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追著,像在追他輪廓外的霞光:“孟澤。”
夕陽推著光走,光不停地向前。
“孟澤。”李明瀾跑上去,“這次是我的責任,要不是我告訴你可以交白卷,你就不會隻填了班級姓名。”
她沒那麼重要,話到嘴邊,孟澤又咽了下去。
“我給你道歉。”李明瀾深深地鞠躬。
她的腰彎了九十度,長長的頭發垂下來,被夕陽光拍打著,仿佛是挑染了幾縷絢爛的金。
李明瀾是有美到極致的瞬間。
但和他無關,他繞過她走。
她直起腰:“孟澤,我以後再也不誤導你了。”
他都不信她,他回到座位,收拾書包。
“孟澤。”李明瀾突然伸手過來,掌心上放了一個不知打哪來的透明盒子。
裡面裝了一個圓滾滾的小東西。
小蛋糕?小糖果?他對甜品知之甚少。
她先解釋了:“這是雪媚娘,我中午買的,特別甜。”
孟澤拉上書包拉鏈。
“第一次進那個辦公室的同學都和你一樣,習慣就好了。”李明瀾輕輕嘆氣,“我知道,你心裡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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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澤:“……”她知道個鬼。
李明瀾把盒子塞到他書包的側袋,拍了拍:“你吃完這顆雪媚娘就不苦了。”
他應該把這勞什子雪媚娘丟出窗外,但……算了,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再扔,他拎起書包就走。
“孟澤。”李明瀾才出教室,被副班長喊住。
“李明瀾,我和你說一下值日安排。”副班長招手。
等副班長說完,走廊上早已不見孟澤的身影。
李明瀾聳聳肩,正要走。
又聽人喊住她:“李明瀾。”這次說話的人是鄭克超。
李明瀾甩了甩書包的肩帶:“幹嘛?”
鄭克超看著孟澤和李明瀾一起去教師辦公室,再一起回來,最後,孟澤獨自走了。
可無論孟澤怎樣冷淡,鄭克超都沒有在李明瀾的臉上見到一絲沮喪。
她喜歡笑,眉目舒展,對異性有巨大的衝擊力。
她對孟澤笑得那叫一個燦爛,鄭克超的心裡冒著酸溜溜的泡。
班上還沒有考試,孟澤的成績排名暫且未知,但一個交白卷的人,學習態度能好到哪裡去。
“孟澤是走關系轉學的吧?”鄭克超語帶諷刺。
“誰知道。”李明瀾毫不在意。
“我記得你說,你中意天才,不要讓我失望了。”鄭克超笑起來,“我還沒有見過除了李宜嘉之外的天才。”
李明瀾斜過去一眼,見鄭克超嘴巴咧得大,心眼卻極小,她露齒一笑:“你孤陋寡聞了吧?再說了,同學友愛的關鍵是人品,周璞玉不是天才,不也和我很要好嘛。”
周璞玉一出來就被點名:“你們擋在門口幹什麼?”
“放學回家咯。”李明瀾和周璞玉一起下樓。
周璞玉問:“你和孟澤怎麼回事?”
“孟澤很有意思啊。”李明瀾彎著唇,“特別好玩。”
“好玩?他又不是玩具盒。”
“說不定他就是我的,嶄新的玩具盒。”
“就知道你愛玩。”
*
李明瀾晃蕩著書包,和周璞玉走出校門。
常常有三輪小車在這個時間來擺攤,做學生們的生意。
周璞玉見到一個油炸豆腐的攤子,饞嘴了。
攤主白發蒼蒼,有一把年紀了,手腳還很麻利,她用鍋鏟翻動豆腐,放油,煎炸至金黃色澤。
三輪車旁邊,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坐在小木凳上,東張西望,坐不住了,他下來凳子,要向外去。
才走兩步,他被腳下石塊絆了下,摔在地上:“哇哇”的哭聲響亮。
攤主顧不上手裡的活,彎腰去抱小男孩:“不哭,奶奶在這裡啊。”
豆腐“滋滋”作響,眼見要燒焦了,周璞玉反客為主,拿起鍋鏟,把豆腐夾進碗裡。
李明瀾從書包裡拿了一個雪媚娘,對小男孩說:“不哭就有糖吃。”
小男孩邊哭邊伸手,又望望攤主。
攤主:“不好意思……”
李明瀾笑笑:“來,吃一個吧,這個時間,我們肚子都餓了,更何況還是孩子。”
“要說謝謝姐姐。”攤主擦擦小男孩的淚眼。
“謝謝姐姐。”小男孩的聲音低低的,過了一會兒,他嘴巴裡嘗到甜味,收住眼淚,不哭了,睜著大大的圓眼睛。
攤主向等候的顧客道歉,又忙碌起來。
周璞玉和李明瀾一人端了一碗油炸豆腐。
周璞玉問:“郭老師這麼快就放你們回來了?我以為要訓半個小時。”
李明瀾用竹籤串起炸豆腐,放進嘴裡,長長“嗯”一聲,才說:“也許郭老師覺得爛泥扶不上牆,懶得浪費口水,反正不叫家長就行。”
“沒有懲罰?”
