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蘭花瓷響 4346 2024-11-26 14:56:08

所以沒有察覺到,我微微勾起的唇角。


——一定要燒了那些信啊,小姐。


上面有我特調的暗香,聞之令人心神清爽,卻在遇火後,展出截然不同的性子,會將人滋生的黑暗情緒引向極端,盤桓多月不散。


有趣的事,快發生了。


08


我在刑柱前挨鞭子,榨供詞時。


侯府內外都發生了一些變化。


對外是朝堂裡以王家為首的太後一黨反咬,帝與後兩派的龃龉由來已久,隻是平素堪堪維持住表面的平和。如今被這火苗濺燃,那冰山下的舊帳本不免又翻出來。


短短半月。


京中貶殺一大批官員,人人自危,都怕被混亂的漩渦卷進去,連ṭų₃骨頭渣都剩不下。而這漩渦的中心,毫無疑問是侯府。


Ţű̂₎這夫妻倆都焦頭爛額。


謝徵是帝黨的中流砥柱,他受到的撕咬也最多最狠,門生故舊大被波及。案頭的公文折報堆疊如山,實在分身乏術,索性歇在了辦公的含英殿。


而昭華的日子也不好過。


她是陛下唯一的親妹。


兩人相偎走過府邸最艱難的時光,尤其先王妃亡故時,病榻前百般叮嚀他要看好妹妹。那習慣日久生根,自此就同他的血液骨髓長在一起,臻於本能。


陛下多寵昭華啊,隻因為她隨口一句話,就能把世家想要的狀元郎位置騰給謝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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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終究有個度。


那是他第一次衝著郡主發火。


對權力的渴望壓過習性,居高太久的人不能容忍跌落,因為他知道,落下去將死無葬身之地。而他已敏銳地嗅到一絲危機來前兆。


「平素是朕將你寵的無法無天了。你們真不愧是母女,敢把王家面子踩兩次。侄子和侄孫,她就那兩脈親人,你非要鬧到不死不休的局面才開心嗎?」


「趁如今還沒到失態的地步,你立馬給我帶著謝瑤去慈寧宮口跪著,什麼時候太後肯見你們了,什麼時候才準起來。」


郡主抽泣:「都是昭華的錯。沒有管好女兒,讓她如此妄為。」


她垂下頭時,鼻頭紅紅的,像鳥啣花。


有些可憐。


觸到陛下心田的柔軟。他終究還是不忍,嘆了口氣:「你隻管帶著瑤瑤去吧,姿態越低越好,剩下的,交給朕。」


話說到這個地步。


謝瑤還是不想去,是被郡主硬拉著的。


她剛經『喪夫之痛』,徐思行死在她最愛他的時候,而且最後的落幕十分精彩。自此成為她心中不容染指的白月光。


可將他害死的罪魁禍首,母親昭華,不思體諒她的痛苦,還要逼她招搖過市,負荊請罪。


即便堵住耳朵。


謝瑤也能聽見外面的指點,幾個同她交惡的貴女取笑:


「瞧瞧,就是她!婚前與人私逃,那亂倫常的事怕已做透了。如今還有臉露於人前,真不知羞恥。」


「要我是她,便尋根白綾吊死了。據說太後氣的幾夜沒睡著,這般不忠不孝的人活著也是浪費。」


……


謝瑤年齡小。


她不知道,這是太後專門落的下馬威。


但昭華卻松了口氣,還願罵出來就好,這說明還有機會。政治場的人並不以情感為向導,太後或許動怒,但並未失去理智。她隻想出口惡氣,並借此擴張勢力。


那天京中傳了一場笑話。


我很早就領悟到一個道理,生命中十分之二三的事是無法控制的。但是後續發展的好壞,十分之七八卻可以憑對事物的反應和處理來決定。


謝瑤聞香太久。


被悲憤主導,聽不見郡主的耳提面命,失去理智的她隻看見一個冷血的母親形象。


她鬧著不下馬車,被兩耳光扇下來,又在太後殿前裝暈,拙劣地連掌事嬤嬤都看不過去,到了慈寧的門還是沒被敲開,故事裡人人皆失望。


不是沒想過和謝瑤溝通。


可不知為什麼,一進了這方院子,昭華郡主便控不住情緒。


捧在手心的女兒懦弱退縮,隻敢對她大吼大叫,不像半點她年輕的樣子;皇兄表露出失望,幾次交談不歡而散;慈寧宮的冷言冷語像是利箭把她穿的體無完膚;就連夫君謝徵,偶見一次也怪責她教女無方。


