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再想起今天何莉莉的表現,荒謬的發現,她和何莉莉……是何其的相似。
其實何莉莉也很簡單。她也自卑。
她在曹家大宅裡表現得再自在,也改變不了她不過就是“家政阿姨的孩子”這個事實。比她這個“情婦的孩子”實在是高不到哪裡去。
她不過是仗著方姨在曹家資歷老,才敢在曹家男人看不到的地方,對夏柔擺主人的譜。
一如夏柔當年,一個人孤零零的在純進口的奢華水晶燈下,吃著廚師烹制的精致的菜餚。
這麼想著,夏柔就忽然能理解何莉莉對她的態度了。
不過就是嫉妒罷了。
夏柔雖然現在住在配樓裡,但,她遲早就會住進主樓。在那棟奢華的宅子裡,她有專門為她重新裝修的房間,她在這房子裡有屬於自己的空間。
而何莉莉呢,她在外面租房住。她回到曹家,也隻能跟方姨同住一個房間。就是在配樓裡,她都沒有自己的房間。
夏柔嘆了口氣,對何莉莉的厭惡就淡了很多。她知道倘若易地而處,換成她是何莉莉,說不定還比不上何莉莉呢。
那種自卑和自尊一體兩面,把人夾在中間折磨的痛苦,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夏柔,吃飯了。”傍晚時何莉莉過來敲門。
夏柔開了門跟她走。
“好好的,你去員工餐廳吃什麼啊。在主樓吃哪不好了。”何莉莉語氣微酸。在主樓用餐,是她渴求卻得不到的待遇。
夏柔輕輕的說:“就我一個人,沒必要折騰,跟大家一起吃還簡單點。”
何莉莉就橫了她一眼,帶著微微的嫉妒,和“這孩子傻”的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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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柔沒放在心上。
因為何莉莉……在曹家,也待不了太久了。
一如夏柔所想,其實沒有人是刻意針對她的。別人對她的態度,不過是她對別人的態度的反射罷了。
前世,她不通人情世故,又總怕被人看不起。行動間便難免刻意的端著,就譬如曹家人都不回來,她也堅持一個人在主樓吃飯一樣。
在這些人看來,就是擺譜。
而現在,因為夏柔自己提出來員工餐廳一起吃飯,大家對她的態度都很親和。
“夏小姐,我們這邊做飯就沒主樓那邊那麼精致了,你還吃得慣嗎?”廚師老鄭笑眯眯的問。
“鄭叔。”夏柔叫了他一聲,微笑道,“您叫我夏柔就行了。”
“啊?這個……”老鄭還想推辭一下。
“我就是家裡沒人照顧了,所以才在這邊寄住而已。您老叫我夏小姐、夏小姐的,我聽著怪別扭的。”夏柔笑道。
她自己點破了自己的身份,餐桌上的氣氛忽然就輕松了起來。雖然之前大家對她也和藹,但從她說了這個話之後,就明顯多了幾分隨意和自在。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你給別人多一點,別人也給你多一點,夏柔想。
“鄭叔,我想以後要是曹伯伯他們都不在的時候,我就過來和你們一起吃吧。你就不用再單獨給我做了。”她說。
她現在心裡通透了,過去那些死端著的架子,也都能放得下了。
反倒是何莉莉一臉愕然。
“你沒事吧?”她吃驚的問。“你不在主樓吃,跑到這邊幹什麼?”
“我一個人,覺得太折騰了……”
她還沒說完,就被何莉莉打斷了。她的聲音有點尖:“你傻不傻,主樓和配樓怎麼能一樣!”
飯桌上突然安靜了。
夏柔眨眨眼,緩緩的問:“哪裡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一邊是人上人!一邊是人下人!
