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聞此一生 4185 2024-11-26 18:05:06

  她忙對厲成英點點頭,回病房匆匆向陪護交代一句,出來同厲成英上了一輛車。


  路上,兩人一句話都未說。厲成英擰眉默然想著事情。聞亭麗一顆心七上八下,也沒心思聊天。


  車停了,外頭卻不是某家醫院,而是一幢半舊的三層小洋樓。


  厲成英下車揿響門鈴,立即有人開了門。


  夜太黑,看不清周圍的景致,穿過前庭花園,就看見明亮的客廳裡有個人在來回踱步,這人年約四五十歲,花白頭發,絡腮胡,鼻梁上戴一副金絲眼鏡。


  聞亭麗一下子就認出他是大名鼎鼎的包亞明律師,因為她不止一次在報紙上看過他的照片,此外,窗前還站著一位高個頭的中年女子。


  聽到門響,兩個人警惕地轉頭。


  厲成英領著聞亭麗入內:“這位是包亞明律師,鄧院長之前應該已經向你介紹過他。那位是立明出版社的陳編輯,你可以叫她陳女士。”


  “你好。”陳女士主動過來跟聞亭麗握手,“經常聽鄧院長提起你。”


  包亞明卻留在原地戒備地打量聞亭麗,他的眼睛銳利如鷹隼,似能一眼看透人心:“聞小姐,下午你明明約了來律師事務所見我,為何六點鍾你沒有來赴約,反而出現在禮查飯店門口?”


  “老包,現在可不是在法庭上,你這樣會嚇到小聞的,小聞,你先坐下喝口水。”


  聞亭麗焦急地環顧四周:“鄧院長在哪裡?”


  厲成英拉著聞亭麗在沙發上坐下,低頭默了好一會,沙聲說:“鄧院長現在在仁濟醫院搶救,目前還未度過危險期。”


  聞亭麗渾身一震:“下午中槍的真是她老人家?!”


  厲成英面色灰敗:“是,隻是刺殺鄧院長的兇徒還未抓到。我們找你來,就是想向你打聽今天下午的情況。”


  聞亭麗壓下洶湧的淚意,盡可能用鎮靜的語氣說:“星期三晚上我去找鄧院長,她要我當天先去禮查飯店等她,到時候她帶我一起去找包律師,可我等到五點四十也沒見到她老人家,怕遲到,我就先走了,走出去沒多遠,就聽到了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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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查那條街一向喧嚷。”包亞明冷不丁發問,“聞小姐隻是個學生,想必你之前從未接觸過槍械,憑什麼那麼快判斷出那是槍響?


  聞亭麗張了張嘴,假如沒有那晚陸世澄的事,她絕不會那麼快聯想到槍聲,這一點的確有點可疑,但她已經答應陸家絕不把那晚的事泄漏出去,這會兒自然無法直接言明其中緣故,隻好硬著頭皮說:“我以前在碼頭撞見過白龍幫的人械鬥,所以能聽出是槍響。”


  厲成英遞給聞亭麗一杯水:“不急,你繼續說。”


  “接著,我就看到警察把一個蒙著黑大衣的人抬了出來……我認得鄧院長的腕表,擔心擔架上的人是她老人家,就跟著追到了聖瑪麗醫院,結果發現鄧院長根本沒在那兒,再然後,我就趕回慈心了。”


  “出事的時候,你有沒有在街頭看到什麼可疑的人?又或是看到什麼熟面孔?”


  聞亭麗望向厲成英:“就隻看到您在對街。”


  厲成英非常有耐心:“再好好想想,除了我,街上當時還有讓你印象深刻的人嗎?”


  聞亭麗剛要搖頭,忽然腦中白光一閃,不對,當時她還看到了一個熟人。


  但,鄺志林怎麼看也不像跟這件事有關。


  僅僅踟蹰了一秒,她就果斷答道:“我還看到了南洋鴻業陸家的鄺志林先生。他的汽車正好經過那裡,我看到他坐在後座,他也正朝槍聲方向看,仿佛很驚異的樣子。”


  陳女士在旁插話:“上次那件事我們就猜與陸家的人有關,會不會真是他們派人幹的?”


  包亞明神色變得復雜起來,沉聲說:“成英,你怎麼想?”


