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龐牧臉上的難以置信幾乎化為實質:“……你說啥?”
激動和羞愧讓晏驕漲紅了臉,走了兩步後索性給了他一個猛烈的後背擁抱。
唉,奈何土鱉沒文化,一句臥槽走天下,關鍵時刻未免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以後還是要多讀書。
龐牧瞬間原諒了她。
可惜龐牧肩寬體闊,身材高大挺拔,晏驕這種強行霸道總裁的姿勢沒持續多久就主動放棄了:累。
當然,累隻是一個方面,還有就是剛才她衝的太猛,撞到胸了……
浪漫什麼的,果然還是需要熟能生巧。
兩人膩歪了一陣,又轉回剛才的話題。
臨清大名臨泉,清是單字,據龐牧說他還有不少號,不過都不大正經。
晏驕追問道:“怎麼個不正經法兒?”
龐牧一臉的“就知道你要問”,“咳,傳的最廣的是風流生,還有什麼袖裡香風的……”
隻是這麼聽著,就有一股旖旎。
臨清此人天分甚高,但生性不受拘束,且隨著年紀漸長性格越發古怪,親朋好友師長同窗俱都奈何不得。他的才學毋庸置疑,但從來都不正經讀書,一路擦著邊考上去,可謂招搖,叫師門眾人都無比頭痛。
待到最後一關殿試,他更是石破天驚的做了一大篇很劍走偏鋒的文章,名聲大噪不假,卻也叫頭痛的人成了聖人和一幹考官。
要叫這可堪三鼎甲之才落了第吧,誰都不忍心;可要叫他真大搖大擺得逞,誰知日後會不會引發一股歪風邪氣?
眾人爭了許多天,最後還是壓著給了一個二甲第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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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後……臨清壓根兒就沒去做官!
他向朝廷請辭之後,直接就甩著包袱出了京城,開始瀟瀟灑灑周遊全國,上到名人雅士,下到販夫走卒,更有許多名妓怪俠之流,沒有他交不到的朋友。
“他見多識廣,腦袋瓜子又活泛,沒銀子了就給名妓寫幾首唱詞,或是幹脆大街上賣字畫,偶爾再編個冊子什麼的,”說起此人,龐牧沒有一星半點的輕慢,反而頗多欣賞,更多七分無奈戲謔,“總而言之,除了正經的的東西,他基本上都會一點。”
晏驕聽得大呼過癮,又不住感慨唏噓,“真是恃才傲物啊。”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本以為廖無言就夠張揚了,可隨著了解深入才發現一浪還比一浪高。上到升為朝廷肱骨的刑部尚書邵離淵,下到這位最新冒出來風流生臨清,明顯都帶著狂書生的印記,所依仗的就是一腔才華。
從這天開始,晏驕對未來更多一點期盼,就想著什麼時候真能近距離瞻仰一下就好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八月初,中間廖無言又跟臨清通了兩回書信,期間更有種種波折不消細說,最後好算是找到了王順的下落。
那王順是個買賣人,一年到頭四處販賣布匹,聯絡不便,饒是臨清也費了好大功夫。
得知峻寧府發現的一具白骨很可能就是姐姐後,王順當場痛哭失聲,連夜安排了買賣就往這邊趕來。
中秋團圓節的三天前,八月十二,從江南啟程的王順終於風塵僕僕的到了,一進衙門就說想要認屍。
晏驕等人就很為難,就那麼一堆白骨了,神仙也認不出啊。
“你還知不知道其他的特徵?”晏驕提示道。
這一路上王順都緊繃著弦,一時想若那白骨真是姐姐該如何,若不是又該如何,總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幾天功夫就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也飄飄蕩蕩的。
雖說早些年他也覺得姐姐可能兇多吉少,但畢竟一直沒有確切的消息,心裡隻是存著一絲僥幸,能騙自己說或許姐姐一直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安定生活……
可現在見了眼前那個大壇子,他心中忽然就冒出來一個毫無根據的念頭,直接就將多年來的僥幸打得粉碎:
他直覺那些白骨就是姐姐。
王順抹了一把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努力回想,想了半天,還真叫他想出來兩條。
“有的!”他聲音發顫道,“我姐前頭牙齒不好使,後槽牙用的多些,左邊下面倒數第二顆因為曾替我咬過核桃略崩了一點尖,打那之後喝點涼水、吸點冷風便會疼痛。她前面一顆門牙靠右下面一點有個芝麻大小的淺窩,平時吃點帶顏色的東西便會留下痕跡,小時候村裡總有孩子取笑她……”
說到最後,他又不自覺回想起兒時姐姐帶著他四處玩耍的情景,禁不住再次淚如雨下。
晏驕忙去看那骷髏頭的門牙。
因為年代久遠,門牙上面的淺窩本來就小,多年過去更是幾乎看不見。若他不說,誰都會以為是被自然腐蝕的。而且人的牙齒千奇百怪,後面大牙的咀嚼面更是幾乎沒有規律可循,所以一開始晏驕並未將其當做顯著特徵。
可現在,這一樣樣的都對上了,就不能再用偶然解釋。
她便嘆了口氣,對滿面淚痕的王順點點頭。
若非情分深厚,這樣細微的特徵根本不會知道。
王順的身體一僵,然後便撲在那堆白骨上嚎啕大哭起來。
也是一個將買賣經營的有聲有色的大掌櫃,可如今卻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不成調的哭聲裡都透著絕望。
第125章
來到大祿朝兩年多了, 晏驕還是第一次見個男人哭成這樣。
他簡直就是趴在那堆白骨內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音都喊劈了, 臉上的眼淚像下雨一樣哗啦啦流下來, 瞬間湿透了前襟。
哪怕不知道前因後果, 可隻是這麼看著,就叫人忍不住跟著眼眶酸脹。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 下意識拉住了對方的手。
唉,世間最讓人無能為力的慘事, 莫過於陰陽兩相隔。
等王順哭過一通之後才被人半拉半拽的扶起來,按到外間的椅子上,晏驕又叫人上了凝神茶。
方才王順哭得不能自已,現在還有些轉還不過來, 不過到底是個積年的生意人, 心思細膩,本能的站起來接了茶,啞著嗓子道謝, 又一掀袍子跪下磕頭。
“草民失態了,實在是”
“人之常情罷了,”龐牧溫聲叫他起來, “坐下慢慢說。”
他素來最愛重有情有義之人,此刻見王順如此, 又思及此人多年來一直苦尋家人,非常人能及,怎麼會怪罪於他?
