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李明瀾和孟澤終究就是陌生人了。哪怕遇見,互相打一聲招呼,已經是最後的友好。
但他在北方上大學,她和他碰不著面的。
過了一年、兩年、三年,她沒有再見到他。她甚至覺得五年前那一次吵架就是最後一面。
就讓今天來當最後一面吧。
*
三人小樂團在舞臺上表演。兩個男人拉著小提琴,樂曲悠遠婉轉,女的主唱聲線偏低,緩緩吟唱。
孟澤招來服務員問:“你們這裡有沒有華爾茲?”
“先生,沒有。”服務員綻放職業的笑容。“先生若是想助興,可以點一首歌。”
孟澤見到李明瀾回來。
她今天換了另一件白毛衣,鏤空設計,透出裡面米色的長衫,底下又是寬松的牛仔褲。
仍然像個不經風霜的高中生。
等她走近,孟澤說:“這裡可以點歌助興,你來點一首歌吧。”
李明瀾直言:“分手快樂。”
孟澤的臉色驟然黑了下去。
她哼一聲:“黑風怪。”
孟澤花錢請全場聽了一首《分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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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唱改了某些音調,聽上去一點都不快樂,反而很悲情。
一曲終了,李明瀾輕輕鼓掌。
服務員端著菜上來,隻見這桌的女客人笑容滿面。
男客人嘛,臭著一張俊臉。
服務員站在女客人邊上,介紹菜色時,眼神在女客人的臉上逗留了幾秒,然後在男客人的霜刀眸色中退下。
“我點的這幾道都是這裡的招牌菜。”李明瀾笑,“廚師的手藝很不錯,這間餐廳能上米其林也是有分量的。你嘗一嘗,別浪費錢。”
“李明瀾,你是不是喜歡有錢人?”重逢之後,孟澤不是第一次聽她談到錢。
“誰不喜歡有錢人?少奮鬥二十年。”李明瀾撩了撩頭發,“我又沒什麼本事,當然要傍一個有錢人,我的願望就是,逛逛街,遛遛狗,上美容院,喝下午茶。”這是當年孟澤給她定下的理想。
那時她對金錢沒什麼概念,嘴上嚷嚷就得讓他養著。如今,她遠離年少,步入社會,她賺錢賺得辛苦。
她曾經說的“養著”和現在的,一個是玩笑,一個趨於真實。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李明瀾雖然蠢,但她蠢得可愛。
“人會變嘛,何況已經過了五年。”她的孩子都能跑能跳了,“出來社會之後什麼地方都要用錢。比如我現在坐在這裡,一籠蝦餃,隻有四個,貴得嚇人,沒錢怎麼吃啊?”
孟澤放下筷子。
李明瀾的胃口和從前一樣好,她指著燕窩青檸蛋挞:“你不吃這個嗎?”
這是甜品,和雪媚娘一樣甜。
他搖頭。
她一個人吃完了。
空中餐廳除了販賣美食,還有賞景一說。
但孟澤要麼低頭,要麼抬頭,他對窗外美景沒興致。
李明瀾時不時眺望城市。
她和孟澤第一次去約會去了摩天輪。當時他們那麼熱烈,罔顧一切美景,隻想和對方親密。
當她真的和他一覽這座城市,卻是到了分手時。
用餐結束,李明瀾微微一笑:“讓你破費了。”
孟澤結了賬。
聽到價格,她的心中也可惜,哪怕花的不是她的錢。
至於花錢的那一個,他淡定得很,隻是深深看著她。
他的胡攪蠻纏變成了冷靜漠然。
兩人乘坐電梯,從上至下。
窗外一幕一幕景色落下,正如當初兩人從摩天輪下降時。他們走了一個回合,一個圓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
不僅是空中餐廳能賞景,從地面仰望天際線,風景尤其好。
有些懂得做生意的人會在胸前掛一個紙皮,寫上:“拍照十元。”
一個大媽見這倆男的俊女的美,立即上前:“二位想不想在這裡留個紀念照呢?”
人都要走了,還留什麼紀念照?李明瀾說:“不必了。”
大媽:“不是時時都有這麼晴朗的天,有的遊客等一天都等不到這麼漂亮的光線。”
李明瀾婉拒。她和孟澤說:“孟澤,我走了。”這一句話早該在五年前說的。
他喊住她:“李明瀾,我們還差了點東西。”
她今天出來,隻是為了送個錢夾子,她連包包也沒有拿。她摸了摸毛衣口袋裡的手機:“沒有啊,我沒有遺漏東西。”
“拍個紀念照。”孟澤的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
他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換衣服。外套的布料比較軟,易起皺,折騰一天下來,沒了版型。
他的確是剛剛那間餐廳裡最樸素的一個人。
也許在她的眼裡,他這叫寒酸。
“孟澤,要說我們差了點什麼,就是我們五年前的最後一次見面比較狼狽,隻懂吵架,都不知道好好說話。”李明瀾笑了,“今天嘛,我們算是補了一個分手儀式,還不錯吧,這一頓飯我吃得非常飽。”
“我懷念從前那一個李明瀾。”他的李明瀾天真又可愛,不會鑽進錢眼裡。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呀。”
“既然要分手,那就留點實質性的東西當紀念。”孟澤看一眼大媽。
大媽一直沒有走遠,就在兩人周圍溜達。她沒有拍照技巧,不過在這裡做生意做得久,面對漂亮上鏡的遊客,她的心情也會跟著敞亮。
這一男一女沒有走,大媽自然不會遠離。她耳尖聽見孟澤的話,又走過來。
孟澤付了十元。
大媽笑哈哈地說:“二位金童玉女,我一定給你們拍的漂漂亮亮。”
孟澤:“李明瀾,我們沒有合照。”
李明瀾:“是啊,沒有。”
明明孟澤這個人隨便什麼角度都無可挑剔,但他卻不樂意上鏡頭。他常常拍她,於是連在照片裡,二人都沒有過“一起”。
“拍一張。”孟澤說。
李明瀾點頭。她二十三年來,隻喜歡過這麼一個男人,彼此留一張合照,當是分手的彩蛋。
第76章
大媽指著其中一塊地磚:“你們站在那裡,那裡是最佳角度。”
相鄰的地磚有松動。
李明瀾一腳踩中,險些陷了進去。幸好被孟澤拉住。
李明瀾扶住他的手,跳過去,站定了,仰頭望他:“孟澤,我長大了。”
她不會在同學面前蹦蹦跳跳。到了一個陌生國度,她生怕別人發現她的幼稚,欺負弱小的她,她假裝自己很強大。
當她回到父母哥嫂的身邊,她才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孩子。
她也隻有站在孟澤的面前,會恍然高中時的自己,無憂無慮,勇往直前,義無反顧。
“是啊。”孟澤說,“一點都不可愛了。”
李明瀾低下頭。所以他們才走到分手這一步。
大媽做了一個手勢。她拍照都是固定角度,景色一成不變,區別隻是天空晴朗或者陰沉。
遊客來來回回,基本上都有一點笑容。但這一男一女長相挺俊挺美,卻都板著個臉。
大媽喊:“一、二、三,茄子!”
