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那一架明顯尺寸小些的木床上,也有一具小小的,失了生機的無頭屍體。
不管這起案件起因為何,但他才三歲呀,何其無辜?
晏驕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隻能將所有的憤怒化為動力,希望能夠盡快找出兇手。
血跡呈噴射狀,床內幾個方向的帷帳都滿是血跡,可唯獨朝外的地方,也就是晏驕和郭仵作此刻站立的方向,明顯幹淨許多。
郭仵作走了幾個位置,比劃了下,“兇手就是站在這裡,斬下了他的頭顱,與之前劉掌櫃那邊的情況是一樣的。”
不過,也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劉掌櫃床前沒有留下鞋印,而這裡,則有了一點殘破而模糊的鞋子邊框形狀!
“這個尺寸,應該是個成年男人。”郭仵作蹲下去,簡單用手丈量一番,又從衣袖中取出一根繩子虛虛比劃,按照鞋印各處大小打結。
古時候沒有卷尺,丈量尺寸就很不方便,這是大祿朝仵作們慣用的手法之一,簡單快捷,誤差也小,完全可以事後慢慢核對。
“他先殺劉掌櫃,”晏驕緩緩道,“身上被濺了血,但大都被衣服吸收,沒有流到鞋子上。他轉身就走,或許有心,或許無意,避開了地上血跡,所以沒留下什麼痕跡。”
“然後他又來殺了這個孩子,大約是單薄的衣裳再也無法吸納更多血液,這些血便順著流到他的褲子,並打湿了鞋子。”
她說著,又指著其中一處有著明顯摩擦痕跡的血痕,慢慢抬頭,看向門口方向道:“這個時候,睡在隔壁的奶娘聽見了動靜,她被嚇壞了,而很不幸的,兇手也發現了她,於是衝過來就給了她致命一擊!”
“奶娘踉跄著跑出來,想喊卻喊不出聲。她喘不過氣,最終倒在距離院門口一臂之遙的竹林裡,並在窒息的痛苦中在牆上留下了最後一點痕跡。”
她的聲音平緩低沉,在夜幕中緩緩流淌,郭仵作聽著,眼前就好像出現了當時的場景,一顆心也跟著重重沉了下去。
“究竟是什麼人這樣兇殘,連個三歲的孩子也不放過?”他憤憤道。
而且究竟是什麼人用的什麼兇器,竟會這樣輕而易舉的一連斬斷兩顆頭顱?
晏驕狠狠吐出一口濁氣,皺眉道:“兇手應該對自己的身手很自信,所以並沒有急著追出來,甚至也沒去查看奶娘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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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高速移動時留下的痕跡與正常行走明顯不同,而那行明顯更重、摩擦痕跡也更明顯的腳印僅僅出現在床邊到房門口的這短短一段路程中,並且在最後顯然有個急剎的痕跡。
“晏姑娘,能推測出兇手的身高和體型麼?”郭仵作記得她以前就通過鞋印痕跡做過類似的推斷,所以詢問時自然而然的帶上了期盼。
“身高倒罷了,可體型……,”晏驕嘆了口氣,屈起手指敲了敲地面,“劉掌櫃生前在這座宅子上真可謂耗費心思,每一處室內都是這種造價頗高的青石磚,幹淨整潔又氣派,哪怕灑上什麼汙漬也很容易清理幹淨,幾乎沒有缺點。”
但是,但是太硬了,留下的鞋印根本看不出深淺,這就沒法兒算體重了。
晏驕能做的,也隻有根據鞋印面積來簡單推算兇手身高骨架,少了體重,這次的誤差很可能不可控。
可惜啊,可惜!要是兇手追到竹林中,必然會在泥地上留下清晰的鞋印……
不知是兇手腳底的血跡已經幹涸,還是他選了一條隱蔽的道路,晏驕和郭仵作順著鞋印走出去不遠,就失去了蹤跡。
一系列問題隨之而來:
小孩兒睡得早,據劉家下人交代,每日這個時候這院子早已落鎖了。今兒隻剩奶娘一個,保險起見,鎖門隻會更早。
這門用的是很簡單的內置門闩,方才衙役已經說過了,他們來時院門開著,門栓上也沒有明顯被撬痕跡。要麼兇手翻牆而入,要麼就是被人放進來,或者……打從一開始便潛伏在宅院內。
三更半夜的,恐怕奶娘也不大可能放人進來,那麼就是剩下的兩種可能。
這麼一想,似乎下午來了劉家的楊旺嫌疑更大了。
可他又醉成那樣……
最關鍵的:屋裡並沒有明顯翻動痕跡,顯然兇手不是圖財,那麼他行兇究竟是突發的,還是有預謀的?真實動機為何?