那些委屈被無限放大。


這對母女再一次爆發爭吵。


郡主情緒激動:「我李昭華聰明一世,怎麼就生了你這樣窩囊的女兒。」


不是的。


這並不是她所想,她對女兒的疼愛其實並不虛假。隻是被激怒。


謝瑤也哭,歇斯底裡:「是我求你把我生出來嗎?窩囊無能,也是你養的。你看過去的十幾年,你讓我有選擇的餘地嗎?你恨我是你女兒,殊不知我更恨你是我娘親。」


無序的混亂裡,砸碎了滿堂博古。


昭華郡主拂袖而去。


她不明白,她的棉袄什麼時候成了黑心的。她又想起謝瑤剛出生時,小小的,軟軟的一團,一躍成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可如今。


這託她和愛人骨血而揉的珍寶結晶,卻化為一柄利刃,刀刀割向她最隱秘的地方。


但是別著急。


這隻是個開始。


09


瓷器碎了一地țū́ₐ。


狼藉裡,頂替我位置,幫謝瑤包扎的大丫鬟是惜芷。


我一手提拔上來的。


注意她是在兩年前,那時謝徵誇過兩句昭華身邊的丫鬟,郡主當時未如何,事後卻把那丫鬟沉了井。


屍體撈上來時,腫脹發白,臉已劃花。


——那是惜芷的姐姐。


其實她們並沒有血緣關系,卻比任何親人還要親。


後來惜芷想方設法混入侯府,發現她時,她正往郡主的茶湯裡下毒。我打碎了那杯茶,及時換上去新的。


瓷片劃傷手心,惜芷垂眸,安靜地看血滲出,聲音冷漠,帶著無畏的某種厭倦。那讓我知道,她並不怕死,早就想好了歸宿。


「……又下雪了,姐姐把我撿回來時也是一個雪天。那時鄰京的城鎮鬧了寒荒,你這種富貴人家的丫鬟或許不知那有多可怕。她失去了妹妹,我失去了父母,所以我們就抱在一起,兩個人才能從吃人的惡地裡逃出來。」


「她隻比我大兩歲,穩重的卻像我娘。歌謠女紅,無有不會的。直到有天,我發現了她做飯時燒紅了手,躲起來哭。我才知道,她是裝出來的大人樣,好教我安心。後來我們來到京城,發現這裡竟有女學,她就說一定要送我讀書。……你知道嗎,明明上個月我們還一起吃餃子,她笑著說侯爺已答應放她出府,她攢的錢夠和我回家鄉買座宅子。」


說這話時。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


眼眶沒紅,又是個已把淚水流幹的小姑娘。


「如今被你發現了,人贓俱獲逮個正著,我沒什麼好說的。隻是府中都傳你心善,我便想來求一求:我死後,你能把我的屍體扔進亂葬崗嗎。姐姐就埋在那裡,被野狗分食,我想和她近點。」


我看了她已閉上的眼睛。


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她面前,握住她正在流血的手。


「惜芷,大仇未報,你就要這樣放棄嗎?」


她猛地望過來,惑然問:「你不揭發我?不拿我去領賞?」


「我為什麼要揭發你?我又不缺那點賞金。」頓了頓,又道,「就像你袖中明明藏著尖刀,不也沒刺過來,了結我的性命嗎?其實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如果你殺了我,或許摘不幹淨,但總歸能博一絲希望。」


她的身體一滯。


我自顧撕下袍袖,幫她包扎手心傷口。並沒有理會頃刻間出鞘的匕首,盡管它此刻就架在我脖頸處。


她顫著烏睫問我有何居心,我告訴她:


「其實這世上有真正的好人,即使經過慘痛和惡意,依舊能艱難地保持住善心,不使它墜在泥潭。這樣的人不多,你算一個,折在這裡實在太可惜了。」


「所以今天的事,我不會去外面說。但我有句話,卻希望你能聽聽。」


「惜芷,殺人並不算一種痛快的報仇。真正的了結,卻是看你仇人如何一點點失去所有在意的東西。那是比死更殘酷的折磨。」


所以她現在身體力行地做我叮囑的事。


那是能讓大廈將傾的推力,一但倒下,將無人可再挽狂瀾。


惜芷遞過去一杯茶。


體貼順從地:「小姐,多少喝點吧。」


謝瑤接過去,小口小口地啄飲,眼眶還是紅的。


這些天她頻繁地夢見徐思行,那些相處的舊時光,他還是皎皎君子,下一秒,五官就流出血,哀嚎著痛楚,讓她救他。


她抱頭不敢去看,隨後向遠處跑去,又總能在路盡頭看見猙獰狠戾的娘親,一個和現實逐漸重疊的模樣。


想到這兒,她難免生出恨,卻無能面對,隻脆弱地閉了眼:


「娘又逼我明天去慈寧宮請罪。她怎麼能害死徐思行後還這麼理直氣壯,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要是蘭花在就好了,她一向最有主意……」