李明瀾聽見鍾聲敲響,童話故事裡,灰姑娘的幻境就要落下帷幕。
大媽把兩張照片都給了孟澤。
孟澤分一張給李明瀾。
照片裡的兩個人冷冰冰的。
但是李明瀾覺得,既然是分手的紀念,面無表情才算分手。
很好,一個真正完美的句號。
“孟澤,就這樣吧。”
他低下眼睛,他想抽煙。他的思緒在湧動,在膨脹。
不吃藥的時候,他常常會糾結一點小事情,想不明白。
也不是想不明白,是關於李明瀾這個人,他想不明白。凡是和她有關的事情,須得在藥物的控制下才能理清思緒。
他仍是高中時的他。
李明瀾卻不是了。
但她是李明瀾,她怎麼變,她還是李明瀾。
可她又不是李明瀾。
李明瀾會笑,不會這樣繃緊著臉。
困住他的,究竟是她的天真可愛,還是隻是李明瀾這個人。他什麼也沒想出來:“我送你回去。”
李明瀾沒有錢包,說:“送我回大酒店。”
兩人上車,分別坐在後排左右兩邊,各自望著窗外。
孟澤先回頭,看著李明瀾的側臉:“你換了手機號,是多少?”
她搖頭:“以後不聯絡了。”
午後兩點多,路上的車流和行人都很空,車子很快抵達大酒店的廣場。
李明瀾想要打開左邊車門。
司機提醒:“要在右邊下。”
孟澤先下車,一手搭在車門,看著她慢慢蹭到右邊來。
她搭著門把手走下來。
她忽然一笑。幸好他們是在五年之後才有這樣的分手儀式,否則憑當年兩人的傻氣,肯定沒辦法像今天這樣平和,好聚好散。
李明瀾故意向著大酒店裡面走。既然孟澤覺得她貪財,她當然要向著富麗堂皇而去。
她早就想明白了她和孟澤的過往。
這是訣別,她頭也不回。
孟澤的雙手又插在外套口袋裡,把玩著煙盒。
他也知道這是訣別。
他再也見不到李明瀾。
李明瀾成為他的過去。
他和李明瀾終成陌路。
李明瀾……
光是念起這一個名字,他左側肋骨的疼痛倏地復發,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大步向前,掰過她的肩。
李明瀾被嚇一跳,圓眼睛睜得大大的。
“李明瀾,你學壞了。”
她莫名其妙:“你胡說八道什麼?”
“你跟著他學壞了。”
“誰?”
“他。”
李明瀾差點忘了,她曾經告訴過他,她有一個英俊多金的男朋友。她笑:“孟澤,我隻是發現了金錢的美好。”
“不是。”孟澤低下臉,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你是學壞了。你跟著我,你跟著我就能回到從前。”
李明瀾懷疑,是那些才華橫溢的女孩子發現這人的本性特別壞,兜不理他了。
他沒什麼好的,稍微帥了點,智商高了點,脾氣大大的,。
不過他基因優秀,給了她一個聰明可愛的寶寶,否則他沒有一點的利用價值。
他們分別五年,唯一的瓜葛就是昨天醉酒之後多了一筆糊塗賬。
然而那隻是醉酒。
忽然,李明瀾覺得有風拂過毛衣的衣角。
孟澤說:“你喜歡有錢人,我也可以有錢。”
李明瀾不信:“佛祖可不聽你的話。”
“隻要我想,我就能。”孟澤輕輕地說,“他不是好人,他世俗,他市侩,他隻是有幾個臭錢。我將來送你七位數的表,你跟著我。”
她推了推他:“五年,橫溝。”
高中時,李明瀾滿心滿意隻看見孟澤,盼著他的喜歡。
至於兩個人會不會天長地久,她並沒有想太遠。她在青春歲月裡有孤注一擲的勇氣。
成長卻告訴她,生理親密不足以跨越天與地的鴻溝。他們不是沒有過快樂時光,終究還是走到了最後。
哪怕沒有孩子,他們的結局也是一樣的。
她不能和一個過分聰明的人在一起,這反而是負擔。橫在兩人之間的有時間、有空間,人要學會舍得。
“李明瀾,我知道你做了手術,身體可能不大好……”於是,她的心境跟著變。想到這裡,孟澤抱她的力氣放松了。
李明瀾其實沒有在聽他的話,她一直留意著逃跑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