似乎線索越多,冒出來的問題也就越多,晏驕和郭仵作兩個人想的腦袋都大了,奈何始終無法串成一條完整的線。
晏驕無意中一回頭,就見郭仵作表情有些古怪,“怎麼了?”
“許是我的錯覺吧,”郭仵作遲疑道,“我總覺得,劉掌櫃夫婦對這孩子並不怎麼上心呢。即便劉掌櫃事務繁忙,顧不上後院細節,但至少劉杏這個當娘的,確實不夠關心。”
他指了指空蕩蕩的院落,道:“你瞧,這院子這樣大,咱們大人一個人也是不成的,更別提孩童,照顧起來更是繁瑣,洗衣做飯打掃院子,哪樣不要人?若是夜裡鬧起來,多少人都不夠使喚的。”
聽他這麼一說,晏驕腦袋裡也嗡的一聲。
她被從現代帶來的慣性思維限制住了。
這裡是所有事情都隻能依靠人力的古代社會,劉家這樣有錢,不說僕從成群,一個院子裡分派三五個人也很正常吧?
況且劉掌櫃今年都四十歲了,劉杏也三十三,幾乎不可能再生。對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人而言,這小少爺怕不就是千傾地上一根獨苗,再如何小心呵護也不為過的,哪怕全天下的僕人都放了假,他院子裡的人也不可能減到隻剩一個奶娘!
除非,除非有權力布置這院子的人根本就不上心!甚至還巴不得!
這憑空出現的一點發現便好似點燃炸藥的火星,頃刻間將晏驕腦袋裡燒的亂哄哄一片,什麼稀奇古怪的猜測都在這一瞬間噴湧而出,竟叫她說不出話來。
“對了,”經郭仵作這麼一提醒,她又想起來一件事,“劉掌櫃婚後多年無子,後院都沒再添人麼?”
郭仵作一怔,對啊,這劉掌櫃也算事業有成了,民間但凡到這種身份地位的,哪怕為留後呢,不敢說三妻四妾,少不得也得再弄兩個女人擱著,可這家裡竟沒有旁人?
莫非真就深情如此?
可若這麼著,兩人又怎會對唯一的兒子這般大意?
“晏姑娘,郭仵作,”他們正百思不得其解,張勇和李濤就相攜而來,見兩人正站在門口凝眉苦思,不由得出聲道,“兩位真是好伶俐動作,這麼快就看完了?可看出什麼來了麼?”
郭仵作現在對他們是一點兒尊重也沒有了,更何況他跟晏驕正討論到關鍵處,被打斷著實不快,當即不客氣的反問道:“那兩位在劉掌櫃那邊可有什麼發現麼?”
張勇呵呵假笑,並不說話,顯然不打算現在將發現就地分享。
反倒是李濤更藏不住話些,略有些不悅的道:“晏姑娘,郭仵作,你我同為仵作,理應進退一致,兩位這樣處處搶在前頭,不大好吧?”
晏驕高高揚起眉毛,冷笑道:“李仵作這話自己信麼?你我四人便是進退一致,可驗屍時還不是兩人一組,剩下兩人不過幹看著罷了。既然如此,何必再繼續浪費時間,倒不如分散開來,齊頭並進來得快些。”
還真是三個和尚沒水吃,原本以為仵作團隊壯大,大家的工作就會輕松一點,沒成想還不如她跟郭仵作兩人單幹呢!至少沒有這麼累!
