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孟澤額頭高闊,眉清目秀,鼻梁高挺,下颌分明,他就是一個高素質的藝術模特。
她忍不住想要描畫他的線條,拿起筆,撕開一張作業紙,在上面寥寥畫幾筆。
這幅畫是畫了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但算不上畫人,她連臉都沒有勾勒。
然而,周璞玉湊過來:“咦,是孟澤嗎?”
李明瀾也“咦”一聲:“你怎麼看出來這是孟澤的?”這拼湊的五官詆毀了孟澤的帥。
周璞玉仔細觀察:“醜是醜了點,但我覺得這眼睛這鼻子湊在一起就是他。”她還把紙豎起來,左右轉動。
孟澤摘下了徒勞無功的耳機,看見那張畫。
孟澤住在外公家裡的時候,將那些繪畫書籍都翻了個遍,該有的理論知識他非常精通。
李明瀾應該是隨意畫的,線條有點歪。
周璞玉說的也對,孟澤自己都覺得那是他,哪怕鼻子扭了扭,可五官比例和神態栩栩如生。
外公有一段時間也喜歡這簡陋的畫風。
這個時候,馮天朗一屁股坐下來:“一模考要來了,壓力好大,我離我的理想學校還差好遠。”
周璞玉放下了畫:“你的理想學校是哪裡?”
“就是一本院校。”馮天朗怪不好意思的,“你呢?”
周璞玉的成績和馮天朗的不相上下,這話問了也是白問。
李明瀾豎起大拇指:“你們的夢想都很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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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璞玉問:“你不是去了美術統考嗎?美術生的計分方式和我們的不一樣,說不定你比我們高分。”
“實不相瞞。”李明瀾的眉眼耷拉下來,“我隻過了統考的及格線。”
這會兒是下課時間,不是每個同學都乖乖坐在座位上,有幾個特別愛溜達的,從前排走到後排,又從後排走到前排,其中就有田濱。
在體育課上,他還對著李明瀾點頭哈腰,但這時聽到她的話,他克制不住笑出了聲,尖利的,其中的刻薄暴露無遺。
李明瀾不理田濱,她敲了敲後面的桌子:“孟澤,你為什麼不去報考美術?”
孟澤突然想起外公的那一句:“小姑娘的筆觸有點東西。”
外公認可的天賦,對孟澤來說是真理。
孟澤對美術生比較寬容,隻是李明瀾常常令他不愉,他緩下語氣:“統考之後還有校考,現在說放棄早了點,你慢慢練。”不過,不知道她有沒有報名校考。
李明瀾望過來,這一眼明亮清澈,她撲哧一笑:“孟澤,謝謝你。”
她早知,他就是面冷心熱。
她折起作業紙的畫,得再練練,終有一天要精雕細刻一個完美的孟澤。
*
教室裡免不了一陣喧鬧。
鄭克超的座位圍了幾個人,其中田濱的聲音最大:“鄭克超,你可真行啊。”
鄭克超的嘴角藏不住笑意,眼角餘光向後掃。
李明瀾和孟澤的臉上都沒有愉悅的表情,這是當然的,李明瀾的成績向來墊底。
鄭克超從前門出去教室,停了一會兒,又從後門進來。
李明瀾仿佛沒見到他這個人,歪著腦袋看孟澤。
“李明瀾。”鄭克超笑容滿面,“你這次考得怎麼樣?進步大不大?”