何莉莉好歹不算傻,她剛才隻是被夏柔刺激到了。她渴求多年的待遇,夏柔這麼便隨放棄,她一時沒忍住,那句話就脫口而出了。
而現在,一桌人都盯著她看。她立刻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雖然她的言下之意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這麼直白的說出來,未免就是打了一桌人的臉。
這其中,還包括了她媽媽。
方姨狠狠瞪了她一眼,轉頭對夏柔溫聲道:“我知道你體諒人,但這個事,我們說了不算。要不跟主樓那邊說一聲,回頭挨罵的是我和老鄭。”
“是啊是啊。”老鄭也連忙點頭。
見他們為難,夏柔便不強求了。
跟一桌人一起吃飯,其實真的比一個人吃好的多。
前幾次夏柔自己一個人吃的時候,都吃不下多少。跟一桌人熱熱鬧鬧說說笑笑的吃,夏柔就吃得比平時多了些。
天黑了就在庭院裡溜達,從中庭溜達到了前庭。
心裡,想了很多。
正聽著草叢裡蟋蟀鳴叫,慢慢踱著步,身後忽然有燈光射過來。夏柔轉身,抬手擋住眼。
從大門處開進來的黑色悍馬,在照到了夏柔之後,開車的人就把大燈關閉了。庭院裡有地燈,雖然昏暗了些,也是看清道路的。
在這個隻有男人的家裡,會這麼體貼人的,肯定就隻有從小就照顧弟弟們的曹陽了。
夏柔的嘴角,忍不住就微微勾起。
果然,車子緩緩停在她身邊,車窗放下,露出曹陽俊朗清雋的臉。
“小柔,幹嘛呢?”他問。
“曹陽哥。”夏柔微赧,“吃多了,消消食。”
曹陽就忍不住笑了。
第12章
夏柔來到曹家快半個月了。曹陽很喜歡在回家的時候見到她。
因為不管他見到她時,她是在發呆還是在沉思,隻要她一抬頭看見他,那雙烏黑澄澈的眼睛裡就會剎那間漾出層層的笑意。
曹陽已近而立之年,閱人堪稱豐富。他能分辨得出,這小姑娘看到他時眼中流露出來的,是發自內心真誠的歡喜和親近。
並不作偽。
任誰,不論男人還是女人,看到這樣一個又漂亮,又乖巧安靜的女孩,對自己帶著這樣真誠的親近,都無法不喜愛她。
“老鄭做什麼好吃的了?能讓你吃多了?”曹陽調侃道。他一直都嫌棄夏柔飯量太小,身體太瘦弱。
夏柔抿抿嘴,笑了。
“晚上你們都不在,我一個人沒意思,就去配樓和大家一起吃了。人多熱鬧,就不知不覺吃的多了。”她趁機問,“曹陽哥,我想以後你們不在的時候,我就去配樓吃飯吧。方姨和鄭叔說他們不能做主,你看行不行?”
她以為以曹陽的和氣,一定會說行的。她沒想到曹陽沉默了一秒,就把這個提議否決了。
“不太好。”他說。“算了吧。”
夏柔微詫。
曹陽看出了她的詫異,沒解釋,隻說:“我今天累了,回頭再跟你說。我先去停車。”
夏柔退後一步,曹陽掛上檔,前進了一米,又停下來。
“小柔。”他探頭。
夏柔走過去。
“明天早點起。我帶你去晨跑。早點起,太陽不大,不會曬黑的。”曹陽笑,松開腳,車子開進了車庫。
夏柔慢悠悠的繼續散步消食。
卻朦朦朧朧的看見有個曲線玲瓏的身影急匆匆的從配樓裡走出來,卻依舊沒能趕上。曹陽已經進了主樓。
那個身影站在那裡呆立了片刻,有些失望的轉身回了配樓。
夏柔站在那裡遙遙望著這塵世裡的一點漣漪,心裡隱隱悟了什麼。
好像,又更通透了一層。
她再看看主樓,很快看到曹陽的房間亮起了燈光。
巨大的窗格上隻能看見厚重的帷幔,深沉而華麗。
再想想曹陽剛才否決了她的提議,似乎也不是難理解。
曹陽當然也很懂得尊重別人,但是這不能抹殺他出身於權勢之家,從小就站在人上的事實。他與和他同階層的人,對於人的等級之分和階級意識,比普通大眾要強烈得多了。
到底在他心中,那些受曹家僱佣為曹家服務的人,與他們是不一樣的。
