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本該是天下最溫馨的處所,而此刻幾道門都大敞著,筆直映入眼簾的便是血氣衝天的雕花床和上面仰面躺著的一具無頭屍體,令人毛骨悚然。
因直接割了頭顱,劉掌櫃全身的血幾乎都流幹了,床上的被褥墊子盡數湿透。天氣炎熱,血液凝固很慢,這會兒還在順著床角吧嗒吧嗒的往下滴,在一色青磚鋪就的地上匯成兩個深色的小水窪。
房間內部非常幹淨整齊,處處透著一股日常氣息,沒有絲毫打鬥的痕跡。
晏驕跟郭仵作對視一眼,才要下手,忽然聽後頭張勇重重咳嗽一聲,意有所指的問道:“晏姑娘,咱們誰先驗?”
她一愣,這才後知後覺的回想起來,如今已經不隻是自己和郭仵作的天下,身邊還有兩個老資歷呢。
她硬生生將伸出去一半的手縮回來,轉過頭去,衝對方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倆人都四十多歲了,經驗豐富,又一直在本地工作,先來也應該。
郭仵作張了張嘴,有些不忿,才要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
張勇與李濤飛快的交換下眼神,卻又往外頭瞧了瞧,遲疑片刻,反而往後退了一步,謙讓道:“到底兩位才是知府大人的大力幹將,還是姑娘先來。”
人要有機會顯示了自己的價值才能活下去。本來一個府衙裡頭兩名仵作就夠用,可沒想到新任知府竟還帶著自己的班底來了,這麼一來,可謂僧多肉少……
郭仵作實在忍不住了,隱約帶了幾分火氣道:“人命關天,破案要緊,你們”
若真心想叫他們先來,方才又何必出聲?偏到這會兒惺惺作態,如此表裡不一,實在令人作嘔。
晏驕瞬間煩躁,一個眼神打斷他,竟不再推辭,幹脆利落的彈了下手套,臉朝外大聲道:“既然張、李兩位前輩執意謙讓,少不得我與郭仵作拋磚引玉。”
說罷,也不管兩人吞了蒼蠅似的表情,直接拉著郭仵作看起屍體來。
此時此刻,她空前清醒的認識到,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跟郭仵作一樣是個耿直真誠的事業宅……
勾心鬥角她能夠理解,但也要分時間和場合吧?人都死了三個了,還他媽擱屍體面前演戲呢,什麼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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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圖磬聽見動靜,嘴角微微翹了翹。
頸部大動脈出血是很可怕的事情,晏驕穿越之後就曾親眼目睹妓女嫣紅自裁時的慘烈場面,至今記憶猶新。
可當時不過是在脖子上戳一個窟窿,與眼前著割頭斷頸比起來,不管是慘烈的程度還是給人視覺上和心理上帶來的衝擊性,都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屍體還是新鮮的,皮膚顏色宛如生人。甚至因為死去時間不長,還能感覺到皮膚上的餘溫。
但恰恰因為太鮮活了,反而可怕到詭異:他沒有頭。
“脖頸切面十分平整,”她湊近了,與郭仵作交流道,“一來說明兇手力氣很大,下手果決,二來也說明兇器十分鋒利。”
郭仵作點頭,環顧架子床內四周和頂棚,“血跡噴濺狀,血量大,外部幹淨整潔,死者體表無明顯外傷和痕跡,幾乎沒有反抗,致死傷應該就是在睡覺時形成的。”
劉掌櫃身上隻穿著白色寢衣,這裡又是臥房,看上去他是在睡夢中被人殺害的。
因一擊斃命,所以竟連掙扎反抗甚至一聲呼喊都沒來得及,以至於外頭無人聽見。
晏驕還是保持沒驗完屍就不說結論的宗旨,順勢用镊子夾起已經被血浸透而變得粘連沉重的寢衣,突然眼前一亮,“他胸口有一處傷口。”
說著,她便將探針取來,小心往裡伸進去,“傷口深約兩寸,邊緣有壓痕和部分撕裂痕跡……刺破心髒!”
這裡也是致命傷!
不過這個壓痕實在有些奇怪:整體呈扁平紡錘狀,兩側均有一處明顯厚重的凸起,而且外寬內窄。
針、錐、刀……晏驕短時間內在腦海中將能想到的物件都過了一遍,都覺得不是。
郭仵作提出另一個疑問,“被子是蓋著的,難不成兇手刺中他的心髒之後,又幫忙蓋被,再不慌不忙砍頭?”
可若是這麼著,心髒處的衣服和被子也都該被血湿透了才對。
“抑或是殺人後泄憤?”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後面的張勇和李濤也在墊著腳尖看,隻是一直沒出聲。
晏驕顧不上搭理背後靈似的兩個心機吊,眉頭漸漸皺起。
死者的頭顱不見,血液幾乎流幹,以至於屍斑都很難形成!這無疑給死亡時間的判斷帶來極大幹擾。
見她與郭仵作久久不語,張勇和李濤終於忍耐不住,幾乎是帶著幾分優越感的道:“看完了?勞煩讓讓。”
先看又如何?左不過吹得好聽罷了,一介女子能有什麼真本事!
