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陳窈垂著睫,看著曾經高傲的男人跪地。
心髒像洋蔥,瓣膜一層層剝開,露出裡面的白芯,燻得鼻酸。
明明是他禁錮她,剝奪她的自由。
怎麼反而像她在囚禁他。
她將他的長發撥到耳後,擦掉他臉頰粘的血漬,目光憐憫,輕聲問:“江歸一,你向我求什麼?”
“求你,和我說話。”
“可我已經和你在說話了。”
“求你,我想要你的心。”
“我沒有心,你知道的。”
江歸一吻著她的手心,滿臉絕望但又十分幸福,他仰頭,承載月光的眼泛起漣漪。
“求你愛我,我想要你愛我,沒有人愛我,我想要你愛我......”
陳窈看向窗外,十八年的監禁生活,好不容易出來,又進了另一座高牆。
何其荒謬。
可為何自己始終無法恨他。
“那你愛我嗎?”
沉默良久,江歸一說:“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如果是,那麼我一直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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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能放我離開嗎?”
他將那把削鐵如泥的刀放在她手心。
“你若將它刺進我的心髒,我就放你離開。”
那是把無鞘的刀,如果被刺之人不避開,那麼它絕對稱得上是一件絕世殺人利器。
陳窈輕易插進了江歸一的胸口。
並不深,可它太鋒利了。
血從傷口往外冒,洇湿了他襯衣和西裝。
原來,黑色的衣服看不清血的顏色。
直到鮮紅滾燙的血滴到陳窈的腳背。
她才從恍惚中驚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握住刀的手發抖,語氣也發抖,“江歸一?”
第071章 調虎離山071
九月, 月亮快滿了,悽清的月色如寒霜落在窗臺,凍得人通體發涼, 可鮮紅的血猶如火灼烤皮膚, 灼烤著陳窈的心。
恍惚回到雨夜的玫瑰園, 精神錯亂的父親, 跪在她面前悲痛欲絕哭得像個孩子,“窈窈, 窈窈,怎麼辦啊,我親手殺了你母親, 她真的死了, 再也回不來了......”
如今面前的男人低著頭,烏黑長發垂散臉頰邊,安靜得像失去了所有生命特徵。
她臉色血色褪了幹淨,害怕血噴濺不敢拔刀, 隻能慌亂叫他名字, “江歸一, 江歸一。”
一隻大手慢慢包住她的小手,兩雙手一起握住刀柄, 手背兇獸被血浸然分外可怖猙獰。
“怎麼還是這麼廢物,不止刺偏了也不夠深。”
江歸一低聲喃喃, “你今天肯定沒有好好吃飯, 力氣這麼小......”
他抬頭, 眼裡的金色閃蝶霎時間好像被扯斷所有翅膀, 霧氣和陰翳濃重,看不清情緒, “你不懂如何殺人,我來教你。”
他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體裡送,血肉阻礙刀尖前行,他便再用力。
寂靜的環境,鈍重聲細微而清晰,陳窈陣陣耳鳴,急忙抽手,可他不允許,就像不允許她逃離那般強勢霸道。
“江歸一!你瘋了!”
“我本來就是瘋子啊……”江歸一笑,嗓音不再透亮,“第一次說愛沒想到換了一刀,這刀好像真的有詛咒......”