  從三個人的對話能看出,厲成英是這個團體的主心骨。


  厲成英沉吟片刻,抬頭對聞亭麗說:“你既聽出是槍響,就不怕危險嗎,為什麼不跑得遠遠的,而是掉過頭去找鄧院長?”


  “我來不及想那麼多。”聞亭麗心中一酸,衝口而出,“我隻知道鄧院長那會兒還在禮查飯店,我擔心她老人家出事——”


  她捂住自己的臉,眼淚汩汩從指縫裡流出來。


  “對我而言,鄧院長就是我的家人,前一陣,要不是她老人家不計回報地幫助我們,我父親可能早就已經死了,我和妹妹也早被人撵出上海了,在我心裡,再也找不到比她老人家更值得敬重的人,當時我滿腦子隻想著確認她老人家無事。”


  陳女士和包亞明啞默低頭。厲成英紅著眼睛扭頭看向窗外,一時之間,屋子裡隻能聽見聞亭麗的啜泣聲,三個人都未勸慰聞亭麗,隻是很體諒地陪著她一起沉浸在難過的情緒裡,良久,厲成英勉強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將一塊手帕遞到聞亭麗手裡,啞聲問:“小聞,你想抓住刺殺鄧院長的兇手嗎?”


  聞亭麗顧不上擦眼淚,急急抬頭:“我當然想!”


  三個人互視一眼,厲成英思索著說:“關於兇手,我們目前有幾個比較明確的懷疑對象,陸家雖然可能性較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考慮到當天你在現場看到過鄺志林,我們想請你幫忙調查陸家。”


  她的語氣十分懇切。


  聞亭麗一下子懵了:“我?我不行的,我沒做過這個。”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除了我們三個,現在是不是沒人知道你跟鄧院長有極深的私交?”


  “是,我不想給她老人家惹麻煩,所以每次去找她都會避人耳目。”


  厲成英苦笑:“很好,實不相瞞,我們找你來也是經過一番慎重的考量。這次刺殺行動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那幫人提前摸準了鄧院長的行程,從這一點來看,鄧院長的關系網已經極不安全了,而你——作為一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即便參與調查,也不會惹人懷疑,這對你和對鄧院長都是一種保護。此外,你在務實念書,而陸家正是務實的大校董,這意味著你比旁人有更多機會可以接觸到陸世澄和鄺志林。”


  聞亭麗依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個請求太過突然,她現在心裡半點準備都沒有,她一心隻想考大學,才不要被卷入這種危險的調查中。


  然而,一想到遇刺的是鄧院長,她的心就像被利刃刺中,汩汩往外冒血。


  她深吸一口氣:“冒昧問一句,你們為何會懷疑陸家與此事有關?那位鄺先生當時雖也在現場,但據我觀察,他好像也被那聲槍響嚇到了,一個人在緊急情況下是很難偽裝自己的。”


  厲成英說:“這次鄧院長之所以出事,極可能與前一陣我們私自從南洋運送了一批藥物去前線有關,前線有大量傷員急需救治,而鄧院長正是此次轉運的主要聯絡人。如果將這批藥運到內陸販賣,足可以盈利千萬,可因為我們屢次截獲其中一部分送往前線,少不得損及一些南洋商人的利益,加上前不久的另一次事件,很難不讓人懷疑陸家有人參與了這次刺殺,但我們暫時無法確定究竟是陸世澄這邊的人做的,還是那位陸三爺派人做的,”


  聞亭麗不安地聽著,這些事都是她此前從未聽過的,那樣危險,卻有人舍命去做,偏偏這個人,還是她一向最敬重的鄧院長,她仿佛長久窩在某個溫暖的礁島,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海嘯,無意間看到了一抹壯烈的風景……聞亭麗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顫抖,卻又忍不住心生向往。


  她遲疑著,鼓起全部勇氣問:“你們……為什麼會信任我?”


  厲成英微笑:“院長她老人家目光如炬,她認可的人,絕不會差。此前她老人家曾不隻一次在我們面前提到過你。關鍵是,今天鄧院長出事時,你不顧危險返回禮查飯店,這份決斷和勇氣,讓大家非常感動。


  聞亭麗的眼圈再一次紅了起來。包亞明在旁說:“放心,成英和我會全程保護你的行動,一旦在執行任何過程中遇到危險,隨時可以退出,一切以你的人身安全為主。”


  聞亭麗仍在犯難,厲成英:“不勉強,你好好考慮清楚再答復我們,不論你答應與否,這件事都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影響,鄧院長出事之前一直不計回報地關照你們一家,我們作為她的同伴,同樣不希望讓你覺得我們是在挾恩相逼。”


  她的目光是那樣清亮和正直,讓聞亭麗心頭一松。“我可以去看看鄧院長嗎?”


