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天,聞亭麗一進課室,就聽同窗們在議論前天鄧院長遇刺的事,不過與昨天剛得到消息時的錯愕不同,這一次同學們的說法準確不少。
“在禮查飯店好端端喝著咖啡呢,突然就被槍擊中了。”
趙青蘿恨恨:“鄧院長向來與人為善,誰會跟這樣一位老人家過不去?”
“兇徒還未捉到嗎?”聞亭麗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加入討論。
中午在餐廳用飯時,米歇爾親自過來提醒聞亭麗。
“別忘了今天放學後去陸公館領育英獎,五點半會有公車在門口等你,別遲到,要有禮貌。”
趙青蘿和燕珍珍在對面衝聞亭麗使眼色,聞亭麗做出高興的樣子起身應道:“學生知道了。”
米歇爾一走,燕珍珍和趙青蘿一拍手:“上回你親口說過,一領到錢你就請我們去吃蛋糕,你可不許賴賬。”
“放心,放心。”
一下課,聞亭麗就往盥洗室跑。
她壓根不相信這件事與鄺先生有關,比起鄺志林和陸世澄,她更傾向於懷疑那位陸三爺,但她的猜想必須有證據來支撐。如果查到最後真是他們做的,那就說明她的直覺出了錯。
倘若不是,有她提供線索,厲成英他們也不至於錯失找到兇手的最佳時機。
昨晚厲成英告訴她,要查,必須重點留意陸家是否有近期的南洋藥品採購單,而這種東西往往隻會收在陸家的書房。
她決定到了陸公館之後見機行事。
關鍵是,一次探查未必能窺探到什麼,為了日後還有機會見到陸世澄,她必須借著這次領獎給他留下一個極好的印象。
不能表現得太主動和熱情,這樣隻會讓他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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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因為陸世澄轉頭就會把她忘記。
為這事,她琢磨了一整天。
裝扮完畢,聞亭麗衝著盥洗室的鏡子擠出一個笑容,但或許是心情有點忐忑,笑容不像平時那樣明麗,努力調整了好幾次,才讓自己的笑靨重新變得富有感染力。
走出校門,陸家的司機已經在大門外等著了。
第20章
到了陸公館,前來迎接的還是上回那位中年管事。
“是來領獎的學生吧?請隨我來。”
夕陽的照射下,陸公館透著一種清幽莊重的意趣,沿路走去,道旁的景物好似蒙上了一層暖黃的輕紗帳。路過上回那塊青翠的大草坪時,聞亭麗下意識停步,草坪上依舊有一群悠闲漫步的雪白鴿子,卻不見陸世澄像上回那樣在那兒喂食。
管事將聞亭麗領到小客廳,落座後,對她說:“陸小先生稍後就到。”
奉完茶,小花廳隻剩下聞亭麗一個人。
聞亭麗先還目不斜視坐著,一俟陸家下人走遠,便轉動腦袋飛快打量屋裡的陳設,珠灰色的牆壁,別致的櫻桃木家具,窗前的水晶花瓶裡插著大簇的珍珠蘭和鬱金香。
這地方應該是陸家人日常起居之處,桌上擺著果盤、水瓶、茶盞等物,除此之外,茶幾上還擱著一疊報紙,
報紙是今天的日期,第一版恰巧是鄧院長出事的報道,假如這件事是陸家派人做的,陸世澄想必會格外關注此類新聞,但報紙平平整整,完全看不出曾經被人翻看過的痕跡。
她又將目光投向屋角的小書桌,上回陸世澄就是坐在那裡替黃遠山寫了一封推薦信。但此刻那張書桌上隻放著兩本外文書籍,並無文書之類的物事。
也對,誰會將要緊之物放在待客之所呢,厲成英也曾叮囑過她,線索往往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她正打算裝出看落地窗外風景的樣子去別處轉轉,忽聽走道裡傳來腳步聲。
這次是兩個人。
聞亭麗麗胸口一緊,忙從書袋裡取出事先準備好的消炎片倒了兩粒在手掌中。
等到陸世澄和管家進來時,聞亭麗左手捧藥右手端茶,剛巧露出一副舉棋不定的姿態。
管事邊走邊小聲匯報著什麼,陸世澄漫不經心地聽著,進屋後,陸世澄停步衝聞亭麗禮貌地點點頭,從他的眼神來看,一時難以判斷他對她是否有印象。
聞亭麗佯裝無措把手裡的藥丸和茶盞放下,笑著起身說:“陸小先生好。”
陸世澄詫異地望一眼聞亭麗手裡的藥丸,管事也有些納悶:“聞小姐這是?”