茶杯頓在空中,有片刻的怔愣。


隨即惱怒地摔向惜芷:


「你真是個廢物,半點用處都沒有。」


那杯盞正中額頭,砸出偌大的傷口,血順著臉畔滑下來。


惜芷連眼都未眨一下,恭順地等待謝瑤發泄完畢,才開口說話:


「是奴婢不爭氣,可別氣壞了小姐的身體。其實蘭花姐姐私下也跟我抱怨過,為您不平。這帝王和太後之間要緩關系,明明可以把王家的幾個小姐娶進宮。陛下舍不得讓出妃嫔的位置,卻要拿您的幸福開玩笑。」


「您並沒做錯什麼。隻是奴婢百思不得其解,這樣簡單的解決法子,郡主她卻……」


一瞬間,惜芷白了臉。


她忙跪在地上,不住地扇耳光:「是奴婢嘴快,私下妄議主子,實在該死。」


良久。


才聽榻上傳來一道陰惻的聲音。


謝瑤冷笑:「是啊,這樣簡單的道理,連蘭花都能想到,娘親卻不願提出。這並不奇怪,無非是她更看重那個哥哥,想要犧牲我罷了。寧肯日日拎著我給老妖婆下跪,讓別人欺負到我面前,她可真疼我啊。」


她不會知道。


當初陛下登基後,是如何煞費苦心地在後宮拔除太後母家的妃子。畢竟王家人若生下男嬰,那今上的皇位坐不坐的穩便是兩說。


她也沒機會知道了。


當晚郡主便染了風寒。


她睡後不能吹風,這是生產時落下的病根。可房中的丫鬟記得明明關嚴了窗,次日卻開得大剌剌,寒氣飄了整夜,郡主連罵人的氣力都沒了。


所以謝瑤隻能單獨去慈寧宮請罪。


她本就帶著火,心不甘情不願,又聽到了那幾位貴女的嘲諷,話裡話外陰陽這母女兩輪番裝病。被惜芷一激,自然扭打成一團。鬧到太後面前,方才摸到進了殿門的檻。


太後不向著她。


要謝瑤道歉,她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情緒被放大,也覺得娘親是裝病,便更委屈。那無名的暗火,在貴女找茬把請罪茶潑了她一身時,終於燒沒頭頂。


索性把茶杯摔在了地上。


太後那句『放肆』尚未說出口,就聽到謝瑤說:


「娘娘,我知道您氣我,無非是我傷了您侄孫的顏面。可感情這種事,又怎麼是我能控制的了呢?要不這樣吧,我們家毀您一樁姻,便賠您一樁姻。您不是還有幾個侄孫女嗎,把她們嫁給我舅舅便是了。」


世上竟有這樣天真的蠢貨?


太後轉怒為喜,壓著唇角,開始不舍得罵她,反親切地拉住她手,把翡翠镯子戴到謝瑤手腕上,這一刻,像個慈祥的長輩了。


「是你這樣想的?還是昭華的主意?」


又幫她理理簪,「瑤瑤,好姑娘,這些日頭受苦了吧。你該體諒,哀家一生沒有子嗣,唯有兩個哥哥,便難免偏些母家的孩子。到這把年齡,素日所盼不過是看他們能有段好姻緣。胳膊折了也不在自己人面前藏,你可知,王家有幾位姑娘對陛下鍾情已久,有個還害上了相思,活脫脫瘦的沒個人形。」


太後垂眼,悽悽然:


「隻可惜,皇帝顧慮頗多,他總說把我當親娘,便隻把那些女孩子看成親人,始終不肯點頭。瑤瑤,你也是受過情苦的,所以能不能幫她們一把?哀家想,若有你娘親昭華出面……」


那天,黑心棉被老狐狸引導的飄飄然。


當聽到郡主不能下床時,太後的唇角揚了一揚;又聽到謝瑤自告奮勇偷她娘紋章時,太後的唇角再高了一高;直至在納妃的懿旨處落下郡主印,太後的笑已掩不住,親自送出謝瑤十裡,並賞了她兩籠珍寶。


謝瑤還不明白。


她在帝後兩派爭執的水火中,扔下了一顆怎樣的重磅炸彈。


是夜,皇帝的宮院中便多了幾位美人,玲瓏嬌軟,白皙豐腴,各有各的美。


無一例外,她們都姓王。


和慈寧宮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昭國皇律,在少嗣時,宗女擁有填充帝王後宮的權力。昭華從前也送過,那是她在安自己的心腹,隻可惜,這次要為別人做嫁衣裳。


等陛下察覺時,已太晚了。


三日後。


乾清宮出了兩道聖旨,一是抬王常在為昭儀;二是廢昭華郡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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