李明瀾搖頭,吃完一個炸豆腐,她咬住竹籤:“就是連累了孟澤,怪不好意思的。”
“他?他高高在上,不大會聽同學的吧?”周璞玉問,“他為什麼信你的話,交了白卷?”
李明瀾作出冥思苦想樣:“可能覺得我真誠吧。”
周璞玉:“不是吧……”
*
孟澤到小區外,卸下半邊肩帶,要掏鑰匙,無意摸到了側袋裡的東西。
他一捏,半軟不硬的盒子就要塌似的。
湛藍的垃圾桶在不遠處。
他幾步過去,一把揪出包裝盒,抬著手,定在垃圾桶的上方。
三秒過後,一隻白色小貓從底下竄出來,它的爪子穩穩抓住垃圾桶的邊緣。
也許是流浪貓,但在髒汙雜物之中很顯雪白,它那如透明玻璃的眼睛直勾勾地和孟澤對視。
孟澤轉身走了。
自從撞見母親的事,他一直記著那天咖啡的苦味,他進去電梯,撥開包裝盒,把那一顆雪媚娘放進口中。
軟糯的甜,衝淡了舌尖上的苦。
迄今為止,這是孟澤唯一感謝李明瀾的時刻。
*
孟澤一開門,聽見廚房油煙機傳來輕輕的響動。
父親的背影在這一刻變得高大。
說實話,用交白卷的方式去反抗母親,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得不償失。
望子成龍的人不止他的母親,還有他的父親。
“爸。”孟澤平靜,和從前一樣冷淡,事實上有點刻意。
孟父回頭笑:“我剛剛回來,飛機餐不好吃,我一落地就覺得肚子餓,趕緊回來炒個河粉,你餓了沒?你媽說ῳ*Ɩ她今天加班,晚上隻有我們兩父子吃飯咯。”
“哦。”加班,在孟澤的心中有不一樣的含義了,天曉得母親是不是真的在“加班”,“爸,我也餓了。”
“再等等,很快就好。”孟父系著粉紅的花圍裙,手腕轉得輕松,從幾個方向翻炒河粉,“聞到沒有?香噴噴,這是我家傳的手藝。”
他把兩盤幹炒牛河端上了桌。
鮮香牛肉,清爽幹蔥,色香味俱全。
孟父又撒了些蘿卜絲到河粉上,問:“孟澤,你在巖巍有沒有什麼不習慣?”