早知道第一次見面就該用她的血祭奠刀。
陳窈咬牙,“別說話了,快點打電話叫醫生。”
過了很久,久到她以為江歸一陷入昏厥,他開口了。
“陳窈,如果現在還有一把刀,我真的會殺了你。”
“從
遇見你開始,我沒一天安生。你做的哪件事不是我幫你收拾爛攤子,我身上哪處傷不是拜你所賜。”
“這段時間我把自己的寂寞、黑暗、渴望都分享與你,我試圖用利益、危險、打動你,跪在你面前卑微得像條狗,用愛和生命做交換,你還是毫不猶豫將這把刀刺向我的胸口。”
身體的疼痛哪比得上心痛。江歸一太陽穴的青筋暴起,眼睛通紅,目光深刻進她的臉。
“他們都說我沒心,說我是天生壞種,這樣看,怎麼都是你更壞。”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舍不舍我死。”
他握住她的手猛地抽刀,血飆濺到臉上、脖頸,領帶,身體因衝力往前傾倒。
那瞬間,陳窈的心髒快衝出喉嚨,她張開雙臂擁住他,體格懸殊太大,她支撐不住往後仰,頭磕向窗臺,沒有預料中的的疼痛——江歸一的手掌墊在她後腦勺,另隻手把刀插在窗臺,那真是把好刀,堅硬的大理石應聲碎裂。
四目相對。
血液順江歸一的鼻梁臉頰流到下巴,鮮豔的色彩襯得那張臉豔麗而陰森,而他的神態呈現近乎狠絕的瘋狂,兩行淚和顫抖的語聲一起流淌進涼夜。
“你沒心,沒愛,那我就要你的恨。”
“反正我生不放手,死不放手,下地獄也要拉你一起,你永遠別想獨善其身。”
陳窈眼皮狂跳,睫毛不停顫抖,深吸一口氣,“......瘋子。”
最後一個字的音節被江歸一吞進唇舌間,他沒力氣抱住她,隻能把傷痕累累的身體變成禁錮的牢籠,死死困住她。
那是令人窒息的深吻,非常粗暴,兩人唇齒相依,血汗、淚水、唾液混雜,衣冠不整,狼狽不堪,連喘息都伴隨壓抑卻無法徹底抑制的痛與酸澀。
她嗚咽、呻吟著,與他緊緊相貼、冰涼的胸口不斷被滾燙新鮮的血液溫熱,無暇衣裙綻開紅花,濃重的血腥在夜裡糜爛,但血本質是甜的,漫散開後分外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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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江歸一體力不支暈倒,陳窈終於掙脫,連忙翻找他西裝口袋。手機讀取面容自動解鎖,她怔了怔,在竊取信息和打電話求救之間選擇了後者。
雙胞胎衝上來時看到倒在血泊的男人憤怒至極,聞徹更是直接掏出家伙指著陳窈的腦袋,恨不得直接蹦了她。她後知後覺,如果江之賢知道這件事又會有怎樣的後果。然而雙胞胎並沒有將這件事走漏風聲,聞確咬牙切齒地說:“如果不是二爺提前吩咐我們,你現在已經被丟到後山喂狗了懂嗎?”
陳窈不想說話,看了眼被江歸一牢牢扣住的手,疲倦地閉眼。
馬伯松不在榆寧,他們就近求助江頌竹。醫生檢查傷口,感嘆角度倒清奇,離心髒很近卻避開了所有動脈,表明輸點血就沒事了。
江頌竹和江歸一有血緣關系,他主動請纓,坐在陳窈旁邊抽血,等雙胞胎下樓接馬伯松,他問:“陳窈,你還想離開嗎?”
“嗯。”
江頌竹略微訝異,“我以為你們經歷這麼多,你至少會猶豫。”
陳窈一聽這話心態炸了,“我憑什麼要猶豫?我讓他為我生為我死了?”
