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飛鳥 3964 2024-11-22 17:34:16

  相見到現在,唯一交流就是那一眼裡的寂默、欲說還休,有些好笑,但她也說不清,究竟是當作舊相識打個隨常的招呼,還是現在這樣,一桌十來人,沒人發覺,沒人知道最不相幹的兩個有過怎樣的牽扯,隻隔著幾個人,幾張座,誰也不看誰,就好像誰也不認識了誰,會顯得更妥適。


  她過久的沉默還是讓敏敏覺出些不對,但敏敏有自己一套思維,也不問她,直接為她想好了緣由,勸她少想些工作,“不還說你明年鐵定能評上副編審嘛,今年也大滿貫了,沒啥好愁的,收尾階段搞完,咱就想想怎麼過個年,诶,你今年要不還是去我家過吧……”


  敏敏是後來很久才知道她雙親離異,且各自成家,從某種意義上,她誰也不跟。剛步入職場的時候,倆人抱團合租,敏敏知道她過年不是自己待在出租屋,就是出門兒找家餐飲店,去年看不下去才把人領回家吃了頓飯。


  她實在太孤獨,太單一,世界薄得像一頁紙片,隻被工作、循環往復的生活推著在時間軌道上走。所以更多時候,敏敏都能理解她的寡言冷臉,反正自己熱情,每回出來也不會冷氛圍,沒話找話也聊得有意思。


  黎也一般很給面子,不會冷落了她,但即便不去看,想到那個曾相隔千裡,闊別八年的人,此時就坐在間隔不遠的位置上,還是有點兒奇異。喝檸檬水也挺有掩飾的意思,溫熱冷不丁酸到舌頭,也艱澀下咽。


  配菜送進來,主廚開始依次詢問是否有忌口,那片的囂鬧終於息止,一聲連一聲時斷時續,到單拎一邊的雙人位這,那邊出於禮貌地安靜了幾秒,黎也才聽到主廚詢問,卻被敏敏搶先答:“我沒什麼忌口,我朋友她不吃蔥花!”


  黎也哽了一下,帶動餘光一瞥,在繼續零七八碎興起的騷動裡,無人知曉的隱秘中,兩道視線再次不經意地撞在了一起。


  今天的第二次,又都在三秒不到的相接後,默契地撇開,都沒給機會看透深意。


  一桌人各有各的注意集中點,話題分散,敏敏也跟她扯起了闲話,她無意識地喝了半杯檸檬水,對話裡有來有回,壓蓋住了一些濤瀾洶湧,而剩下一些,是在敏敏某一刻停頓的間隙,來自另一邊的談笑化自又一波浪潮湧起。


  那幫人點了不少酒,店裡多掛著出名的日本清酒,度數不高,說話的人卻像上了頭一無忌憚樣地起調侃話:“诶就別的不說,當初是哪個天才提議的把老板健身照做海報貼店門口?這個年底得漲工資啊,這個真是天才!”


  有人笑死了:“就可勁兒造吧!擱網上一放,咱老板都要成打卡景點了!”


  接著一眾唱和調謔。


  半道傾耳,突兀地沒頭沒尾,卻又能從其中摸索出一些有思考餘地的信息,她忽而沒了顧慮,徑直地越過鐵板,食具,在喧擾間看見那張臉,被作笑談,他本人倒沒什麼態度,兩邊搭話,不走心地聽著,再動嘴回兩聲。


  黎也底下蓋放在腿上的手曲起,指腹摩挲起指腹。平靜之後想的更多的還是,他這些年都在哪,做了什麼,怎麼過來的,才在北京立足,成了如今別人口中的一聲“靳老板”。


第60章


  他們那桌點了兩瓶最好的獺祭, 多的是魁梧奇偉的男性,清酒小杯,不僅度數不夠, 量也不給力, 沒到半程就有人嘖口, 另外多點了幾瓶梅酒, 換用高腳香檳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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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暮天寒, 確實適合小酌暖胃, 敏敏隻點了一瓶,給黎也倒的少, 到最後,半大瓶都進了黎也的肚子, 微醺給人心裡端起的底氣夠了,她完全不避諱地在每隔幾分鍾就看向靳邵一次,他有時在接話,有時喝酒,更多的時候看著手機敲著和誰的回信。