知府大人也是,哄著小情人玩兒什麼不好?偏偏要來裝模作樣當什麼仵作,這不耽誤事兒嗎?
晏驕懶得跟他們爭長短,隻是問圖磬,“頭顱還沒找到嗎?”
見圖磬搖頭,她不禁嘆了口氣。
兇手到底為什麼砍頭?
是真的與死者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還是單純為了滿足某種心理,抑或是上面有比較難以消除的證據?
郭仵作忙道:“這父子倆的屍體雖然都如出一轍,可那奶娘卻是全屍呢。”
晏驕心不在焉的嗯了聲,對外頭站著的小八道:“你去跟大人說一聲,盡量爭取解剖。”
在儀器缺失的情況下,還有另一種方法可以幫忙判斷死亡時間:胃容物消化狀況。
而且還可以進一步確定劉掌櫃今晚到底是不是如劉杏所言,在吃酒,以及吃醉了……
可要看到那個,就要剖屍……
她站在院子裡,等鼻端血腥味稍微淡了些,這才扭頭往屋裡看去。
這個角度並不能看見死者所在的床,可透過外面精細的窗紙,依舊能瞧見兩個彎腰忙碌的身影。
同一個衙門的仵作,很改湊在一起交流發現,可張勇李濤現在防他們跟防賊似的,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輕視和排擠,鬼也知道段短時間內是合作不來了。
“稍後等他們走了,咱們再回去看一回。”晏驕收回視線,與郭仵作在衙役指引下往剩下兩具屍體所在的位置走去,走著走著,突然道:“賈峰其實沒事吧?”
郭仵作一愣,微微漲紅了臉,忙道:“是真傷著了。”
晏驕看了他一眼,睫毛微顫,“與張勇、李濤有關?”
原本看那兩個年紀大,她出於尊重才喊一聲前輩,可如今看來,卻哪裡有半分前輩的樣子!
郭仵作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看破,遲疑片刻,到底點了頭。
“你是女眷,與他們住的遠些,平日裡或許感覺不到,可我與賈峰來了之後,處處遭人排擠。今天早上我與他去大廚房吃飯,半路上碰見他們,賈峰才要打招呼,兩人卻目不斜視走過去。這本就罷了,可那張勇著實可惡,竟突然伸出腿來,賈峰端著碗沒瞧見,這才摔倒了。他的手還被碎瓷片割傷,約莫有日子沒法寫字了。”
“混賬!”晏驕罵道,忍不住又往兩人所在的方位狠狠瞪了眼。
且等著,這筆賬總要跟你們算!
第75章
劉家的酒樓聲名鵲起也不過最近幾年的事, 按理說家底不算厚重,但劉掌櫃卻很舍得花錢, 將個宅院修整的十分氣派, 三歲的孩童都有一座獨立的奢華院落。
這院子是典型的四合形制, 正房三間是小少爺和奶娘的住所,東西兩廂另作他用, 庭院內假山流水一應俱全,四圍靠牆都是翠竹, 此刻正在晚風吹拂下刷拉作響,燈影搖曳下頗有幾分鬼魅。
而奶娘,就死在竹林中。
她面朝下趴在地上,兩手呈前伸狀落在地上, 手指猙獰。
晏驕和郭仵作舉著火把剛一靠近, 便忍不住齊齊抽了一口涼氣:
她面前的牆上有幾道鮮豔的血痕,其中兩處中間位置還粘著兩片帶著血肉的指甲,在燈籠照耀下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 乍一看好似笑臉上兩隻月牙眼。可出現在這樣的背景下,更像笑眼中流下血淚,越發令人後脊發涼。
晏驕小心的拿起她的手看了看, 就見十指前端血肉模糊,翻卷的指甲有兩片遺失, 正是牆上粘著的。
“十指連心,她死的一定很痛苦。”隻是這麼看著,郭仵作就覺得自己的指尖也跟著疼痛起來。
他曾不小心劈過指甲, 真是終生難忘的疼,可奶娘竟然生生將指甲挖斷!可見她死前的痛苦。
“不過都這樣了,她為什麼不叫呢?”郭仵作不解道。
前院分明還有門子和兩名護院,另外另一端的院子裡還有劉杏的丫頭在,三進宅院雖敞闊,但拼命大喊未必就聽不見。
晏驕仔細檢查了奶娘的身體,見她頭面部腫脹發紫,嘴唇和指甲發绀,這是典型的窒息死亡特徵。
她又看了死者的頸部,雖無勒痕,但正前方咽喉部位明顯凹陷,便嘆了口氣,“她的喉部遭受猛擊,很可能造成軟骨碎裂刺破氣管,以至於窒息死亡。這種死亡極度痛苦卻又極度迅速,幾乎沒有大喊救命的可能。”
郭仵作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又對著奶娘低聲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這是?”晏驕拿棉籤往奶娘喉嚨處擦了下,“血跡?”
死者咽喉位置本身沒有破皮,根本不可能出血,那麼這血十有八九就是兇手帶的。
想到這裡,她彎著腰,一路往死去的小少爺房間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