王順是個白身, 且商人地位低下,並不敢與他二人並坐,定要去下頭跪著回話。
上首兩人拗不過,也知世情如此,便叫人拿了個厚實的軟墊給他。
龐牧見他舉止有度,言談順暢,心下寬慰,又問他是否讀過書。
王順嘆道:“草民幼時家貧,雙親去的早,幾乎是姐姐一手帶大,她雖是個婦道人家,卻頗有遠見,拼命熬夜做活,又走街串巷販賣東西供我讀書。”
說到這裡,他眼眶裡又止不住的滴下淚來,一邊抬袖去擦一邊哽咽道:“奈何草民天資愚鈍,考了數回也不曾中,實在不忍姐姐再為我白費力氣,最後便索性跟高強打下手,後來自己出來學著做些買賣,倒還有幾分意思。”
他早已與姐夫撕破臉,多年不曾往來,此時被迫提及也不再尊重,隻以姓名相稱。
晏驕唏噓道:“你們姐弟真是情分深厚。”
王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被她一句話勾下來,當即泣道:“我娘本是外族拐來的,後輾轉嫁給我爹做了他第三個老婆。當時我爹已經六十多歲了,我娘才生了我那年他就死了,前頭兩個老婆留下的幾個孩子欺負我們母子三人孤苦無依,半分家產也不肯給,直是撵了出去……”
“我三歲上時娘又死了,姐姐帶著我沿街討飯。因我們沒爹沒娘,又生的外族模樣,在那錦繡江南分外格格不入,日日受人欺凌。後來邊關烽火漸起,我們姐弟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不過姐姐力氣大,又能吃苦,後來學著人家走街串巷賣東西,漸漸日子竟也起來了,便又送我去讀書。”
“姐姐二十歲那年,有個商人途經本地,因買賣盤桓數日,不知怎的便要娶姐姐做續弦。大人,我姐姐雖不如中原女子生的柔美嫋娜,但實在是個頂能幹頂好的女人,初始我見那男人已四十歲,怕不是當她爹都夠了,且面相油滑,不似好人,就有些不大願意。可姐姐苦了這麼些年,驟然有人對她溫柔體貼,已然心動,且那男人家境富裕,又承諾會一輩子供我讀書,更難得也是西北人士,沒有半分瞧不起的意思,姐姐到底是嫁了。”
如今苦盡甘來,亦已家財萬貫的王順思及往事,越發心如刀絞悲從中來,隻恨時光不能倒流,無法回報姐姐於萬一。
“等等,”龐牧突然打斷他,“高強也是西北來的?”
王順點頭,“是,不過他家是爺爺輩就來了,一直住在靠西的廣元府,那裡多有中原和西北混生的百姓,且與邊國往來貿易又多,百姓們見的多了,倒是沒有江南那樣排外。”
聽到廣元府之後,在這方面尤其敏感的龐牧下意識看了晏驕一眼。
後者雖不像他那樣有親身經歷的敏銳,好歹是從信息大爆炸的時代過來的,思維活躍度高,也算一點既透,腦海中瞬間有根不知名的弦啪的一聲被彈響了。
當初發現王美屍骨時龐牧就說過,戰亂時期西北一帶百姓多有往中原內地逃亡者,而朝廷下令收留的三座府城中,就有這廣元府。
而王順說高強一家是爺爺輩就來了……這一切會是巧合嗎?
要知道,戰爭年代四處流竄的除了清白難民之外,可還有許多其他的身份。
另外,雖說老鄉更容易被老鄉吸引,但真要說起來,廣元府內高強的老鄉豈不是更多?更何況他從小跟家人走南闖北,見的人不計其數,為何偏偏一見離家千裡之外的王美就非娶不可了?
說的不好聽一點,王美既沒有傲人的家世,也無過人姿容,還帶著一個拖油瓶弟弟,莫非真是骨子裡的能幹打動了高強?
想到此處,晏驕問:“你姐姐嫁過去之後可曾幫高強料理事務?”
王順點頭,“姐姐十分能幹,嫁人之前已經在我們那邊盤下一個小鋪面,一年下來也能有個百八十兩入賬,十分惹人眼紅。後來嫁給高強,我又在外讀書,姐姐便將鋪面盤給別人。她嫁過去之後第二年便已獨當一面,下頭伙計們也十分欽佩敬重,高強放心在外操持,一年到頭越發不著家了。”
說罷,又嘆了口氣,“因兩人聚少離多,婚後四五年也沒個孩兒傍身,不過高強和他爹娘在這上頭倒還蠻通情達理,並不多話。”
龐牧又問:“那高強做些什麼買賣?”
“販糧食、馬匹,外帶牲口草料,”王順道,“西北之地牧馬之風甚濃,百姓大多知馬懂馬,且糧食稀缺,來了中原之後也大多都做此類營生。或是販賣些中原常見的茶葉、瓷器並絲綢等物賺個差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