可是,其實沒有必要,夏柔想。
因為她,並不是曹家人。他沒有必要把她劃進他那個圈子裡去。
前世,她為了不離開那個圈子,強求了自己不該強求的東西,以至於最後落得死於非命的下場。
這一世,她把這些都放下了。
她重生了,並沒有急吼吼的想要去做什麼,去獲得什麼。
她前世就是太急,想要的太多,才會跌的那麼狠,又錯過那麼多,讓真正關心她的人失望。
這一世,她希望自己的人生走慢一點,就像她現在在庭院裡踱出的步子,緩緩的,但是在夜風的吹拂下,卻又舒服,又愜意。
她想,不要再辜負那些真正對她好的人了。
她抬頭,看見曹陽的臥室窗戶邊有個人影,似乎在抽煙。
她笑了笑,繼續散步。
夏柔對曹陽的判斷雖然正確,她卻不知道,對於怎麼養她,曹陽和曹雄還沒有真正的拿定主意。
養活她,讓她衣食無憂,甚至以後給她一筆錢做嫁妝,這些都不是難事。難的是,曹家要對她承擔責任到一個什麼程度?
夏柔的提議的確是無心的,卻的確觸及到了“怎麼養她”這件事的本質。
隻把她當成一個失怙寄居的人,養活她,那麼曹陽就可以一口答應她。甚至那樣對她才是好的,更有益於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有利於她離開曹家後順利的適應沒有曹家的生活。
但當曹陽握著方向盤,看著夜色中女孩子潔白的臉龐、黝黑的眼睛時,他做不出這樣的決定。
讓夏柔和工人們混在一起簡單。但將來要再把她從他們中剝離出來,就要有許多尷尬和難堪。
所以曹陽否決了她的提議。
他想,在他和父親做出決定之前,還是維持現狀比較穩妥。
對夏柔,還是……先就這樣吧。
夏柔並不知道曹陽站在窗前吸著煙,會還在想跟她有關的事。
她以為他一定在想一些什麼大的事。他是個優秀的男人,又生在了權勢之家,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
而她,隻是他生命中很小的一件小事。因為他是個好人,是個好哥哥,所以他肯分出一點精力、一點關愛給她。
他分出來的這一點,已足以溫暖她的人生。
她慢慢的溜達著,一會兒聽聽蟲鳴,一會兒看看星空。珍惜她還能生活在曹家的每一分鍾。
又有車子從大門駛入,燈光照在了她身前,黑色的車子緩緩停下。後排車窗放下,露出曹雄的臉。
“小柔,幹嘛呢?”他問。
連問的話都一模一樣,隻是曹雄的聲音更低沉,更有威嚴。夏柔有點想笑。
她於是便笑了。
這個男人,是這個家的主人,也是真正改變了她的人生,使她免於流離失所、無枝可棲的那個人。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威嚴,讓人不由自主的生畏。可夏柔知道,他其實已經盡量的溫和了。因為她在後來的十年裡,見過他真正讓人畏懼的樣子。
手握重權,虎踞東部四省二十年的男人,他隨便一句話,也能令人發抖。
他後來對夏柔的態度算不上親熱,甚至有些冷淡。
但夏柔知道,他其實對她很好。他和那時的她,其實有一個共同的毛病,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正確的表達對彼此的情感。
夏柔看著車子裡的曹雄,忽然想,她該對他好一些。
前世,沒能讓曹家人知道,她對他們的感激,是她臨死前的遺憾。既然能重來一世,她……應該做的更好一些。
至少,讓曹雄知道,她不是白眼狼,她的內心,是深深的感激他的。
於是,她想笑,就由心的笑了。
因為此時她再看曹雄,不再看他肩章上的金星,也不去想他手裡的權力。撇開這些附加的東西,再去看曹雄……才發現他,原來就隻是一個因為喜歡她的媽媽,所以想對她好的長輩。