《時間的沙》等片子停工的費用……全都得由聞小姐自行承擔,今早我讓會計部門算了一下,保守估計有二十萬大洋,倘若聞小姐半月之內能拿得出這樣一筆巨款,自然無需籤這合同,可若是拿不出,那就由不得你任性了。這是我律師的名片,你可以親自到律師事務所去問問,看看我劉夢麟是不是在唬你。”
聞亭麗從公司出來時,心裡隻覺得又好笑又可氣。
劉夢麟真把她當小孩子了,鬼才會相信他的那一套,歸根到底,整件事裡她也是受害者,隻要兇徒一落網,劉老板就算是找來全上海的律師也沒法把損失算到她的頭上。
對,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兇手。
她立即趕往法租界巡捕房。
警察們的說辭跟劉老板如出一轍,隻在提到鄧天星時,有位警察說:“這小子前一陣欠了一屁股賭債,最近也不知哪來的本錢,轉頭又賭上了。”
聞亭麗忙問那人:“您查過鄧天星這筆本錢是哪來的嗎?他最近都跟什麼人來往過?”
那警察立時翻臉:“去去,我們警察討論案情,輪得到你一個小姑娘來插嘴。”
就這樣,聞亭麗被轟出了巡捕房,但她並沒有氣餒,在路邊找到一家電話局給黃遠山打過去。
黃遠山正急著到處找她:“你跑哪兒去了?那份合同你可千萬不能籤,那就是一份賣身契——什麼?羅殊紅被鄧天星撺掇著縱火?什麼?給你投毒的也可能是她?”
聞亭麗鎮定地說了自己的推論。她的內心深處並不相信羅殊紅會是兇徒,一來,羅殊紅本性並不壞,不至於因為這點事就放火害人,二來,那段時日羅殊紅留下了太多破綻,就連偶爾在片場打個電話,也經常透著些慌張,而縱火之人分明是個經驗相當老道的人。
會不會羅殊紅有什麼把柄落在鄧天星的手裡?
聽完聞亭麗的結論,黃遠山一愣:“不可能,那天羅殊紅坐我的車一起走的,你那邊著火的時候我和她同在館子裡點菜。”
聞亭麗一滯,這也太巧了,偏偏出事那日鄧天星和羅殊紅都有不在場的證據,鄧天星的手段她是見識過的,低劣得不值一提,這次必定有高人在幕後指點。
思量間,聞亭麗抬頭看向馬路對面的大源茶樓,這是一家隸屬於白龍幫名下的茶館,平日裡經常能看見白龍幫的人來此喝茶議事,這會兒正是上午十點鍾,二樓窗口隱隱約約能看見幾個身穿銀白褂子的男人。
與她有仇、經驗老道、又能拿出大筆錢來收買鄧天星——原本她隻有五分懷疑,這下幾乎可以斷定是邱大鵬在幕後主使了。
她匆匆回到家,開門的時候,因為心裡有事不慎將鑰匙甩了出去,恰巧甩到對面的柳太太家門口。
她過去撿鑰匙,不經意發現柳家門口的箱子裡塞了一大堆報紙,進家門時,聞亭麗疑惑地問周嫂:“柳太太她們還是沒回來嗎?”
“沒呢,上回你讓我送的那份謝禮到現在都沒能送出去。你說奇不奇怪,就算去香港探望親戚,這麼長時間也該回來了,該不是遇著什麼事了吧。”
聞亭麗心中一動:“上次你說柳太太在哪家銀行做事來著?”
“叫什麼泰豐銀行。
聞亭麗二話不說跑到八鬥櫃前抱起那份謝禮。“我出去一趟。“
很快找到了泰豐銀行,進去一打聽,柳太太居然有好長時間沒來上班了。
“十天前突然打了個電話過來,說是身體突然有些不適,託我們幫她辦理辭職手續……柳太太做事素來靠譜,這實在不像她的作風。”
聞亭麗忙接話:“鄰居們也覺得納悶呢,柳太太頭些日子還託我買了一些東西,都沒來及給她就找不見她人了,這堆東西花了她不少錢,總不能一直放在我手裡,能不能請您告訴我她在香港的電話,我想把東西寄還給她。”
經理也不答言,隻盯著聞亭麗的臉細細覷著,突然間像是靈光乍現。
“你是那個聞亭麗小姐對不對?!我和我妹妹去看過那場話劇比賽。”
聞亭麗隻好樂呵呵說:“是是是。”
“我妹妹老歡喜儂了,能不能請幫我籤個名?”
聞亭麗痛痛快快寫了一大堆籤名,這一來,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變得好說話了,有位跟柳太太關系最好的一個同事主動把電話抄給她,聞亭麗再三謝過,自行到樓下找了電話局打過去。
柳太太一聽聞亭麗的聲音就慌了。
“我們都躲到香港來了,你怎麼還是冤魂不散,我什麼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