江頌竹眸中閃過絲笑意,安撫道:“冷靜,別激動。”
“你試試被關在房間,像個白痴,哦不,像頭豬一樣活著,然後有個人跟你說,這是因為愛。老天,是我有毛病還是你們有毛病?簡直荒謬。”
她覺得旁邊的人像是輕笑了聲,但不是很確定,扭頭看過去。
江頌竹立馬正色,附和道:“確實荒謬。”
陳窈心想何止荒謬,就江歸一都那樣了,剛剛還想扒她裙子。
“別說好吃好喝伺候,就是把整個江家送給我,我也不稀罕。”她看向床上昏厥的男人,無奈地說:“江歸一根本不懂,也有可能最近受刺激了,想從我這裡獲取欠缺的東西。我們想要的相悖,時間越久隻會越痛苦。”
今天這把刀刺進他的心髒,那明天呢?後天呢?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下死手,就像父親說的,她是天生的屠戮者,天生的壞人,她的大腦結構決定不順心第一反應是施加百倍報復。
克制天生的殺欲已經很難了,更何況對方一直踩踏底線。
江歸一有點賭對了,她不舍得殺他,更害怕步父親的後塵。
江頌竹注視著陳窈,仿若潭水般的眼睛,在掃視過她脖頸的吻痕有了波折。他挪開視線,看著兩人重疊的影子,半響說:“我也不想呆在江家了,你等我一段時間,我會找到機會帶你離開。”
陳窈回神,審視江頌竹的微表情。
老實說經過甄佩文,她對其他人的信任更是岌岌可危,她當然知道江頌竹對自己有點意思,問題是他幫自己離開,會不會變成第二個江歸一。
江頌竹洞悉陳窈的想法,掃了眼江歸一,心想這可是你自己作別怪我趁機撿漏。他微笑,“放心,我不會像江歸一那樣,我懂失去自由的痛苦。”
陳窈試探道:“你為什麼想離開江家?”
“最近看透了一些事情。”
她點頭,沉吟須臾,“光有你一個人不夠,你把我刺傷他的事透露給江之賢,我需要和他談。”
江家目前唯一能壓制江歸一的人隻有江之賢。他這是這次逃出生天的關鍵棋子。
“你不怕父親對你下殺手?”
“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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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頌竹效率非常高,江歸一醒來前,江之賢的下屬強行帶陳窈離開了第五棟。進入主樓的接待廳時,江亞卿雙膝跪地,而江之賢並沒因為陳窈中斷他們的對話。
那不像一位父親對待兒子的態度,更像對待某種已經利用完的工具。
江亞卿哀聲,“從小我竭盡全力當一位好兒子,您命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我從來沒有提出任何額外的要求,現在連請求您去看看母親都不可以嗎?她的精神狀態真的很不好......”
陳窈知道無論江亞卿怎麼懇求,江之賢都會拒絕,因為這個男人用虛偽的婚姻當作權宜之計,布局長達二十年,隻為報復仇舒悅當年橫插他與郦沛白感情。
“如果是江歸一這樣懇求,您也這麼無情嗎?”江亞卿聲嘶力竭,隨後自嘲地笑了,“不,我早該猜到了,您心裡的繼承人隻有他!否則也不會任由他這樣對待我們!”
“不是。這是優勝劣汰。”江之賢沉冷道:“孩子,我給了你數年時間,可你還是不懂江家需要一位怎樣的統領者。”
“那麼,我的名字又是什麼意思?”江亞卿低笑。
沉默須臾,江之賢說:“你想多了,那隻是一個名字。”
“是嗎。”
“是。”
有些問題不必追根究底答案已在顯微知著。江亞卿起身,整理西裝褶皺,忍下哽咽,“父親,整個江家隻有我和母親對您是真情實意,您親手毀掉一切,以後隻會孤獨終老。”
說完,目不斜視離開會議廳。
江之賢久久不語,陳窈距離太遠,看不清那雙鷹眼承載的任何情緒。少頃他捏拳咳嗽幾聲,讓她過去坐。他喝了口熱茶,“陳窈,其實我不明白,歸一很喜歡你,如果你呆他身邊,等他即位,你就是江家的女主人,為什麼找我幫忙離開?”
陳窈聽懂他話裡的含義,不解地問:“那你為什麼現在又希望我留下?”
“可能我認為你足夠聰明,能夠幫助歸一吧。”
“不,你是害怕他毀了江家,毀了你的心血。”陳窈一針見血。
江之賢嘆息,“你也看出來了。歸一最近做了很多瘋狂的事,甚至想挖溝渠引水淹了整個榆寧,不過,他可能老早就想這麼幹了。”
陳窈攥了下手,心髒泛起酸澀。
“沛白回來的事對他刺激很大。”
她略微驚訝,“你知道了?”
“當然了,小姑娘,江家任何事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