她轉身就走,卻聽李濤氣道:“這算什麼話!你二人單獨一處,無人監督,萬一”
“你們兩個累不累?”晏驕實在沒工夫繼續跟他們扯皮,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剛才我們讓你們先驗,是誰臨陣推辭?這是工作,不是過年走親戚送禮,難不成還要你來我往相互推辭謙讓幾個來回?”
“我們先動手,你們不樂意;讓你們先上,又主動後縮;如今又是我們先上,你們又不樂意了!”
祖宗都沒有這麼難伺候!
郭仵作看她的眼神幾乎帶了崇拜。
聽聽這話,說的多麼痛快!
晏驕的性格本就不算多麼和軟,如今三具屍體擺在眼前,線索少,謎團卻多,讓她的耐性迅速告罄,丟下這番話後甩頭就走。
郭仵作也狠狠揚起下巴,用力看了張勇李濤一眼,緊隨其後,結果剛出門就見方才大殺四方的晏姑娘突然眼睛一亮,幾乎整個人都貼在牆上。
郭仵作:“……這樣偷聽不大好吧?”
“啥?”晏驕先愣了下,馬上意識到他會錯了意,無奈招手,壓低聲音道,“我還是覺得兇手翻牆進去的可能性大些,別的不說,其他方法都太慢了,一個已經殺紅眼的人不大可能有這樣的耐性。若如果如此,那麼圍牆上有可能留下踩踏痕跡。”
剛才在院子裡,他們隻找到了數枚腳前掌的鞋印,後半部分缺失,如果能再找全……
郭仵作聞言為之一振,顧不上臉紅,也湊了上去。
奈何兩人壁虎似的趴在牆上半天,看的眼睛都痛了,也沒找到什麼。
郭仵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疲憊道:“光線昏暗,這裡有有竹叢遮擋,你我二人還隻能看到下半部分,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晏驕嘆了口氣,點點頭,“說的是,還是先跟方興他們說說,叫他們來看看吧。”
專業的事就得交給專業的人坐,他們兩個顯然對爬牆什麼的不大在行,還是別逞強了。
誰知線索沒找到,卻意外聽見了背後非議。
大概張勇和李濤半天沒聽見動靜,以為他們已經走遠,就開始肆無忌憚的說起來,不曾想晏驕和郭仵作就趴在外頭,幾乎一字不漏的聽見了。
“簡直胡鬧!”李濤惱火的聲音隨著風聲斷斷續續飄過來,“她這樣冒冒失失四處亂撞,保不齊就把什麼重要的線索損毀了,哪裡是個當仵作的料!明日我必然要回稟了知府大人,請他公私分明,莫要再亂來!”
“你這就是說胡話了,”張勇道,“誰不知大人疼她什麼似的,連老夫人也一味護著,你這不是自己往石頭上碰麼?隻怕到時非但沒成,反而自己引火燒身。”
“話不是這樣說,”李濤卻堅持道,“我聽聞龐大人並非這樣公私不分、恩怨不明的昏聩之輩,待我回頭講明利害,他必然會秉公處理……”
郭仵作聽得渾身不得勁,實在聽不下去了,轉頭對晏驕道:“咱們還是先去劉掌櫃那裡再看看吧,別聽了……”
誰知晏驕竟摸著下巴沉思片刻,意外說了句話:“這李濤……似乎還行……”
郭仵作一臉見鬼的望著她。
晏驕搖搖頭,站起身來,和他一起往最初劉掌櫃的屋子走去,邊走邊道:“這兩個人明顯不是同一類人。你注意到沒有?他們對咱們排斥懷疑不假,但李濤頭一個擔心的是你我脫離了他們監督,盲目行動而破壞現場、毀壞證據,而且他還說要請龐牧公私分明。”
自己和龐牧的關系不是秘密,張勇李濤也是知道的,可即便如此,李濤的第一反應竟還是希望龐牧公正對待,真不知該說這人傻還是過於相信公平。
萬一龐牧真就被情愛迷了眼呢?
反觀張勇,最先搞虛情假意的是他,背地裡勸和的也是他,感情是想刀切豆腐兩面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