孟澤:“沒有,一切都好。”
孟父的朋友有幾個為了孩子雞飛狗跳,於是大贊孟家兒子懂事有規矩。
別人家羨慕孟家孩子不讓父母操心,可孟父羨慕別人家的孩子與父母親近,孟澤太安靜了,從不袒露心聲。
是個好孩子,但孟父感覺差了些什麼。
吃完飯,孟澤收拾碗筷,進去廚房洗碗,之後回房做作業。
一道門又將父子倆的生活隔開。
孟澤坐下,翻開數學試卷。
這時,手機滴滴兩下。
王輝發來一條短信:「我收了一本攝影雜志,很辣。」
第9章
周末,王輝的父母外出。
秉著“好東西要與好兄弟”分享的道理,王輝誠意邀請孟澤上他家,一起欣賞攝影雜志。
從前,王輝對女生的想象停留在文字上,這是第一次,他見到火辣雜志,他的少男心怦怦跳了幾天。
他指指沙發:“孟澤,坐。”
孟澤坐下。
接著,王輝也坐到孟澤的邊上,他雙腿並攏,兩手擱在膝蓋。
這是他家,他居然很局促。
孟澤不習慣與人這般近距離,他起身,移到單人沙發:“有事說事。”
王輝面色泛紅,莫名有了點小媳婦的姿態:“孟澤,就是這個。”他遞雜志的動作有點鬼祟。
雜志封面上的女人穿著一件素白的比基尼,跳躍在金黃沙灘,活力四射。
孟澤覺得這不是“辣”,這是自信的,健康的,他說:“運動美。”
王輝自己看得臉紅,卻沒在好友的臉上見到該有的好奇或者羞怯,他又把雜志拿回來,哗啦啦地翻,一頁一頁都是鮮香畫面。
孟澤什麼都沒看清,又接過書:“你在哪裡買的?”
“我發現了一個賣香港舊貨的店,裡面寶藏多多。”王輝傾身過去,“怎麼樣,見到這些,是不是覺得現實裡的人都索然無味了?”
孟澤隨意翻著雜志,直到某一頁他停下來。
這應該是全本書裡最保守的一個女模特,穿一件白襯衫,松了兩個下擺的扣子,她把下擺扎成一個結,綁在了肋骨處,露出的細腰似白玉,短短的流蘇牛仔褲,顏色鮮亮,是天空的藍,令人耳目一新。
模特側臉對著鏡頭,鼻尖高峻卻不陡峭,這側臉有點像某個人……
王輝見孟澤突然停頓,催促著:“快,下一頁。”
孟澤把這一頁翻過去。
女模特還是剛剛那一個,但是她脫了襯衫,凹凸曲線,玲瓏有致。
“這個最絕!”王輝豎起大拇指,連連誇贊,“瘦歸瘦,很有料。”
女模特的正面就不像那個人了,孟澤有點冷淡:“身材不錯。”
王輝拍拍他的肩:“你怎麼回事?對這些都心不在焉?不會真的一門心思隻撲到學習上吧。”
孟澤又繼續翻了幾頁:“攝影技巧值得學習。”
王輝一手捂住額頭:“有什麼技巧,就是逮著美麗的部位使勁拍唄。”
孟澤合上雜志:“哪一家店?”
王輝嘿嘿兩下:“走,我帶你去長長見識。”
*
賣港貨的商店也不是藏在人煙罕至的小巷,相反的,這店就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不過裝飾的門面比較低調,門外掛了一道長長的花色簾子。
這裡銷售的不隻有攝影雜志,還有時下流行的攝影啟蒙片。
王輝上一次來時,東張西望,東躲西藏,這會兒有了孟澤當同伴,他直起腰板,昂首挺胸,不過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還是比較低:“老板,來幾個動態的指導。”
孟澤翻著攝影雜志,望了望那邊,就見王輝手裡多了幾張VCD。
VCD封面上的女人又是穿著比基尼。
王輝跟老板套近乎:“老板,你有沒有什麼推薦?要漂亮的,驚豔的。”
老板一副“看破不說破”的表情,粗糙的大拇指向後一彎:“這個系列在青少年間很有口碑。”
王輝爽快地說:“要了。”
結賬完畢,王輝急著回家接受指導,就要掀起花簾子,突然,他一手抓緊裝著VCD的塑料袋,踏出去的半隻腳收回來:“慢著。”
“什麼?”孟澤險些撞上王輝的背。
“有人。”王輝仿佛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迅速放下簾子,“是你們班的美女。”
孟澤猜到他在說誰,但又說:“我們班上哪有美女。”
“不隻有美女,美女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帥哥。”王輝用尾指挑起簾子的一角。
透過空隙,孟澤正好望見外面。
隔著車水馬龍,他見到的是她的側臉。
李明瀾鼻子高,但弧度是柔和的,不嬌氣不硬朗,恰到好處。
對面站著的人正是李明瀾,至於王輝說的帥哥,是那個姓孫的。
她和姓孫的說著什麼,進去了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