  這些所有她都在眼裡,卻不知是她漏看還是什麼,他唯獨好像,沒有像她看向他一樣看向過她。


  再怎麼樣,也過去這麼久了,他們又不是深仇大恨, 她其實還挺想跟他說句話, 問他這些年過得怎樣, 之類。


  空間被巨大的落地窗環罩, 窗外八街九陌,燈火萬家, 主廚在鐵板進行花活表演時,頂上的燈光會偏暗下來,聚焦在板上的焰光明滅,餐盤一道吃完撤下一道,酒酣耳熱時,都有些迷離惝恍。


  那頭敞開了熱鬧,敏敏談著屁事注意力就被引過去,時而安靜,時而湊在黎也耳邊和她討論,黎也讓她悠著點,這裡就她們一桌另湊的,被發現輕而易舉。


  但那時候她自己已經心不在焉了,敏敏拍她時,她就在桌底下敲搜索欄,看了不下五篇網友的“偶遇前任”事跡,最後沒找一個合適的,能對號入座的。


  那邊誰開頭讓在工作群扔電子骰子,開始想著喝酒接龍,但勁兒不夠,一起來的兩三個女人琢磨臨時上網搜,起意玩真心話大冒險,完全把敏敏迷住了,她看得入神,都無暇顧及黎也。


  實在是誰一拍掌的嗓門兒太大,突兀來一句:“哦喲隨機親吻一位在場異性?!”


  黎也又被敏敏在底下一抓,和她追著視線過去,聽見那邊起哄笑鬧的同時,也聽到她壓聲驚嘆:“我去,玩兒得真大呀。”


  到了這個年紀的一些男女,玩得開,無拘束,遊戲下限都低,他們身在其中不覺得有什麼,反倒主廚有點兒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又意味深長地收回去。


  抽到這條的是個相貌清純、妝容淡麗的小女人,被念出來就羞了臉,特別是那些起哄裡,都在指向就坐她身旁的男人,讓她羞怯得臉都別開。


  在一聲應一聲的“靳老板”裡,黎也挪過去的視線,就挪不開了,敏敏則在她耳邊低語還有這種好事,激動得像隻在瓜田裡亂竄的猹。


  黎也覺得真莫名其妙,不然她怎麼跟著揪緊了心,又在那聲:“诶喲親就完了!你有啥不好意思?什麼關系啊扭扭捏捏的!”之後,狠狠自掐了一下。


  年輕人有的是力勁兒,火急火燎地急躁,沒一會兒又有人催:“再不下嘴就獎勵一個老豬!”


  “诶你這什麼意思?”被拉對比的老豬不樂。


  一唱一和全場嗨笑。


  女人再憋不住,掌心擋著額頭,“哎呦別說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大家又在你一言我一語瞧她玩不起,繼續催著:“快快快,等著接下一輪呢。”


  仿佛隻是隨意的,甚且透著漠不關心的,在這關頭,最被關注和最不被注意的兩個人平直地互瞧了兩秒,拉長了從見面就滋生的暗湧的隱晦。


  黎也脖子像是僵了,不是她不想移開,是根本移不開,就那麼看著,正斜方那個人在不看她以後,也不回應取鬧,筷子一放,往軟椅上散靠,前方就騰出了些小空,再應和上這幅場景,有點默許的意思。


  這種無言的默許給眾人激起更大興致,也給了女人莫大的自信,拉開椅子,直立起身,漸而大家就沉靜下來,等著那似乎已經必然的一幕,還有拿出了手機攝影。


  敏敏這個外人還緊張到了極點,要不是顯得冒犯,她都想拿手機拍張照,手上是能抓什麼抓什麼,那會兒她抓的是黎也,沉浸到連黎也同一時間起身都沒意識,被拉開了手才側抬眼,迷茫:“嗯?怎麼了也子?”