  包亞明敲了敲手裡的煙鬥:“那邊現在魚龍混雜,連成英和小陳都不敢前去探望,不過好在大家都知道我是鄧毅的老朋友,這樣,明日你扮成我的助手,我想辦法帶你進去。”


  聞亭麗忙衝包亞明鞠了一躬,赧然說:“包律師,事發至今我還沒為失約的事向您道歉呢。”


  包亞明叼著煙鬥哼哼鼻子:“倘若你按時赴約,我倒要重新掂量掂量鄧毅的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


  第二日一早,各大報紙都刊登了鄧院長遇刺的新聞,至於鄧院長遇刺的原因,則是眾說紛紜。傍晚,聞亭麗按照預先商量好的那樣,戴假發穿旗袍,扮成中年婦人的樣子,隨包亞明一同去探望鄧毅。


  看到鄧院長陷在床單裡昏迷不醒的樣子,聞亭麗險些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兇徒一共射出兩發子彈,其中一發正中鄧院長的前胸,導致院長肺部大量出血,另外一發子彈,恰巧射中手腕,兇徒大約是擔心鄧院長身上備有武器,預先射出一槍讓鄧院長喪失還擊的能力。


  出來後,聞亭麗整個人沉浸在巨大的悲恨情緒中,木然走下臺階,目光忽一定,抬頭對包亞明說:“我想見厲女士。”


  當晚,聞亭麗在一幢破舊的石庫門房子再次見到了厲成英。


  這一次,她開門見山地說:“我願意幫忙調查這件事。”


  所有的遲疑和惶恐,在親眼見到鄧院長慘狀的那一剎那都被粉碎了。她老人家已經命在旦夕,兇手卻還逍遙法外!她迫不及待想要幫忙找到刺殺鄧院長的兇徒,一刻也等不了!


  厲成英有些動容:“你考慮好了?”


  聞亭麗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三個人同時松了口氣,包亞明從手裡的公文包取出一份合同。


  “臨危受命,勇氣可嘉。這任務不但極考驗人的意志力,還會讓你時刻面臨危險,小聞,為了鼓勵你的義舉,我私人向你提供一筆一千大洋的補償金。等你圓滿完成任務,這筆款子會以曙光律師事務所的名義打到你的戶頭上”


  “不,我不是為了錢!”


  包亞明表情有點復雜:“我知道你不是為了錢,但這個任務要承擔很大的風險,有了這筆錢傍身,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可以全身而退。”


  聞亭麗忽然就明白了包亞明的意圖,那日在街頭,她在那樣短的時間內判斷出是槍聲,這對包亞明而言,始終是個疑點。


  他需要做些什麼來保護鄧院長和自己的這些同伴,這份合同名為補償,實則是通過這種方式拿到她參與調查的實證。


  有了她親筆籤署的合同,包亞明不必擔心日後她會將這件事泄漏出去,更不擔心她會出賣大家,因為她跟他們已是利益共同體。


  “老包。”厲成英忍不住開腔。


  聞亭麗卻不容分說接過筆在合同上“唰唰唰”籤上自己的名字。


  她不怪包亞明用這種方式試探她,這件事牽連甚廣,換她,也不會願意讓自己的同伴暴露在危險中,況且,她是自願參加這次調查的,想當初,鄧院長動用自己的人脈幫助她的時候,不曾考慮過自己會不會因此得罪喬家和白龍幫,這次輪到她回報鄧院長,又豈怎能畏手畏腳。


  包亞明稍一怔,但他迅即恢復了坦然的神色,指導聞亭麗在三份合同籤完字,將剩下的一份交還給聞亭麗。


  “你自己保管一份。”他的態度明顯比先前誠摯許多,也柔軟許多。


  厲成英默了默:“小聞,此次調查的初衷是為了避免更多的傷亡,你的個人安全始終凌駕於一切之上,有任何問題,都請立即中止調查,如果你因為這件事受到什麼傷害,不隻我們會愧疚,鄧院長醒來後也會不安的。”


  “謝謝厲姐,我會加倍小心的,時間不等人,請你們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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