“不知道。”她很敷衍。
鄭克超在心裡狠狠地“哼”幾下,朝孟澤望一下。
孟澤和鄭克超沒有說過話,但孟澤察覺到鄭克超的敵意。
鄭克超站了足足一分鍾,李明瀾不問他這次的成績,他要是自己坦白,炫耀的目的太明顯。
算了,她遲早會知道,他和從前不一樣了。
而孟澤嘛,鄭克超被“白卷”刻入了刻板印象,打心眼裡瞧不上孟澤。
發放試卷後的第一堂是數學課。
鄭克超進步大,被表揚在情理之中。
郭老師笑起來,眼角堆了幾道皺紋:“離高考還有三個多月,學習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隻要同學們不輕言放棄,你們一定能在高考中發揮你們最大的潛力,比如這一次考試中,鄭克超同學就有驚人的發揮。”
以前,鄭克超排名居中,這次的成績有“直飛衝天”的意思了。
因為在上課,鄭克超不能及時回頭觀察李明瀾,但他能想象她驚訝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扳回了一城。
郭老師的講臺上還有一張數學試卷。
上一次,他在課堂上點名批評了孟澤,獎罰分明,今天郭老師覺得自己一定要重重表揚。
“另外,我們的孟澤同學……”郭老師不小心吸進了講臺飄起的粉筆層塵,咳嗽兩下。
在這一個時間,鄭克超皺起眉頭。
郭老師又說:“我們的孟澤同學,解題步驟清晰流暢,他是全班的第一名。”
全班哗然。
“希望同學們以這兩位同學做榜樣,在最後的衝刺階段,堅定信念,不懈怠,不放棄。”郭老師收斂了笑容,“接下來,我給同學們分析一下,這次考試的難點主要在哪裡。”
李明瀾怔了怔。
如果孟澤是第一名,早讀課抄作業的人是誰?隨堂上交白卷的人又是誰?
李明瀾的腦袋瓜子這時轉得飛快地,立即明白。
她不顧現在是上課時間,回頭。
孟澤最常見的就是李明瀾的笑眼,哪怕在她不理他的時候,她都彎著眼睛。
這樣的埋怨還是頭一回,她用口型說了三個字:「大騙子。」她的眼睛被火燒得晶晶亮。
“李明瀾。”郭老師見她半天不回頭,忍不住喊。
李明瀾扭過頭,長長的辮子跟鞭子一樣,把孟澤擱在書角上的數學試卷抽了一記。
孟澤將試卷放回原位。
也許是因為他和李明瀾這幾天都被圈在這一個小小的角落,兩人進入和平階段,他有預料,成績公布時,李明瀾會是什麼樣子。
他猜得都不大對。
她把笑斂得飛快。
一下課,回頭的人不是李明瀾了,而是周璞玉。
周璞玉上上下下打量孟澤。
馮天朗也轉頭,從郭老師宣布孟澤是數學成績的第一名之後,馮天朗看孟澤的眼神就跟見鬼似的。
李明瀾趴在桌子上。
正好孟澤起來了。
她側頭,朝上瞥。
對上他的視線,她立即移開。
孟澤出去了,他和李明瀾的關系,和平很短暫,惡劣就惡劣吧。
周璞玉和馮天朗從對方的眼裡見到了震驚。
周璞玉:“他那麼厲害,為什麼要抄作業?”
“這叫深藏不露。”馮天朗煞有其事,“武俠小說裡的掃地僧都是最強的。”
七班和爆炸了一樣。
唯有李明瀾,格外安靜,懶洋洋的。
*
近來是雨季,哪怕陽光冒了個頭,還是快速落下。
到了下午,天色昏暗,烏雲一個接一個,滾滾而來,把天塗得像入了夜。
“要下暴雨了。”馮天朗喊。
李明瀾見到搖曳的樹葉,連忙關了窗:“不如今天我也留下來晚自習吧。”順便躲一下哥哥。
既然她要留,孟澤就要走,哪怕暴雨將至。
教室裡亮著白熾燈,他出去,跟步入黑暗一樣。
他趕在暴雨來到之前上了一輛出租車,車子啟動不久,天空倒下傾盆大雨。
雨勢猛烈,哗啦啦砸在車頂上,到處白茫茫一片。
車子一直到樓下,孟澤三兩步進去了大堂。
電梯鏡面照出他半湿的頭發,他斜了斜肩帶,想著一回到家,就舒適了。
然而他一開門,見到一雙運動鞋,和紅色高跟鞋擺在一起,整整齊齊。
“孟澤。”孟母匆匆出來。
原來他的母親早回來了。