  黎也無聲指了下門外。


  “你去哪兒?還有一道主食呢。”


  “去趟洗手間。”


  ……


  玻璃門拉開又是立刻帶上,黎也停在門口,隔著看不見的牆和玻璃,想待著再聽見什麼,發覺隔音效果頂好,嚷進耳朵裡是些模糊的雜音。


  她也回憶了些剛才上網找的“材料”,那些幹癟無趣的重逢問話,然後覺得自己衝昏了頭。


  那一會兒的悸動,可能還是心有不甘,所以總他媽想說兩句,但說實在都八年來了,誰跟誰念念不忘,誰還停在誰那裡,有沒有話說,有沒有機會說,本質上都不那麼重要。


  都不是孩子了,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


  太容易想開的事實,卻還連得精神疲累,黎也本想搓把臉,到鏡前才恍悟化了妝,不太關顧形象的人開始打量自己——不管和舊友還是舊男友相遇,人本能還是會想,對方看見自己時,自己的模樣是否體面。


  敏敏說她是濃顏,送過兩支深色口紅給她,她就開始嘗試濃妝,精簡內搭配針織開衫,就是和從前不大相像了。


  抽紙巾擦淨水漬時,門外晃進來兩個結伴的女生,到鏡前補妝,邊抱怨外邊妖風轉暴雨,黎也看了眼天氣預報,敏敏電話跳出來。


  黎也正好想跟她說聲下雨,先聽見她急不及待反問她是不是還在衛生間。


  “嗯,怎麼?”


  “Sorry,baby,我對象來接我去看電影,沒跟我商量就把場次買好了!”


  黎也瞥見時間,說好,“我現在回來。”


  “我出來了。”


  電話那伴隨急促腳步,商場的擁擾。黎也出衛生間停了一下,看見拐進電梯口的方向,敏敏跑著朝她揮了揮手,她頂一頭問號,想問她幹嘛又把單結了,就聽她說:“那個帥哥!他把咱的一起結了!說認識你?”


  黎也腳下一滯。


  敏敏跑出視線,她目光就眺去另一邊,靜然聽著敏敏進了電梯後放低的感嘆:“我去,什麼情況,老同學?你剛咋不說?難不成他認出你你沒認出他?!”


  ……


  才形成的主觀被打破,黎也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站回了包廂門口,小跑之後還有些微喘。和敏敏的電話怎麼掛的,說了什麼才掛的,都忘了,玻璃門推開,主廚往她這掃一眼,聚會那些人酒餘飯飽,歪坐著漫話,唯獨空缺出一位。


  她衝主廚擺了擺手,意思主食不用做了。


  往前走了兩步,可能是想從那些,和他有交集的人裡取得他的聯系,不知不覺退出去了,電梯停在了車庫層,才神經地想回去一趟,視線掃出電梯外,一眼劃過,停滯,再猛劃回去,這個念頭被制止。


  黎也看見靳邵的時候,他還沒察覺電梯這邊,叮完一聲響,鞋踩出響在車庫幽靜空間回響。他倚在車門前,脊背微弓,唇間燃了一支煙,火機塞回口袋的同時偏了下頭,薄霧溢出微開合的唇,黎也停住腳,煙霧就沒散到她這。


  他在霧裡混茫了幾秒的眼,就看著她兩三步緊接邁近,直白地,不加掩飾地側身站在他並排的一邊。


  有些牽扯就是開了個隱約暗示的頭就一發不可收拾。靳邵沒骨頭地半靠著車門,有那麼一瞬間的感覺,像和舊年重合。


  還像那樣的等著,靜默又安詳地等著,等她先說點話,問點什麼,開個話題,或者什麼也不說,這麼站著,能夠感受到彼此氣息的方式,也足夠。


  說緩,一頓飯緩得也夠久了,順其自然地推到了這裡,他們站在一起,比剛才更貼近。


  還是得說點什麼,這個時代所有人都開始寬打窄用,回不到那樣一句話有等半天回復的餘裕,比起自己,都更怕消耗對方的耐心。


  黎也目光在他煙頭的火星子上停了一秒,問,“什麼時候來的北京?”


  “年頭。”他沒猶豫說。


  黎也點頭,“怎麼想到來這兒?”


  他看了她一眼,“不都說大北京機會多,跟朋友來搞點發展唄。”


  煙過肺後的嗓有幹燥辛辣的磁啞,離得太近還是什麼,聲音感覺都飄到了頰邊,燙著耳朵竄進去。


  她又點了點頭,說挺好,又想到他嘴裡滾過的“朋友”二字,“李聰他們嗎?”


  “嗯。”


  “怎麼沒看見他。”


  靳邵說:“有事兒沒來。”


  黎也接下去是想迂回一下說,找個機會見見,來都來了,都是老朋友聚一頓,這話到嘴邊,順口問的卻是:“做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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