聞亭麗赧然說:“醫生叮囑每天六點半需按時服用消炎藥,我不知頒獎禮大約要持續多久,就想趁陸小先生來之前把藥先吃了,但是我不確定茶水會不會衝淡西藥的藥性。”
“原來如此,我馬上去給聞小姐小姐換杯涼開水。”
“麻煩您了。”她悄悄用餘光瞄了瞄陸世澄,大約是被藥片喚起了回憶,他在對面不動聲色端詳著她。
聞亭麗索性正面迎向陸世澄的目光,抬眸望他一眼,又飛快垂下長長的睫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陸小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陸世澄左手插在褲兜裡,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坐,等聞亭麗坐下後,他立在那指了指自己的左胳膊,目光帶著幾分關切的意味。
“好多了。”聞亭麗笑道,“吃藥不過是怕又發燒,那天晚上哭成那樣,倒叫陸小先生見笑了。”
她的笑容甜得像含著花蜜的花瓣,換作旁人,受這笑容感染,表情也會變得柔和幾分,但陸世澄隻是微微一笑,俯身從茶幾上拿起一杯水,自顧自喝了口,安安靜靜坐到對面的沙發上。
空氣出現了短暫的凝固。
聞亭麗有點泄氣,但她並不急著找話,陸世澄不動,她便也規規矩矩坐在那裡。
好在陸世澄身上有一種微妙的平和感,即使不開腔也不會讓人覺得局促。
聞亭麗因為垂眼端坐,一時隻能瞥見對面陸世澄的褲腿,這個人連鞋子都是纖塵不染,可見其對細節有多注重,假如刺殺案是陸世澄派人做的,她絲毫不奇怪厲成英他們至今找不到有關兇徒的線索。
沒多久,管事用銀盤端著一個大玻璃瓶和玻璃杯進來了。
“剛才是我疏忽了,還請聞小姐慢用。”
聞亭麗起身再三道謝,坐下後,拿起水杯服藥。
陸世澄在一旁耐心等待,看著聞亭麗吃完藥片,這才起身,親自領著她去書房。
聞亭麗已經盤算好在書房怎樣跟陸世澄找話頭、以及如何觀察四周了,豈料那位管事也跟著進來了。
聞亭麗隻得又把話咽回去,目光也隻敢暫且盯住自己眼前這一塊。
陸世澄徑直走到書桌後,從自己上衣口袋裡取出筆,坐下後唰唰唰籤了一張支票。
老管事走到一旁的壁櫥前,打開櫃門,取出一枚紅絲絨小盒子放到陸世澄面前,對著聞亭麗莊嚴地開了腔:“陸老先生素來重視教育和實業,設此獎的初衷,正是為了鼓勵務實的學生發奮圖強……還望聞同學珍惜自身才華,以報效祖國為志,孜孜矻矻,內外兼修……”
一口氣說了十來句,全是鼓勵勸學的話。
聞亭麗欠了欠身,陸世澄等到老管事說完,便將盒子和支票一起頒發給聞亭麗。
整個流程有點公式化,但陸世澄的表情看不出半點敷衍。
聞亭麗慎重接過,紅絲絨盒子裡包裹著一枚金燦燦的“育英獎”獎章。
上面赫然刻著六個字:【育英才,興吾邦】。
底下是陸鴻雋的親筆籤名。
聞亭麗抬眸望了望陸世澄,陸世澄靜靜注視著那枚獎章。
從他認真的眼神中,她隱隱感覺到,陸家上下都異常重視務實的人才培養,她心裡其實也很激動,下意識摟緊懷裡的獎章,昂起頭高興致謝:“學生會謹記陸老先生的教誨。也謝謝陸小先生親自為我頒獎。”
陸世澄眼波一漾,管事看在眼裡,忙笑著說:“往年學生過來領獎時多少有點拘謹,像聞同學這樣活潑的學生我們也是頭一回見。”
聞亭麗訕訕,陸世澄向她點點頭,仿佛在說“無妨”,又對她做了個請的姿勢,看樣子打算親自將她送出去。
老管事立即跟上兩人的步伐,可就在這時候,花廳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老管事快步出去接電話。
聞亭麗瞅準機會轉過身,仰起頭對著身後的陸世澄說:“領獎的時候太緊張,倒忘了還有一件頂要緊的事要跟陸小先生說了,咦,是什麼事來著,讓我想一想。”
一面說,一面扶住額頭裝出思索的樣子,趁這機會,視線滴溜溜在書房裡轉了一圈。
可惡,她離書桌有點遠,何況中間還隔著一位身形高挑的陸世澄。
再抬眸,就發現陸世澄垂眸意味深長地望著她,她忙說:“我想起來了,上次陸先生令人賠我的那批洋裝我穿有些大,怕浪費,所以我把衣服拿回學校來了,能不能請陸先生令人將衣服退回給百貨商店。”
陸世澄有一陣沒反應,仿佛在思考聞亭麗這話是什麼意思。
真是貴人多忘事!聞亭麗指了指自己的胳膊:“上回我的衣服被……被……被劇院的布景板擦破了,鄺先生賠了我一堆昂貴的洋裝。我既穿不下,白白放在家裡落灰未免太可惜,陸先生還是幫我退回吧,我隻試了其中一件,不妨礙商店繼續售賣的。”
陸世澄這回有動作了,但他隻是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
聞亭麗臉更熱了,她還是頭一次在陸世澄臉上看到這種敷衍的神態,他像是覺得這點小事不值得同他說,又或者,對他而言,凡是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所以直接不作任何回應。
氣氛變得有點微妙,不過她要是就此打住,她就不是聞亭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