“你放學了,外面這麼大雨,有沒有淋著呀?”孟母說著,遞過來一條白毛巾。
孟澤見到了坐在沙發的男人。
不認識,以前從未見過。
“沒有,我坐出租車回來的。”孟澤聽自己的聲音還算自然。
不自然的,反而是他的母親,有點絮叨:“這是黃叔叔,我公司的同事,我把公司文件落在他那裡了,他特地送過來,誰知道正好下大雨,我請他上來坐一坐,哎呀,這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停。”
心虛的人語速比較快,廢話也比較多,孟澤把臉藏在毛巾下,扯了扯唇角。
姓黃的站起來:“這就是孟澤啊,長得真高,你媽在公司和同事們提起你,說你門門功課第一,以前我覺得她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沒想到今天一見,氣質是和普通學生不一樣。”姓黃的也說了一堆廢話。
孟澤拿下毛巾,一動不動的。
“剛剛給你爸打電話,沒有人接,不知道他今天晚上回不回來吃飯。”孟母打開冰箱門,上上下下看幾秒,“老黃,不如你留在這裡吃晚飯吧,我點幾樣菜,讓餐廳送過來。”
姓黃的:“太麻煩了,這雨下不久的,一會兒等雨小了我就走。”
雷電交加,光照在姓黃的臉,撲成一片銀白,連帶的,孟母盤起的頭發也在發亮。
一聲一聲雷,一道一道電,把這對男女關於晚餐的討論打得轟隆隆的。
孟澤丟下毛巾向外走。
孟母喊:“孟澤,你要去哪裡?外面風大雨大。”
孟澤冷靜:“東西落在學校了。”
孟母著急:“你帶把傘啊。”
她來不及把傘遞過去,孟澤已經關門了。
外面風大雨大,把他狠狠摔門的聲音全都蓋下去了。
他覺得自己這番舉動真好笑,明明他的母親才是欲蓋彌彰的那一個,他卻還要替她隱瞞。
一切是為了在高考前維持家庭的安定。
“孟澤,我知道學習很重要,但是也不能淋個落湯雞啊。”孟母開門,把長柄傘挽在孟澤的手腕,“要不等一會再去吧。”
孟澤按住傘柄:“我打車。”
他再進電梯,又見到鏡面的自己,頭發比剛才上來時要幹一些,但現在才稱得上狼狽。
他到樓下打傘,有幾滴水珠彈到他的臉。
雨的味道很辣。
他橫穿過馬路,到了對面的咖啡廳,照例的,點上一杯咖啡,坐在模糊的玻璃前。
他收回剛才的成見。
雨水的味道不是辣,而是苦。
他以為是上次的咖啡師少放了奶油,味道才苦,他哪知道,這家咖啡廳的咖啡又苦又澀。
家裡還有一個“黃叔叔”,孟澤不想回家,於是在這個天黑得像夜的傍晚回到學校。
出租車停在校門口,雨勢潑辣,路光昏暗,食堂的光倒像是燈塔了。
李明瀾說過,那一個雪媚娘是在學校裡買的。
孟澤去到食堂一樓的甜點區,卻沒見到。
賣甜品的大媽探過頭來:“啊?”
孟澤緩慢重復一遍:“雪媚娘。”
大媽搖頭:“沒聽過,我在食堂幹了這麼些年,都沒聽過這裡有這個。”
那……李明瀾是在哪裡買的?
*
李明瀾託起腮,望了望窗外。
雨水撞在窗戶,夜景發散成虛幻一片。
她百無聊賴,索性拿起鉛筆在紙上盤蚊香。
周璞玉低頭寫著作業,眼角餘光掃到李明瀾的手腕在不停轉圈,她問:“你在幹嘛?”
“練習控筆。”
“我以為你今天留下來是要做作業。”
“我也想啊,但我連題目都看不懂,我老爸老媽把優秀基因給了我哥,沒有分給我一丁點。”李明瀾突然見到孟澤在教室門外,她停筆,眨幾下眼睛,“咦,他為什麼回來了?”
她收回目光,端正姿態。
這個大騙子將她騙得可慘,她就說他是深潭,深藏不露,深不可測。
數學第一名的學生來抄她的作業,居心險惡。
枉她還覺得這是一個規矩人。
以往孟澤從教室後門進來,直接落座,無需經過李明瀾的座位,但是今天,她一轉頭,發現他站在她的身側。
她和窗戶之間不是很寬敞。
他站在這裡非常逼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